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練習了將近一月，小黑終於能燒出令鈴鐺滿意的火。於是鈴鐺宣佈可以教阿金和小黑做飯。
林子裡的鶴肯定是不能捕來吃的。草場上的鹿也是動不得的。
好在靈泉裡有許多的小銀魚和玲瓏貝，勉強能拿來做湯。
油鹽醬醋自然也是沒有的。
頂多能從藥園子裡採幾棵馥郁的靈草來當蔥薑蒜之類的香菜。
即使如此，鈴鐺也覺得心滿意足，歡欣不已。她畢竟做兔子做了千年了！
阿金把小銀魚和玲瓏貝洗淨撈了來放在石鍋子裡。靈泉清澈，銀魚輕靈，玲瓏貝悄悄張開口，露出粉粉的頭。小黑伸長了脖子看着，口水已經流出來：“就這樣就很好了，這樣看着就已經很好吃了。”
“人類是要吃熟食的，而且可以做出千百種花樣，吃有很多種，饕餮大餐有之，清淡風味有之，佳餚盛食可宴請賓客，家常美味可愉悅家人，這裡面的趣味可多着呢。”
鈴鐺將小黑的頭推開，抄起石鏟，蓋上蓋子，繫上一條圍裙，豪氣萬丈地吩咐小黑：“升火。”
小黑打了火將石鍋下的柴薪引燃。輕煙微微飄蕩，火苗不大不小，剛剛好將整個鍋子牢牢籠住。
鈴鐺極爲滿意，誇讚小黑：“不錯不錯，小黑你這樣子，若是去了王爺府，好歹也能做個稱職的燒火丫頭了！”
日日裡聽鈴鐺唸叨她曾經爲人時的往事，各種風土人情山光水色，小黑也都懂了一些，頓時撇嘴：“要當就當王爺，當什麼燒火丫頭！”
鈴鐺輕輕搖頭：“你那是不知世事艱辛，人間難爲。我那個時候被罰去馬廄，整日裡臭氣熏天，天寒地凍，連個可以躲風的地方都沒有。實在是冷極了，就躲在馬肚子下面的亂草裡藏一會兒。那時候我就想，要是當初罰我去做個燒火丫頭，那就幸福了。”
“爲什麼？”
阿金奇怪地問。做下人還有不一樣的？
鈴鐺搖着鏟子望天：“當然不一樣啊，馬廄是最髒最亂的雜役，整日裡洗馬掃糞，全身溼透，又髒又冷，又長溼疹凍瘡，連條狗看見都會遠遠避開啊。當個燒火丫頭，好歹是在廚房裡當差，又擋風，又溫暖，哪怕那些好東西吃不到，至少也能聞聞香氣不是？那時候我經常在馬肚子下睡着了，然後就做夢，夢見小王爺回來了，可是嫌我太髒了，但是又還是顧念我，就把我差去廚房當燒火的丫頭，那簡直是天堂一樣的地方啊。我在夢裡都聞到各種美味佳餚的香氣。而且竈堂好暖和啊，火燒得旺旺的，都把我烤得熱醒了。醒過來以後我才知道，哪裡有什麼旺旺的竈堂，是我發燒了，燒得口角乾枯，全身發燙，都快要死掉了。”
她沉默了一會。
阿金伸出手來摸了摸鈴鐺的頭。
“可是我不想死啊，人啊，都會這樣的，好死不如賴活着。我還想活着啊，我想看到小王爺回來啊。有一次我燒得連爬都爬不動了，全身都沒有力氣，又餓又暈，渾身都痛，根本沒辦法挪到飲馬槽那兒去喝一口水。我覺得我肯定快要死掉了，天亮了大概我就死了，家丁會把我卷在亂草裡丟去亂葬崗，我死了連條破草蓆都不會有了。”
小黑都忘記放火了，站着來微皺着好看的眉頭手撫着劍把有些擔憂地看着鈴鐺。
阿金在鈴鐺身邊站着，像一個哥哥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我沒有死掉啊。”鈴鐺輕輕搖頭笑着，“你們一定猜不到，就在我倒在馬糞和乾草裡覺得自己要被渴死了的時候，站着的那匹馬突然撒尿了，拉了好長好長一泡馬尿，熱乎乎腥氣沖天地澆了我一頭一臉一身，生生把我給澆活了，我喝了好多馬尿，都被嗆到了。早上再醒過來的時候，我都坐在馬廄裡哭傻了。覺得老天有眼，我還活着呢。可是沒過幾天，我還是被他們給活活打死了。”
小黑走過去，將鈴鐺緊緊摟了一下，拍着她的背：“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以後有我和阿金保護你。你會好好兒的。”
阿金默默地將鈴鐺眼角的淚痕擦乾，默默看着她，輕輕用手捏了捏她的手背。鈴鐺用手胡亂抹了把眼睛，又笑了笑：“我最近老是想起這些事兒，一想到就很難過，一個人悶着想還不如告訴你們，說出來我就覺得沒有那麼傷心了。你們看，我也曾經和小王爺去過宮裡，見過天底下最大的榮華富貴，也悄悄吃過王爺撤下的席面，也享受過錦衣玉食，可是千年過去，最後仍令我刻骨銘心的，卻是曾經遭受的苦難。所以，唯有苦難和挫折纔會讓人成長，令人奮進，書裡說的誠不我欺啊。”
“啥叫誠不我欺？”
小黑歪着頭。
“就是所言不虛的意思吧。”鈴鐺將鍋蓋子打開來，用勺翻攪了一會，仍舊蓋起來用小火慢燜。
“有點兒香！”
小黑吸着鼻子。
“再煮三十個調息就可以吃了！”鈴鐺開心地宣佈。
小黑雖然好動得不行，但美食當前，也乖乖坐下來調息靜等。
鍋子揭開時，雪白的魚湯翻滾，鮮香四溢，引得林子外盤旋的黑鶴都好奇地發出清亮的鳴叫。
玲瓏貝的殼都脫落下來，鈴鐺夾出來放在一邊，這個千年的殼也是極好的藥，能壯骨強筋，扔了可惜，洗淨了曬晾乾了再磨成粉便可以做接骨丹。
小黑急不可耐，就要伸手往鍋子裡掏，被阿金一鏟子敲到腕骨上，捧着手啊啊直叫。
玲瓏一人一碗盛了，乳白的濃湯，灑上青悠碧綠的香草，光是看相就令人食指大動。
小黑幾下吃完一碗覺得根本不夠，索性變出本體，一大隻黑鶴站在鍋邊，伸着長長的喙到鍋裡去狂吃，被燙得一邊拼命張了嘴哈氣，一邊又不停地大嘴大嘴咽。
阿金食素，對肉類並不喜歡，只淺淺喝了一碗，瞟了一眼小黑，慢悠悠說道：“我看會了，你若承認我當哥哥，下次我也能做出來。”
小黑變回個翩翩的黑衣公子，一雙桃花眼斜瞟着阿金，將信將疑：“你當真會了？”
阿金偏過頭不理他。小黑將袍子一甩：“只要你能做得像鈴鐺一樣好吃，你當哥哥便你當！”
玲瓏趁機苦口婆心因勢利導：“小黑，你要像阿金一樣，多去翻翻木屋裡的書啊。你看我當了一千年的兔子，除了修煉，也不過就是將藥園子啃出幾條路來，勉強分門別類，可是修習成人形以後，又能講故事，講道理，又能做美味，也怪不得這世間萬物，都要勤習苦修，只爲化身成人，得道爲仙。這裡面樂趣可不比只做一黑鶴要好！”
也怪不得她有些着急，阿金是個不用人操心的，那日裡觀她畫的梅，對琴棋書畫便都有了興趣，經常鑽在木屋子裡觀覽那一疊一疊的絹書。
小黑卻仍舊逍遙樂哉，一日裡倒有大半日是化身本體，四處飛翔，若不是念着些吃的喝的，幾乎都不肯落屋。
“人世間可比這靈界要好玩多了，可以萬里翱翔，有紅塵千丈，按書上記的，這變身丹用的千年份靈草，至少能管用一年，你倆好好修習，等找到了出去的法子，我們就一起到外面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