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龍鎮。
陳涵回到家，先衝了個澡。
在山裡呆了幾天，再不洗澡身上都要餿了。
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
也不知明燭小屋生意怎麼樣，他趕緊手機充電，給韓伯打過去電話。
“關門了！我現在在家。”韓敬山語氣聽起來很鬱悶。
“韓伯，怎麼回事？”
“你回家了？”
“是啊。”
陳涵一頭霧水。
“你過來說，家裡有食材，你就給我做炒粉。”韓敬山說，“酒不用帶，我這裡有。”
“那好，您先等着。”
陳涵拿好魏大山的畫，趕到韓家。
院子裡的燈亮着，韓敬山躺在搖椅上扇扇子，見到陳涵後馬上站起來，不斷上下打量着他，“你小子炒菜的時候，到底下了什麼迷魂藥，趕緊到廚房也給我下一次。”
最開始，閨女說陳涵廚藝比自己的好，韓敬山還不相信。
直到他去明燭小屋營業，才發現那些顧客都是慕名來找陳涵的，寧願吃他一百多塊錢的陳氏豆腐，也不願意吃二十多塊錢的魚香肉絲。
不是一個顧客入職。
各個顧客如此。
韓敬山心中當然不服氣，畢竟自己是老廚師。
而且，以前經營的榮雅小居，也是生意紅火，論刀功，論烹飪，自己水平都是一流的。
一定要證明自己。
恰好這時，幾個富二代趕來餐廳，可是見到自己，就一臉失望。
“小涵現在不在。我是他伯伯，廚藝也差不了。”
過去的時候，韓敬山是以實力說話，現在也必須先推銷自己一把。
聽完他說的這句話，幾個富二代才留下來。
而後，他們要來菜單，左右翻看，眉頭又皺了起來。
韓敬山清楚記得，當時幾個人的對話。
“大伯，會做豆腐麼？”
“是陳氏豆腐。”
“菜單上的價格，也忒便宜了，我們不差錢，有貴的麼？”
“要是小陳老闆做一頓葷菜，少說也得二百元起步吧。”
“我看要三百元以上。”
“對，太便宜的話，我們心裡邊不踏實。”
韓敬山沒見過這麼傻的。
嫌自己錢多麼？
“想吃豆腐，我也會。‘八寶豆腐’聽說過沒有？清朝康熙皇帝就很喜歡這道菜，你們先吃過之後，再評。”韓敬山記得，自己面上和氣，肚子裡早憋着火。
而後，他跑到廚房裡，平復心情，賣力的表現。
他將所有的精力，都付諸於接下來的那一道菜裡面。
無論切菜，配料，都無比用心，力求達到完美。
當時的韓敬山覺得，自己重回巔峰，找到年輕時的自信，激情滿滿。
還好，幾個富二代有足夠耐心，等自己發揮。
菜送上餐桌。
細嫩豆腐，加上肉末、火腿末、香菇末、松仁末，雞湯煮羹。
幾人吃完以後讚不絕口。
韓敬山記得自己最後問過的那句話，“比起小涵做的陳氏豆腐，哪個更好。”
周口難調，對於一道菜，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評價。
可是，當時幾個小夥子都選擇了陳氏豆腐。
“大伯，這麼說吧，要是在此之前我沒吃過陳氏豆腐，絕對會選這一道八寶豆腐。那道菜，純粹，極致、完美，簡直無可挑剔。”
“這道八寶豆腐應該可以定價在八十元。”
“……”
等那幾位顧客離開，韓敬山關了門，久久不說話。
小涵的廚藝高，他當然開心，可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差哪了。
自己重病在牀的時候就是被陳涵的香妃魚湯救過來，也沒覺得他廚藝那麼完美啊，難道他故意藏着掖着。
事後，他收拾好廚房，關了門。
一直等到現在，爲的就是讓陳涵回來，做一道價值八十八元的炒粉。
陳涵進入廚房前，將手裡的畫遞過去，“韓伯，給你的。”
“還玩這東西，浪費錢，我早就不買字畫。”韓敬山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很高興，不想讓晚輩花錢是一回事，晚輩孝敬自己是另一回事。
“讓我看看，這是什麼畫。”韓敬山慢悠悠打開畫紙，眼睛頓時直了，叫道：“魏大山，我的二姑奶奶，你哪裡弄來的？”
韓沐雪也湊過來，心臟砰砰直跳：“爸，真的是魏大山的畫？”
“我得問清楚。”
韓敬山又跑去廚房，質問一番。
陳涵只好一五一十給他解釋清楚。
“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畫的價值麼？竟然爲了吃一頓烤肉，就把這幅畫給了你，難道是殘次品？”韓敬山小心翼翼的展開畫。
這幅畫所用的技法，堪稱完美。
而且，採用的不止是一種。
近處山石用小斧劈皴，看起來十分剛硬。天空中的雲頭皴，煙嵐重深，富有變化。怎麼看都不是殘次品，而是一幅佳品。
“小涵，你必須給我說實話，這幅畫是怎麼得來的。”韓敬山面色嚴肅的看着陳涵，“有沒有來路不正。”
“韓伯，我說的都是真的。”
韓沐雪晃着父親的胳膊，說：“爸，小陳哥哥不會騙你的。”
“小涵不會騙我，但是沒準被別人騙了。”韓敬山說，“有可能你遇到的不是魏大山，而是個偷畫賊，他本身並不瞭解畫的價值。”
“有道理。”韓沐雪拿出手機，搜到魏大山，問，“小陳哥哥，你看是不是這個人。”
陳涵點點頭，說：“長的一樣，不過穿的衣服比照片上邋遢多了。我可以做飯了麼？”他手裡的刀還沒動。
“你繼續。”韓敬山撓着頭，疑惑不解，“難道真的是他？”
案板上，刀聲連綿。
韓敬山注意力被刀聲吸引，眉頭逐漸皺起，臉色凝重。
這切菜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只能見到刀的殘影，簡直壓迫的人喘不過氣。
還沒有等韓敬山仔細觀察清楚，素菜已經切好，整整齊齊的碼在案板上。
鍋內燒油，雞蛋都不用磕，用手一捏彈殼裂成兩半，滑入鍋中。
“太好了，又能吃到哥哥做的炒粉。”韓沐雪已經準備盤子。
韓敬山挪了挪步伐，站在陳涵一側，目不轉睛看着，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像是在紙上肆意潑墨。
如登高遠望……
如乘風而行……
如笑談渴飲……
痛快啊！
不需要品嚐味道，僅看陳涵炒菜，便讓人渾身毛孔張開，像是沐浴溫泉。
香味自鍋內，順着熱氣瀰漫開來，填滿整個廚房。
韓敬山深深吸了一口氣。
舒爽！
那味道，溫暖了他的肺，好似融進了血液，讓人躁動。
這只是炒粉啊！
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炒粉，廉價，便宜……
把食用油、雞蛋、蔥段、素菜、米粉都統統加起來，成本恐怕都沒有五元錢。
但是味道卻讓韓敬山難以抗拒，他貪婪的深深吸了口氣。
炒粉入盤，上桌。
韓敬山嚥下口唾沫，這就是價值八十八元的炒粉。
菜色正嫩，嬌豔欲滴。
米粉根根清爽，顏色通透，毫不油膩。
雞蛋散落四方點綴，蔥香伴隨其中。
簡直無可挑剔！
韓敬山輕輕用筷子挑過米粉，送入口中，慢慢品味，閉上眼睛。
米粉爽滑，柔軟而筋道。
口感層次分明。
最後是因爲加了香油麼，香味如此醇厚。
好。
簡直太好了。
韓敬山細細品味着，一直沒有說話。
他知道，廚王后繼有人。
陳叔若是在天有靈，也應該感覺到欣慰。
果真，廚藝一途，想要登峰造極，只靠勤奮是不行的。
或許自己究其一生，永遠都沒有辦法達到這種高度。
直到盤子光了，韓敬山才衝陳涵豎起大拇指。
“很多人在求陳家菜譜，可是他們不知道，即便有了菜譜，也做不出這種味道。”韓敬山感慨萬千，將鑰匙歸還陳涵，“咱們陳家的榮耀，就看你了。”
“是。”陳涵鄭重地回答。
“明天就去營業吧。”韓敬山拍了拍陳涵的肩膀，“我相信，你以後可以一道素菜，賣一千塊。”
“爸，你先前還嫌菜價貴呢。”
“那不一樣，以前不知道小涵廚藝那麼好。”韓敬山說着說着， 猛地一拍腦門，“哦，差點忘了一件事，有個叫小雨的女孩，去過店裡兩次，想吃你做的飯。”
“小雨？”
“她說，你答應營業的時候，給她打電話。”
陳涵這纔想起，那個說話怯生生的女孩，當時自己語氣很兇，把她懟了一頓。
……
“姐姐，快起牀了。”
短髮女孩何小雨敲了敲門，走到沙發前坐好。
她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模樣十分乖巧，憂鬱的眼神一直盯臥室的方向。
“咳……”
臥室裡有人咳嗽。
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
臥室門打開，走出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穿一身寬鬆的睡意，頭髮亂糟糟的，是是一臉苦惱。
“姐姐，你吃藥了嗎？”何小雨關切的問。
“不吃了。”女人嗓音沙啞，“沒有用。”說着便去洗漱。
“只要再等五天，就排到咱們了。”何小雨掐算着時間。她姐姐每年喉嚨都會不舒服，這次預約了專家號，不知道能不能治癒。
“到了……又怎麼樣？”
姐姐何欣無精打采，簡單洗了把臉，連洗面奶都沒用。
自咽喉腫脹以來，已經去了幾家醫院，沒有絲毫的效果，如今吞嚥困難，面對着早餐只能無力搖頭。
她喜歡美食，可是現在，每一次吃飯都特別煎熬。
小米南瓜粥剛喝了一半，她煩躁的將吸管搓成一團，丟到地上，悶着頭返回臥室。
“姐……你得吃東西……”何小雨期期艾艾的說，“還有……那個老闆給我打電話了，要不咱們中午。”
“不！”何欣臉色痛苦，皺着眉說：“別讓我說話，我不去。”
“好不容易纔預約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