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

石越突然決定親自前往冀州前線視察,對此宣撫使司內衆謨臣都各持己見,意見不一。但是,石越似乎心意已決,九月十三日,便率衆人自大名府出發,除了樓煩侯呼延忠率三千殿前侍衛班寸步不離外,石越只留下了參議官遊師雄在大名府處理日常事務,其餘主要的謨臣,除了陳元鳳還在橫塞軍中,仁多保忠已經返京,唐康、何畏之、和詵皆已先後去了冀州與永靜軍前線,自李祥以下,折可適、吳從龍、高世亮、黃裳、何去非,以及範翔、石鑑,盡皆隨行。此外,隨石越北上的,還有數十名在宣臺聽差的低級文武官吏,以及十幾位文士清客——這些大多是河北本地人,都是石越在北京開府之後,前來投效的。這是當時風氣,這些人在河北各府州都算小有名氣,也算是當地人望,延攬這些人,於瞭解河北之民情地理以及宣臺軍令通行皆頗有好處,這十幾人中,也有幾名是逃難而來的,石越將之招致幕府,也是爲了安撫河北的士大夫們。

其實在軍事上的決策,別說是這些人,便是範翔、吳從龍、黃裳的建議,石越也並不甚重視。他倚爲謀主的,身邊主要是折可適、遊師雄與何去非三人,除開這三人,他是寧肯捨近求遠,公文往來去詢問王厚、慕容謙、何畏之等人的。至於此刻聚集在大名府的許多不掌兵的河朔將領,那也只是在宣臺掛個名而已,許多人自從到了大名府,幾個月來,甚至都不曾見到石越長什麼模樣。這與他當年在陝西之時,完全不同。熙寧時石越在陝西,雖不能說有周公風範,可是當地才俊之士,只要到安撫使司遞上名帖,絕大部分人,還是有機會親自見到他本人,面陳自己的建議的。

石越在朝廷做宰相時,便已經略略有一些重陝西而輕河朔的風評。但他曾在陝西做過地方官,熟悉、瞭解當地的人物,而肯加以重用,這也是不足爲怪的。正如兩浙路的進士,尤其是西湖學院出身的進士,也更受石越青眼,這都是一個道理。衆人也並不會因此而生怨恨之心。他此番宣撫河北,河朔名士大都還是十分高興的,雖然石越來無論如何都比不上韓維、韓忠彥來,可衆人都知道他有禮賢下士的名聲,也都將此看成一個機會。在當時人的心目中,石越算是京東路人,而範純仁算是陝西人,韓維與韓忠彥則算是河北人,因此,河朔的名士們都覺得,石越現今雖然偏向陝西人,可是他畢竟是京東路人而不是陝西人,若來過河朔之後,必然態度會大有改觀,不僅眼下就難得的受賞識的機會,日後對河朔士人來說,也是大有好處的。

但是,現實的情況,卻不能不讓他們感到一些失望。石越到了河北後,對文士雖不失禮遇,卻也難有親信重用的例子;至於武將,則更是大多受到冷落。他信任重用的,依然是西軍與河東出身的將領,河朔軍中,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低級武官有時候反而能在宣臺謀一個要職,中高級武官卻完全受到排斥。只不過,若沒有文士替他們出頭,這些河朔將領心裡再如何鬱悶,也是沒有人會關注到的。尤其是在石越斬了武騎軍都校荊嶽之後,許多河朔將領雖然心中都十分不平,可是卻根本沒有人敢做仗馬之鳴。

由大名府至冀州,有四百多宋裡。石越雖然下令輕車簡從,麾下一干人馬,統共也有四千餘衆,六七千匹馬,外加幾十輛馬車。這還沒有算上隨行的遼國使團。這麼多人馬,儘管是在宋朝境內,都是騎馬坐車,又是沿着官道,沿途又都有補給供應,每天也只能走六十到八十里。計算時間,到冀州大約要走上六七天,那時已經是九月下旬了。

因此,石越走得一天,也不過走了約七十里路,剛好趕到館陶。他心裡有些嫌慢,當地官員前來接他進城休息時,他便有些躊躇,只是他知道這浩浩『蕩』『蕩』的人馬,單是供應人馬吃喝,住宿之處,便不是隨便找個地方就可以解決的。故此他雖不太情願,卻也只得隨地方官進城,在館陶城內過夜。

他這次北上冀州,負責替他打前哨的,是勾當公事高世亮。高世亮率領數十名精幹官吏,比他們早行一日,一路打點,石越一行到達館陶之時,他早已離開,只留下兩名親吏等候,將石越迎至他親自選定的下塌之處——這是一座十分幽靜的大宅院,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產業,在石越進入宅子之前,石鑑與呼延忠已經率領班直侍衛將這座宅子又重新搜查了一遍,又遍設崗哨,待石越入住之時,這裡儼然已經成爲了另一座宣撫使司行轅。

石越也沒什麼心思關心高世亮是不是擾民,在宅子裡剛剛安頓下來,便立即叫人將那兩名打前哨的親吏喚來,問道:“你們高將軍現在到了何處?”

那兩名親吏聽到石越親自召見,都是誠惶誠恐,誰料問的竟然是這件事,二人愣了好一會,才趕忙回道:“回丞相,高將軍走前曾說道,今晚該在臨清落腳。”

“臨清!”石越似是自言自語的重複了一句,便揮了揮手,道:“你們辛苦了,都下去歇息罷。”

二人面面相覷,想不通石越召見他們,竟便只是爲了這麼一句話,莫名其妙的告了退。出到中門,遠遠望見折可適與何去非連袂而來,二人在宣臺當差也有數月,認得二人,連忙退到門邊行禮。

折可適自是不記得二人,但何去非卻是記『性』甚好,見着二人,問道:“你們不是高將軍的人麼,如何會在此處?”折可適本也不曾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正嫌何去非多管閒事,方要拉着何去非快走,卻聽二人回答道:“下官是受丞相之命來此……”他心中一動,立時停了下來,轉身看了二人一眼,問道:“丞相見你二人何事?”

那個親吏互相看了一眼,一時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宣臺之內,軍令甚嚴,原本石越召見他們,不得石越允許,便連高世亮,二人也不敢『亂』說,可是方纔石越所問之事,卻實在談不上任何機密可言,問話的又是宣臺之內最得石越信任的折可適。二人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覺得這並非大事,便據實回道:“是丞相問下官二人,高將軍現到了何處……”

“唔?”折可適也似乎怔了一下,旋即點點頭,道:“原來如此。”當下便不再作聲。

何去非莫測高深地看了折可適一眼,問道:“大祭酒,這其中可有何玄機麼?”

折可適卻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並不回答。二人放了那兩名親吏離去,都默不作聲的朝院子裡面繼續走,快到石越住處之時,遠遠看見石鑑抱着佩劍,斜靠着一塊大石頭上,見着二人過來,笑嘻嘻的便伸手攔住,笑道:“折祭酒、何承務,丞相在見客哩,還請稍待一會。”

折可適奇道:“見客?這麼晚了,在館陶?是丞相召我二人前來的……”

“我知道。”石鑑笑着說道:“不過丞相確實是在見客,我可不敢打擾。還望二位多擔待。”

何去非聽到這話,便開始左顧右盼,打算找個地方坐下來等,折可適卻愈發的好奇了,問道:“丞相究竟是見的什麼人?”

“是裴昂裴千里先生。”石鑑倒沒什麼忌諱。

何去非倒還罷了,折可適立時笑了起來,“那個自比管仲、樂毅的河間名士?他又來獻策麼?”

石鑑正要回答,那邊何去非卻有些不高興了,道:“大祭酒休要小覷天下英雄。書生當中,也未必便沒有知兵的。裴千里先生雖未中進士,可當年趙韓王亦不過一村秀才,也能輔佐太祖平定天下。”

他這麼一認真,石鑑便不好說話了,折可適卻是呶呶嘴,笑道:“我可瞧不出來裴千里先生竟可與趙韓王相比。我聽說他不過在白水潭讀過幾天書,曉得些雜學,考不上進士,便回河間,談些格物之術,又能講些各家之學,凡王、馬、石、程、張、桑、蘇,諸家之見,都能說些皮『毛』,兼又寫得幾句曲子詞,還辦過一次報紙,便在河間府自稱是程先生、桑先生的門人,號稱名士。他自稱功名餘事,是閒雲野鶴的高人,可朝廷說經術,他便講孔孟;朝廷說貨殖,他便講管桑;朝廷說無爲,他便講黃老;朝廷重邊功,他便講孫吳。先是在莫州做幕僚,遼人南犯,他倒是頗能料敵先知,敵方在雄州,他便已至大名府。到了大名府又大談北事,在一干秀才中得了個知北事的名聲,這才被薦到宣臺……”說到這兒,他故意停了一停,譏諷的看了何去非一眼,笑道:“何先生,我可有半點說錯?”

何去非被折可適說得臉都紅了。他與那裴昂其實並無半點交情,只是他自己是以一介書生,而喜談兵事,竟做到講武學堂的教授,但也因爲他沒有從軍的經歷,常常被人譏諷。折可適瞧不起裴昂,於他來說,不免有點物傷同類的感覺,故此纔出言辯護。哪知折可適一點口德都不肯留,說話如此刻薄。

他張口正要回敬幾句,卻見一個侍衛自裡頭走了出來,問道:“丞相叫我來問,折將軍與何先生可到了?”

石鑑懶懶起身,笑着回道:“早已到了,正在候着。”

“那丞相有請。”

何去非與折可適聽到那侍衛如此說,也不再鬥嘴了,連忙整了整衣冠,隨着那侍衛進去。

進了房中,卻見果然房中除了石越以外,還有一個人,正是裴昂。折可適和何去非先向石越行過禮,又與裴昂見禮,石越吩咐人給二人看了座,便對裴昂說道:“煩請裴先生將方纔說的計策,再與折將軍與何先生說一次罷。”

“不敢。”那裴昂抱拳朝石越行了一禮,略側了側身子,面對着折可適與何去非二人,他身材矮小,面目黑瘦,但聲音卻中氣十足,說道:“折將軍素稱‘將種’,何先生亦是本朝兵學大家,學生班門弄斧,還望二公毋怪。”

他謙遜兩句,便話入正題,“學生向丞相所獻者,乃是鐵壁合圍、十面埋伏之策!若用學生此策,必能生擒遼主,使十萬遼兵,匹馬不得生回南京!”

折可適方聽完這一句,嘴巴已是張得好大,驚聲問道:“袁先生是說,要在此河北平原之上,四面包圍這十萬契丹鐵騎?”

“不錯,此乃當年韓信圍項王、匈奴困漢高之法!”裴昂點了點頭,慷慨說道。

“先生真規模宏大,非吾輩敢想。”折可適譏諷的說一句,挑釁似看了何去非一眼。何去非臉都快要紅到脖子根了,尷尬的避開折可適的目光,輕輕咳了一聲。

裴昂卻不知道折可適這是諷刺他,高興的朝折可適抱了抱拳,連聲說道:“不敢,不敢。”當下便滔滔不絕的說起他的策略,折可適與何去非聽得心不在焉,又不知道石越究竟是什麼意思,只好象個泥塑木偶一樣,聽他說得天花『亂』墜。

好不容易聽他說完,石越卻也不問他二人意見,只是溫言與裴昂說了兩句,打發他高高興興的辭去。石越才笑道:“你們聽聽裴千里說什麼,也好知道外頭現在都是何種議論。我記得裴千里纔到宣臺之時,正逢拱聖軍之敗,他獻的是固守大名府,以待天下勤王之師之策;其後他獻的是高壘深壁,毋與之戰,待其自去之策;轉眼之間,已成鐵壁合圍、十面埋伏了!”

到了石越面前,折可適卻沒有那麼隨便了,他與何去非都知道石越的話沒有說完,便靜靜凝神聽着。

果然,過了一會,石越煩躁的起身踱了幾步,說道:“我須得儘快趕到冀州,親眼看一看深冀局勢。明日起,你二人便隨我輕騎前往,人不要多,只坐兩輛馬車,四馬拉車,沿途到驛鋪換馬,侍衛也只帶一百騎便可。”

“這……恐怕不太安全。”折可適其實早已猜到,這時候聽石越親口提出,便知他心意已定,但他卻不能不勸諫,“丞相若是嫌慢,明日起,咱們不妨晝夜兼程。”

“晝夜兼程容易,人也可以吃乾糧,叫馬吃什麼?大隊人馬,沿途供應,都要事先準備。還是人少要好些。”石越搖搖頭,道:“韓參政已經回京,汴京……”他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方纔冀州來報,連深州的遼軍,也已經有北撤的跡象。”

折可適正要勸石越沉住氣,何去非已經急道:“深州之敵,無論如何都不可讓他們跑了!”

“故此我打算下令讓慕容謙率兵東下。”石越躊躇道。“他雖經大敗,可也已經快兩個月,該恢復些元氣了。河東久無戰事,呂吉甫也已經率太原兵下井陘,算着時間,這幾日間該到真定府了。兩路合兵……但王厚卻建議我令慕容謙與呂吉甫率部走滿城,北攻遼國易州。”

“此妙計也。”折可適擊掌讚道:“丞相尚有何疑?”

何去非也說道:“慕容謙與呂惠卿雖然未必能攻下易州,然而遼人絕不敢棄之不顧。一旦易州失守,不僅自易州攻紫荊嶺,紫荊嶺天險頓失;更可威脅范陽,遼軍一切糧草供應,必經范陽南下。下官敢擔保,耶律信絕對不能聽任易州告急而無動於衷。自遼人南犯以來,我軍與遼軍交戰,幾乎都是在遼軍選擇的地方,他們要打便打,不想打便不打,我軍全無主動可言。如今兩軍既在深冀間僵持不下,我軍趁此機會,在遼國境內闢一戰場,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

“遼人在易州本就有精兵駐守。”石越卻仍然頗有顧慮,“休說慕容謙與呂吉甫多半是攻不下易州,便是要調動遼軍,也不容易。我以爲耶律信遠水不解近渴,遼人要增援易州,多半是耶律衝哥出兵,或者調動幽州守軍。而我軍少了左翼這一支兵力,對河北戰局,亦是舉足輕重。”

折可適心裡未必真的瞧得起慕容謙的橫山蕃軍,但他揣測石越心意,以爲是石越不願意慕容謙錯過河北的大戰,心中一轉,便笑道:“丞相所慮,亦不無道理。既是如此,何不只遣一支偏師,行王厚之策?”

石越愣了一下,奇道:“偏師?”

“不錯。”折可適笑道:“呂惠卿的太原軍,亦有五千之衆,號稱悍勇。雖是客軍,正好段子介的定州兵熟悉地理,丞相何不令段子介率定州兵到呂惠卿帳下聽用,兩處合兵,佯攻易州。”

石越心裡覺得這不失爲一個辦法,卻又有些遲疑,過了好一會,才道:“恐遭物議……”

“不妨。丞相只令呂惠卿佯攻,可取則取,打不下來,亦不勉強。至於慕容謙,仍令他東下,進兵祁州,只在深澤駐軍,不可與遼軍交鋒。”

石越這才點點頭,卻聽何去非又說道:“丞相既然已令太原兵北攻遼境,蔡京率軍至滄州已有時日,何不同時也令他率京東兵解霸州之圍?”

“他那些烏合之衆,濟得甚事?”折可適冷笑道。“若遭挫敗,反傷我軍士氣。”

“不妨。”石越倒沒有折可適那些成見,笑道:“也好。先讓兩隻偏師弄些動靜,看看耶律信如何應對。至於大軍究竟是戰是守,待我到了冀州,再行決斷。”

“那河東那邊?”折可適試探着問道。“那幾門火炮已經到了……”

“河東先不去管它。”石越斷然說道,“我知道朝中軍中,於河東諸軍頗有非議,然我不能去指揮千里之外的事。有章、折、吳三將在河東,吾輩儘可高枕無憂。遵正,你替我寫封信給他們三人,便說不管朝廷有何命令,是攻是守,一切用兵之事,他們仍可自行決定。所有的責任,由我來承擔。尤其是吳安國,他想如何打仗,便如何打仗。不管誰的命令,都不必聽從。”

“是。”折可適連忙欠身答應了,心裡面卻也不禁有幾分羨慕吳安國的好命。

商議妥當,次日一早,石越果然便拋下大隊人馬,只帶了範翔、石鑑、折可適、何去非以及韓拖古烈、韓敵獵諸人,在呼延忠及一百騎班直侍衛的護衛下,輕騎快馬,前往冀州。衆人每日縱馬疾馳一百五六十里,到了十五日傍晚,冀州城牆,便已遙遙在望。

“丞相,前面就是冀州城了!”在半道上加入衆人的高世亮,是這一行人中,對於河北最爲熟悉的,此時,他回頭望見石越正從馬車裡面伸出頭來張望,便連忙勒馬迴轉,靠近石越車旁,伸手指着遠處的信都城,高聲說道。

石越微微點了點頭,伸手虛按了一下,趕車的侍衛立即會意,大喊一聲,熟練的輕勒繮繩,馬車的速度立即減緩下來。石越從車裡面探出身子來,手扶車轅,站在車門之外,眺望着冀州城。隨從衆人見着石越的馬車減速,也紛紛跟着慢了下來。

“現今冀州是姚君瑞的雲翼軍駐守吧?”

“是。”高世亮側頭應道,“下官已經着人知會姚將軍,此時他們在城牆上,應該已經見着我們了,大概就會出城迎接。”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號角大作,高世亮連忙轉頭望去,只見冀州城南門大開,數百騎帶甲騎兵,手持大旗,自城內疾馳而出,朝着他們這邊奔來。

“來了!”高世亮方笑着回頭,卻見石越已經坐回了馬車之中。

因石越事先有令,諸軍將領,自王厚以下,皆不得擅離職守,前來迎接,因此冀州前來迎接的,也就只有冀州守臣與雲翼軍諸將。此時距石越撫陝,已有十餘年之久,西軍之中,也已物是人非。如雲翼軍中,除了姚麟以外,自副將以下一直到營一級的將領,十餘年前,大多不過是一介指揮使甚至官職更小,石越幾乎不可能認得他們,而對他們來說,石越也近乎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畢竟,十餘年前,哪怕是西軍之中,指揮使這一級的低級武官中,能夠親眼見過石越的,本來也不會太多。

但這似乎無損於石越在西軍中的威信。

儘管石越自從與高世亮說話之後,只是在冀州知州與姚麟前來參拜之時,掀開車簾回了一句,此後便再也沒有『露』面,但宣臺隨行的衆人都可以感覺到,雲翼軍諸將在有意無意的將目光瞥向石越馬車之時,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敬畏。

石越似乎無意宣揚自己的行蹤,當天晚上,宣臺衆人便入住姚麟的行轅。然後石越便頒下令來,由範翔、折可適替他宴請冀州的文武官員,何去非與高世亮代他犒賞冀州諸軍。但石越本人,卻並沒有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當天晚上,和石越一樣,沒有出現在冀州宴會之中的,還有隨他前來的兩名遼國使臣——韓拖古烈與韓敵獵,以及一直寸步不離石越身邊的呼延忠與石鑑,還有云翼軍的都指揮使,姚麟。

“林牙,咱們真的要在這兒一直玩雙陸麼?”姚麟的行轅之內,韓敵獵百無聊奈的望着面前的雙陸棋,他其實一點也不想與韓拖古烈下棋——他從來就沒有贏過他。

韓拖古烈笑着看了他一眼,把手裡的棋一丟,笑道:“遂侯要是不想下棋的話,我這次在汴京又買了幾本書,有蘇子瞻的新詞……”

“罷!”韓敵獵連忙擺手,止住韓拖古烈,道:“那我寧可下棋。只是,咱們不能出去走走麼?石丞相也說了,冀州城內,任我們通行。”

“話雖如此,可冀州城內,又有什麼好看的?”韓拖古烈假裝沒有看懂韓敵獵眼中的意思,淡淡回道:“這冀州又不是開封,這個時辰,外邊早已經宵禁了吧。要不,咱們去折遵正的宴席上去做個不速之客?”

“那還是算了。”韓敵獵搖了搖頭,道:“明知過幾日就要殺個你死我活,現在卻要把酒言歡,我做不來。況且範翔來請時,咱們已經婉拒了,此時再去,豈不叫人笑話。我看此處離城牆不遠,何不上城去走走?我倒想知道,石越究竟是故作大方,還是真的讓咱們暢行無阻?”

他說完,便要起身,但韓拖古烈卻端坐在自己的胡牀之上,紋絲不動。他只好又坐回來,聽韓拖古烈慢條斯里的說道:“遂侯,孔聖有句話,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是什麼話?”

“君子慎獨。”

韓敵獵愣了一下,不知韓拖古烈是什麼意思。

“石越下令,冀州城內,許我二人通行無礙,那是待我們以客禮。宋人既然以客禮相待,難道我二人卻好將自己當賊?”韓拖古烈端起手邊的一盞茶來,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笑道:“如今是兩國交戰,我二人出了這房間,所見所聞,便不免皆有瓜田李下之嫌。可其實,便讓我們將這冀州翻個底朝天,卻也不見得能有甚於我大遼有用之事。那咱們又是何苦來着?”

“這……”

“石越既以君子之禮相待,我等便以君子之禮相報。他說冀州城內,我二人可以四處通行,那麼我二人便老老實實,不出這房門一步,也讓宋人知道我大遼上國使臣的風範。”

韓敵獵聽得目瞪口呆,原本他確是想出去探探冀州的虛實,但聽韓拖古烈這麼一說,卻也覺得確有他的道理,只是他畢竟沒有這麼多花花腸子,半晌,才說道:“如此,豈不虛僞得緊?”

韓拖古烈哈哈大笑,搖頭道:“遂侯說得不錯。不過,天下之事便是如此,有時虛僞亦有虛僞的道理。”

與此同時。冀州城,北城樓上。

幾個守城的節級驚訝的看見雲翼軍的都指揮使姚麟一身便服,恭恭敬敬的陪着三個陌生的灰袍男子登上他們駐守的城樓。對於冀州的士兵來說,很少有人能看到姚麟穿便服的樣子,這當然不是說姚麟時時刻刻都會穿着鎧甲,但他的確每時每刻,都會穿着那身緋紅『色』的官袍。

這件事已經令他們如此的驚訝,而他們更加想像不到,大宋朝的右丞相、三路宣撫大使,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丞相請看,那邊,便是遼軍的大營……”

石越順着姚麟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見北方的夜空中,遠處,依稀可見一處地方,有許多的火光相連。

“前些日子,韓寶還不斷派兵過來挑戰。但這幾日遼軍已經不再渡河,我軍派出去的斥侯發現,韓寶已經放棄了深州城,將他的兵力往東北移動,如今他的主力已退至武強的北面,還在滹沱河上搭了幾座浮橋。韓寶要退兵的話,大概不會走樂壽,而是會走饒陽,或者乾脆走安平。”

“這麼說來,如今我軍離韓寶已經有點遠了?”

“正如丞相所言。”姚麟臉上,不覺『露』出一絲憂『色』,“遼人將地利利用得極好。我軍原本是欲以河爲界,與遼人相持。然韓寶退上這麼幾十裡,我軍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若是進,便要渡河,焉知不是遼軍誘敵之策?我軍渡河,他便可乘我立足未穩、尚未紮寨之時,與我決戰。若是不進,萬一遼軍是真的退兵,我軍便只好望着他從容北撤。除非陽信侯能在河間拖住遼軍,否則只能是鞭長莫急。大軍追不上,若以輕騎去追,難免要吃耶律信的大虧。但若韓寶乾脆走安平、經博野北撤,陽信侯也無可奈何。”

“這個無妨。”石越說道:“本相已經下令,令慕容謙進駐深澤。”

“丞相明斷。”但姚麟卻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意思,“只是恕下官直言,我諸路大軍中,實以左軍行營最弱。遼軍若過了滹沱河,往北便只有唐河能勉強阻一阻他們,左軍行營主力皆是步軍,易爲遼人利用。下官若是韓寶,便直趨博野,慕容大總管若率軍來追,除非拋棄步軍與輜重,否則斷難追上。而下官則以騎兵背唐河佈陣,與慕容大總管決戰,如此,以衆擊寡,以強擊弱,以有備擊無備,無不勝之理!唐河以南非唐河以北,到時只怕慕容大總管連個藏身之處都難找到。非止左軍行營如此,便是陽信侯的右軍行營,亦是如此。遼軍兵力聚集,我軍兵力分散,河北又無必經之道,我軍若急於牽制遼軍,便易被其利用,各個擊破。”

“那君瑞之意?”石越看了一眼姚麟,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下官以爲,我軍絕不能讓韓寶過滹沱河!”

“哦?”

“如今已近冬季,這河北平原之上,所謂‘林寨防線’也好,所謂‘塘泊防線’也罷,皆無大用。唯一於我軍有利的一點地利,便只有滹沱河!是以我軍一定要善加利用,只要能拖住韓寶,這幾萬人馬,便形同人質。遼軍如今的陣形,尤如一條長蛇,要阻住一條長蛇溜走,不一定非要擋住蛇頭,正當蛇頭,反易遭蛇咬。我軍只要咬住蛇尾,它照樣跑不掉!除非遼主與耶律信果真見死不救,捨得讓韓寶的幾萬大軍葬身河北!”

“而君瑞以爲,要咬住韓寶,慕容謙與田烈武皆靠不住?”石越不動聲『色』的望着姚麟,繼續說道:“可如此一來,中軍行營,便只有渡河……”

“只要我中軍行營的主力渡河緊緊盯着他,韓寶便算是架好了浮橋,可想要從容渡過滹沱河北撤,也絕非易事!”

“萬一如君瑞所言,遼軍正要誘我渡河,與我決戰呢?”

“與遼人提前決戰,固非上策,然憑着韓寶之能,要想輕易擊敗我中軍行營幾隻精銳之師,嘿嘿……想要吃下我西軍精銳,也要他韓寶有副好牙口!”姚麟不屑的冷笑道:“丞相明鑑,如今河北之勢,能與遼人相持,待其自敗,自是上策;可是舉大軍與契丹決一死戰,下官以爲,算得上是中策;縱遼人全身而退,日後再去仰攻幽薊,方是下策。渡過河去,打得幾場硬仗,讓耶律信、韓寶曉得我大宋西軍的本領,從此徹底死心,也未必全是失算。”

他說完之後,望着石越,卻見石越既沒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定定的望着遠處的夜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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