孫白露的眼睛大而亮，目光堅定，像是要望入孫白燕的眸底。
可是孫白燕的眼睛，驚詫，訝異，布着一層恐懼。
孫白露心下一沉，大姐的神情，讓她明白她的答案了。
“小妹，”孫白燕握着她的手，“你胡說什麼，家就是家，什麼避風港，什麼16級颱風？”
孫白露深呼吸：“那你現在，要不要跟我走？”
孫白燕神色變得痛苦：“小妹，你乖一點，先回去找舅媽，小海還傷着呢！”
王如玉還在那邊叫罵，情緒完全失控，什麼髒話都有。
她伸手指着孫白露，用盡她貧瘠一生所有和惡毒咒罵有關的詞彙。圍觀得人越來越多，醫生和護士也來了。
兩個護士過來勸孫白露走，一人在拉她離開時，說了句不要再留在這裡刺激死者家屬。
孫白露定定看着自己的大姐，在醫護人員的再三勸說下，她終於從孫白燕手裡抽出自己的手，跟着護士離開了。
王如玉尖叫：“小婊子！你回來，我要打死你，你別走！！”
孫白露頭也不回，她才說得不慣着王如玉，現在卻只能忍着王如玉在她後面指着她臭罵。
外面的動靜，讓郭素萍她們站在病房門口張望。
見孫白露過來，郭素萍忙迎上：“露露，怎麼了？”
“我大姐的老公死了，他媽在罵我。”
郭素萍瞪大眼睛：“大燕子的老公死了？”
“嗯。”
“怎麼死的？”
“誰知道。”
“那，她婆婆爲什麼這麼罵你啊？”
“我之前和林金妮打了兩次架，林金妮都輸了。”
“這，就這點事？姑娘們打打罵罵的，她一個老婆子過來這樣罵你？”
孫白露始終面無表情：“我也在想，有那麼恨嗎？也可能是需要發泄吧，那也挺好，好過去打我姐。”
“那肯定會打的呀！我聽你舅說，結婚隔日，她就對大燕子動手了呢。”
孫白露“嗯”了聲：“但是她不肯跟我走。”
說完，孫白露看了眼病牀上的表弟：“舅媽，你照顧好自己，我就不留這了，她可能時不時要跑來找我，小海需要休息。”
“好，”郭素萍擔憂地握着她的手，“剛好我們來得人多，你回去賓館後，老郭他們都會保護你，不怕，啊，咱不怕。”
“軍芳，”郭素萍看向陪着她的一個婦人，“你陪我們露露先去賓館吧。”
“不用，沒事的，”孫白露道，“舅媽，我從西門走，不會跟她碰上的。”
“沒事沒事，我剛好去賓館放個東西，”王軍芳道，“露露，走吧！”
醫院西門這邊，路燈就兩盞，電線杆子倒是不少。
西門外很安靜，穿過都是玻璃碎片的高牆，是長長一條綠蔭道，停了很多自行車。
王軍芳走着走着，忽然低聲嘆道：“露露你還小，真是不懂事。”
孫白露一路心情極差，聞言看她一眼，心道，我比你還大。
“你要知道王如玉會打你姐，就不應該和她女兒動手的嘛，最後還不是都要打回你姐身上。”
孫白露沒接話，低頭踢着路上的碎石頭。
“現在看到了吧，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斗的過人家老婦人呢？她現在在那邊罵你，你有什麼氣透？有什麼本事？知道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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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白露停頓了下，繼續踢石頭。
卻不想，王軍芳越說越來勁，甚至扯到孫白露以後要是出嫁，去到婆家後要怎麼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可千萬別像現在這樣了。
忽地，一直在踢石頭的孫白露將一塊石頭用力踢出去很遠很遠。
“砰”地一聲，石頭撞在地上，再彈飛蹦走。
腳趾頭……好痛！
孫白露深呼吸了一口氣，忍無可忍，不用再忍。
她停下看向王軍芳，清澈漂亮的明眸迅速凝上一層寒霜：“軍芳阿姨，第一，林金妮打我，是她先動手，我不跟她打，我等着捱打嗎？”
“二，林金妮打我，我打林金妮，天經地義。王如玉打我姐，應該是我姐打回去，我姐自己光捱打，不肯還手，關我什麼事？她有這麼強勢的孃家在，她都能被人欺負成這樣，怪誰？我？”
“三，王如玉今天在那邊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沒有跟她計較，不是我怕她。我忍氣吞聲就是擔心她現在情緒失控，轉頭朝我姐撒火，這並不表示我錯了。”
“四，我知道你和我姐有多不容易，你們的眼界決定了你們的見識，你們一生一輩子都照着農村社會安排好的路線在剝削你們自己。所以我一直跟我自己說，別跟你們生氣，別衝你們發火。可是，你今天拉我下水，衝我說教，你改日就還會用這一套說辭去勸誡其他姑娘。軍芳阿姨，你的那一套根本錯得離譜。你自己有奉獻精神，你別拉其他姑娘下水受難！我姐就是被你們荼毒的，就算耳光抽到了臉上都不敢還手，你們真是比傳銷還可怕！”
王軍芳眨着眼睛，好半晌，道：“露露，你說得什麼呢？幹嗎呢？”
孫白露搖搖頭，臉上哭笑不得，她就知道她說了等於白說。
孫白露回過身去，又要踢石頭，腳趾頭上的痛讓她的腳停在半空，及時止勢。
她放下腳，目光卻一頓，看向前面的影子。
前面轉彎過去，就是賓館所在的長街，那條街極其熱鬧，轉彎口有一個電話亭，鬱扶疏站在電話亭前，手裡還拿着話筒，一雙清幽的黑眸正看着她們。
王軍芳也看去，叫道：“欸，露露，那不是你的朋友嗎？小後生長得老讚了。”
鬱扶疏收回視線，對電話裡的人溫柔道：“表姑，就這樣吧，你晚上早點睡，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先掛了。”
孫白露擡腳走去，不知說什麼好，淡淡勾了下脣，算是禮貌性微笑。
“怎麼從這裡出來？”鬱扶疏問。
也許因爲才和他表姑通電話的原因，他的聲線維持着剛纔的溫柔。
孫白露的明眸朝醫院的高牆看去：“被王如玉罵得狗血淋頭，不好從前門過。”
鬱扶疏一笑：“你竟然沒打回去。”
“慢慢來吧。”孫白露道，目光一直望着那道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