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如鉤

葉紫慕一行四人穿越座座山峰,最後在東南方一座甚是寬闊的峰腰平臺上落了下來。

遲墨四顧周圍景色,只見峰腰正中一處平整的石壁上,“通天峰”三字銀鉤鐵劃,如三株蒼勁清傲的古鬆貼壁而立,氣勢磅礴之極。石壁往上,便有建築三三兩兩而立,或高或低,或凸或凹,從外面看去,俱都雄奇險峻,建築之間並無棧道相連,有那絲霧之助,想來學員們都是空上空下。石壁之中生長着頗多花草,各種顏色競相開放,婀娜多姿,經風一吹,花草顏色變幻不停,頗像正在清風中淺舞的少女心事。平臺之上卻只一種葉狹枝長的鐵樹隨意生長。遲墨過去摘了一片嫩葉放入口中,淺淺咀嚼之下,只覺一股清涼苦澀之意蔓延入喉,知道這鐵樹定是一種罕見藥材。他與魔獸搏鬥時常常受傷,久病成醫,到了後來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辨明許多草藥屬性作用的本事。

葉紫慕將周圍建築大致跟遲墨解說了一遍,見他聽得雲裡霧裡,知道他新來乍到,當下也不勉強,吩咐了蔡長老帶他先去休息。

蔡長老不言不語,引着遲墨曲曲折折,進入山頂側的御風居內。

御風居內佈置裝飾得甚爲古樸典雅,一花一草,一山一樹俱都精心栽培。人在其中,彷彿融入了自然。遲墨一邊跟着蔡長老的步子,一邊遊目四顧,好奇欣賞着四周雅緻的景色。看了一會,忍不住道:“蔡大哥,怎麼偌大的院子裡見不到一個人影?”

蔡長老無奈地一笑,這裡是全能一系學員住宿所在,全能一系百年收不到學員的囧事他這個全能系長老自然不會自揭其短,只得含糊其辭。遲墨涉世未深,聽了並無懷疑,還暗暗爲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一個人住而沾沾自喜。

蔡長老將遲墨帶入內院之後便停住了腳步,轉身對遲墨道:“這裡就是你今後歇息之所了,這裡的房間目前都無學員居住,你可任意選擇一間。青幻學院內並無太多規矩,無聊了你可隨意四處走動觀看了解。你初來學院,剛纔又經過一番比鬥,一定累了,不如先歇息吧。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完轉身而去,留下一人一獅,愣在當場。

遲墨呆呆看着大門,似乎仍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恍惚間,他感覺到手心裡一陣癢意,轉頭一看,風獅正伸着長長的舌頭,溫柔地舔舐着他的手掌。才相信此情此景,確是無可置疑的現實。

遲墨在山裡生活慣了,一向隨遇而安,當下收拾好心情,將整個御風居里裡外外都轉了一遍。御風居大致成“卍”形分佈,一半嵌入山峰之內,一半凸出山峰之外。幾乎四分之三的房間都是空空落落,只四分之一的房間裡放置了一些東西。遲墨選了右上方正對着擎天塔的一間,仰天躺在石牀之上,閉上眼來想休息一會,思緒卻不由自主紛至沓來,這幾天發生的種種神奇事情恍如雲煙般在他腦海電閃而過,哪裡能睡得着。

正想得入神,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才省起已經半天沒吃飯了。於是起身來到廚房,找了些果蔬隨便充飢。又在窖藏裡發現數百罈美酒,拍開一罈,隨意喝了幾口,想起風獅還未進食,便拿了些靈氣充溢的果蔬之類,來見風獅。

風獅自晉入四階之後已可不必進食,能直接從天地中吸收靈氣而活,此時正蜷縮在院內一處凹壁之上呼呼大睡。聽見有腳步聲傳來,頓時一聲吟嘯,擡身睜眼,見是遲墨,才重新趴了下去。

遲墨見它機警至斯,心中很是喜歡。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將食物放在旁邊,陪了它一會,才悄悄走了開去。他攜了一罈美酒,隨意在院中找了一個角落,仰天大喝起來。

天邊一輪新月如鉤,淡淡的月色撒在昏暗的院子裡,一切朦朧得肉眼難辨。遲墨仰天躺在地上,美酒一口接着一口,喝到後來,微醺的眼裡只剩下了那輪彎月。看着看着,那輪彎月似乎成了一個人的眼睛,明閃閃,亮晶晶,忽然清麗動人起來。他不由喃喃讚道,“真美。”

一個聲音突然在遲墨耳邊響起,“喂,呆子,你胡說些什麼!”

遲墨定睛看時,不知何時,身邊竟多了一個美貌姑娘。這姑娘正是雨瀟瀟。

遲墨一見是她,醉意醒了幾分,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雨瀟瀟本是煉器一系的弟子,住處離此頗有一段距離,來到此處卻是隨意而爲。她本是藥族族長的獨女,從小到大未出過遠門,此番不遠千里來到青幻學院,表面雖然樂觀隨性,其實心中很是憂鬱惆悵。她無心安睡,便出來隨意亂轉,轉轉悠悠,不知不覺來到擎天塔前。擎天塔高聳入雲,幾與月齊。雨瀟瀟想起家中的摘星樓也是這般直插雲霄,心中升起一股悵然之意,不由落下淚來。

正觸景傷情,耳邊傳來悠悠獅吼,想起之前與她比試的少年,芳心一動,不由自主往通天峰走去。待到上山入院,見到那少年仰天躺倒,酒水不斷往口中灌去,於是走到近前想招呼他一聲,誰知他盯着她看了半響,竟然說起瘋話來,一時面紅過耳,羞得說不出話來了。

遲墨見她並不回答,也不再問,仰天又喝起來。雨瀟瀟一把扯住酒罈,道:“哎,別喝了,再喝就醉了。”

遲墨早已醉眼朦朧,見雨瀟瀟扯住酒罈,以爲她想要喝,隨手遞了給她,“來,你也喝一口,這酒又香又甜,真是好酒。”

雨瀟瀟連連搖手。遲墨見她不喝,一把扯過酒罈,又要再飲。誰知這一扯用力過猛,雨瀟瀟啊的一聲被他扯得一個趔趄,正好跌倒在遲墨懷裡。那酒罈啪的一聲,摔落在地,還剩一小半的酒水汩汩流出,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雨瀟瀟趴在遲墨寬闊的胸膛之上,只覺面紅耳赤,心如撞鹿,想要立起身子,一股比那酒香更濃烈的男子氣息鑽入鼻內,讓她手足無力,竟是半點動彈不得。雨瀟瀟擡眼向遲墨望去,卻見他雙目微閉,鼾聲隱隱,竟已墜入夢中。

雨瀟瀟放下心來,悄悄吸了口氣,翻身坐了起來。月色如墨,深深的朦朧中,遲墨的面孔隱約可見。她怔怔望着遲墨,不知爲何,心中竟隱隱升起一股失落之意。

她見他已睡着,便隨意倚了一根石柱,幽幽地望着天上細月,呆呆出神起來。夜色空濛,輕風徐來,天地一片俱寂。她望着那輪明月,清亮的眼中漸漸浮上一層朦朧的憂傷,“明月啊,千里之外見到你,你仍是如此模樣。唉,族裡之間的爭鬥日趨激烈,父親大人雖好意將我送來此地,但如此孤單寂寞,今後的日子如何度過?從小你陪我一起長大,此次我只身來到這裡,想不到仍有你的陪伴。明月,有你在我本該覺得高興,爲何此刻我卻如此悲傷。明月,你能告訴我嗎?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你從來都只是教我笑,可是有時候我在笑着,心裡卻很不快樂。明月,只你最是懂我,此刻有你的陪伴,真好。”

她喃喃自語完畢,對着明月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轉頭見遲墨酣睡無恙,又悄悄發呆一會,便起身默默走了。

雨瀟瀟走後不久,遲墨靜靜睜開眼來,只見他眼神深沉如水,哪有半分睡意。

原來遲墨見雨瀟瀟跌在他的懷裡,爲了避免尷尬,靈機一動索性裝起睡來。卻無意聽去了少女的心事。

遲墨正當青春年少,此生從未與女孩如此近距離接觸,更不知少女心事爲何物。他一向只知絞盡腦汁爲生存而奮鬥,因此雖已到十六歲的年紀,仍是懵懵懂懂,對世事一竅不通。閉眼裝睡中聞着雨瀟瀟身上若有若無的少女幽香,很是舒服,忽然聽到她幽怨悲切的語聲,不自禁睜眼一瞧,正好窺見兩行清淚從她潔白的臉頰上滾落下來,而她卻對着明月努力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熱血差點沸騰起來。

好在他雖然懵懂,倒不至於無知,當下強忍住內心衝動,靜靜聽完她的心事,待她走後,纔再次睜開眼來。

夜深人靜,正是安睡之時,只是少年遲墨的心,卻怎麼也無法安靜下來了。他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月隱星消,纔在一種已經毫無邊際的幻想中,朦朧睡去。

雨瀟瀟不知自己無意的一番舉動,在另一個少年心裡掀起了偌大的波瀾,她自御風居下來後,便回到自身住所躺下安歇了。只是她人雖已離開,卻不知不覺將一顆夢幻的種子,悄悄埋在了遲墨心裡。

當夜無話。

第二日醒來,葉紫慕帶他逛遍了整個青幻學院,又對他講解了武道的一些基本知識。

樸木大陸武道昌盛,流派繁多,但都建立在真力的基礎上。所謂真力是武道的根本,一個擁有真力的人,纔算合格的武道中人,而擁有真力的多少,便成了劃分武者強弱層次的標準。

真力根據量與質的不同,分凝真、化虛與破神三大境界。三大境界俱分九重,凝真境界最低,分初凝、中定、小圓三段;化虛境界稍高,有初化、中虛、大化之別;破神境界最高,一至九重卻無特定分別。至於破神之後是否仍有境界,卻是少有人知曉。

真力之外,又有武技之說。人之智慧思維不同,流傳的武技自然各異,千萬年來,經過歲月的去蕪存菁、合併歸類,當今之世共分六大主流武技系統,即煉器、御物、修真、凝靈、散真、全能六系。六系之中,又以煉器一系風頭最盛,學員鼎盛,蔚爲大觀。

青幻學院現任院長葉達已達化虛九境,衆位長老亦在化虛一境至九境之間,年輕一輩的長老中算煉器一系的劉三傑修爲最深,已達化虛六境,黃明其次,剛晉入化虛四境。這中間,只葉紫慕一人除外,她是唯一一位名列長老但修爲仍處於凝真階段的人。原因一是由於她是全能系首席長老葉生大人的女兒,二是因爲全能一系招收不到學員,她不願做那唯一的一位學員,因此對她父親百般撒嬌,最後得償所願,直接榮登長老之職。

且不說葉紫慕長老一職背後的內幕,單道她對遲墨的這一番言教,倒真是讓他獲益頗多,心靈上猶如撥雲見日,再不似之前般懵懂了。

葉紫慕又將青幻學院學員必修的基礎功法《凝霧十三變》與《化雨天訣》一股腦傳了給他,囑咐他勤加研習,待這兩門功法圓滿後,便可去擎天塔自行選擇功法學習了。

青幻學院自來對新招收的學員很是重視,每位學員必定會有一位熟悉功法的師兄詳加指導,直到學員將《凝霧十三變》修煉圓滿才行。因學員修煉之初,靈臺難明,真力十分不易凝定,若在築基階段無人指導,領悟很容易出現偏差,從而影響日後境界的領悟提升。只是此時葉紫慕正潛心修煉,準備一舉突破化虛大關,蔡、王兩人自回來後一直對遲墨不聞不問,因此其他五系都有的福利,遲墨卻獨獨享受不到。

遲墨不知這一情況,以爲青幻學院自來如此,只默默將《凝霧十三變》與《化雨天訣》緊記心中,每日勤修苦練,不知歲月。

御風居自遲墨來後又增添了一人,是御風居原本的廚子。這廚子本是重風族人,原來也是青幻學院中的弟子,來學院學習的第二年,全族不幸被滅,一夜之間從頤氣指使的貴公子跌入人言微輕的小平民,加上資質又頗爲愚鈍,四年下來只勉強學會了《凝霧十三變》與《化雨天訣》,本系功法至今仍未修煉成功。他本是煉器一系的弟子,對廚藝很是鍾愛,學無所成之下便留在了青幻學院專心掌廚。

遲墨對此也不甚在意,他自身廚藝本也不錯,縱算無人掌勺他也能自食其力,當然現在既然有了專門管理膳食的廚子,他也就樂得自在,一門心思放在修煉上。

如此光陰似箭,一月時間眨眼即過。遲墨天資敏捷,雖無人指導,卻也將《凝霧十三變》修煉到了第七變的階段,同時將《化雨天訣》修煉到了第二訣的階段。

這一日天朗氣清,遲墨做完功課,趁着興致頗佳,便信步走下通天峰來,準備逛一逛青幻學院。

前些日子遲墨聽了葉紫慕對學院的介紹,心裡早就想來看看那谷底的魔獸,只是受修爲所限,無法如願而已。現今熟練掌握《凝霧十三變》中的前七變,近距離觀察魔獸已不成問題。

他施展開玉峰變身法,周身頓時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光環,憑虛御空,往擎天塔下的谷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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