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木大陸天圓地方,如一個巨大的倒置漏斗,橫亙宇宙之間。它的來源,亦如一個亙古的謎題,誰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樸木大陸最邊緣四方,大地與天接壤,混沌不分,清濁不開,各種奇珍異獸繁衍其間,乃古老相傳的死亡地帶。
樸木大陸種族繁多,各種族間爲爭奪資源常年爭鬥不休,外加魔獸紛擾,因此大陸之上人人尚武。
大陸之上學派林立,其中最著名的要屬東南西北四大學院。北青明學院,位於大陸最北極寒之地,西青極學院,位於大陸西南雪山之巔,南青冥學院,位於大陸最南冥雷島上,東青幻學院位於蒼梧山脈深處,天低地狹,地勢奇特,乃樸木大陸最靠近死亡地帶的學院。
葉紫慕一行四人四獸飛越參天的森森梧桐,終於來到青幻學院。
遲墨高空之上俯瞰整個青幻學院,不由大訝。只見白霧隱約中,奇峰峽谷犬牙交錯,竟無一平整土地。峽谷之下呼嘯連連,猛獸縱橫,望之令人心驚。奇峰之上學院建築聳峙,巍巍峨峨,以最中央的擎天塔最爲挺拔,四周建築星羅棋佈,衆星捧月般將擎天塔圍在中間,情景甚是奇妙。
葉紫慕看見遲墨驚呆的眼神,偷偷一笑,道:“小兄弟,青幻學院到了,我們下去吧。”
遲墨一呆,暗思:怎麼下去,這青幻學院好生古怪,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一從風獅身上下來,還不直接摔成排骨肉餅,成了下面猛獸的大餐。想到這裡,頓時猶豫起來。
葉紫慕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必擔心,你看這滿天絲霧,它們能承載你的重量,不會讓你掉下去的。”說完纖腰微擰,如弱柳扶風,從煙雀頸背上面輕飄下來。蔡、王二人相繼而下。三人憑空而立,迴轉身來微笑望着遲墨。
這絲霧能承載人的重量?遲墨被這話勾引出了強烈的好奇之心,又見三人果真沒有掉下谷去,當下也小心翼翼從風獅背上邁步下來。事實果如葉紫慕所說。遲墨細細體會,似乎感覺到那絲霧對自己的身體有一股無形的束縛之力,心中大定。他從小生活在崇山峻嶺裡面,哪裡經歷過這麼神奇的事情,一時興奮得左右亂竄,心情激動異常。
葉紫慕三人見他高興,也便默默立在旁邊,陪他歡樂。
有那麼一瞬間,葉紫慕望着遲墨的笑容忽然參雜了一絲詭異。只見遲墨忘情之下竟然跳躍起來,這一跳躍,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去。遲墨嚇得大叫,急速的墜落中手舞足蹈不停,臉色一片慘白。他向葉紫慕三人大聲呼救,三人只是大笑着看着他往下落去,並無救命之意。
他尖叫了半天,忽然發現自身下降的速度正在不斷減緩,彷彿有一種無形的阻力圍繞在他身邊,慢慢地,他大約降到了距離谷底十米左右的高度,身子再次懸空而立。
葉紫慕三人也飄身而下,來到遲墨身邊,葉紫慕一臉促狹地笑道:“小兄弟還玩得高興吧。”
遲墨忍不住埋怨,“還高興,差點嚇出心臟病來。”說完拍了拍仍在撲通撲通狂跳不停的小胸脯。他本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少年,半空中見到他們對自己見死不救的場景很是失落,此刻他當然已明白葉紫慕跟他開了一個有驚無險的玩笑,但那種有心無力的挫敗感,卻深深的留在了他的腦海,讓他對力量的追尋更加堅定與執着。不過此時他心中卻對這種奇特的絲霧充滿了好奇,忍不住向葉紫慕請教道:“這絲霧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奇妙。”
葉紫慕道:“小兄弟也覺得很奇妙嗎,我第一次知道這種絲霧時也覺得很奇妙呢,這絲霧可是一件靈寶哦,你看。”纖纖玉手忽然作勢一掐,只見葉紫慕眼前的絲霧倏然凝結成珠。那顆不足拳頭大小的水珠晶瑩剔透,水光瀲灩,很是漂亮。
“這是絲霧的本原形狀,我們稱它爲幻火,乃青幻學院的鎮院之寶。”
葉紫慕說完這話,手勢連換,那水珠便跟着幻化出各種奇形怪狀,一會如獅如虎,一會如刀如劍,神奇之處,妙不可言。
“這幻火對我們學院煉器一系的弟子尤爲重要,他們憑藉幻火煉器控器,修爲高深者可以上天入地,模擬自然萬物,幾乎無所不能哦。”葉紫慕一邊解說一邊不着痕跡地對遲墨循循善誘。
遲墨懵懂,對煉器一無所知,對什麼鎮院之寶也毫無概念,因此對葉紫慕說得毫不在意,他只對那顆水珠本身比較在意,“這明明是一顆水珠,怎麼叫它幻火呢?”
葉紫慕眨了眨漂亮的大眼,很爲遲墨白癡般的好奇無奈,當下眼珠一轉,笑道:“這是個很好的問題,不過姐姐先賣個關子,學院裡的擎天塔裡有你想要的答案哦,以後有時間的話你自己去裡面尋找答案吧。”
兩人說話間,一大羣煙雀乘風而來,浩浩湯湯,像一條流光溢彩的銀色河流。
隊伍的最前方一人方巾儒袍,神情瀟灑,一眼看到了下方的葉紫慕四人,揮手停住隊伍,向四人招手道:“葉師妹,蔡、王二位師弟,好久不見啊。”
葉紫慕悄悄癟了癟嘴,換副笑臉,三人上前見禮,“啊,原來是劉師兄啊,好久不見。”
劉師兄向三人回過禮數,轉而對葉紫慕呵呵笑道:“葉師妹此次下山招納學院,想來收穫頗豐吧。”
葉紫慕此次下山,只顧着在塵世轉悠,半年過去一個學員都沒收到,最後只得帶着懊悔的心情趕回學院。說巧不巧,恰在蒼梧山脈邊緣見到遲墨與風獅搏鬥,看他機巧敏捷,急中生智之下,便將遲墨連蒙帶騙給拐回來了,算是此行收的唯一一個學員。想到這裡葉紫慕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但表面上仍微笑道:“這是自然,此次下山,師妹我可是遇見了一個百年難見的奇才,吶,遲墨小兄弟,來見過青幻學院煉器一系的劉三傑劉長老,以後在學院還需要劉長老多多照顧呢。”
遲墨聽話地上前施禮,“劉長老好。”
劉三傑微眯了眼將遲墨打量一番,笑道:“此子慧根頗佳,尚算可造之才,不過要說百年難見嘛,有些誇張了。嗯,可惜,倒是可惜了……”
蔡長老忍不住道:“可惜什麼?”
劉三傑不答,劉三傑身後一位身材矮胖的漢子傲然道:“自然是可惜了一塊好才又要廢了。”
原來青幻學院一向分爲煉器、御物、修真、凝靈、散真、全能六大派系。煉器一系主修各種天地靈寶,聲明最著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劉三傑,排名第二的是剛纔出聲的矮胖漢子黃明,兩人都是青幻學院煉器一系的長老。御物一系主修各種奇珍異獸,通過與它們溝通,最後在彼此的靈魂中烙下契約,達到奇珍異獸爲我所用的目的。修真一系主修自身真力,講究推己及人,在自身內部構建宇宙,追求內外合一、天人一體的無上境界。凝靈一系主修精、氣、神、靈,高深之時,可以身外化身,駕馭萬物。散真一系主修無真無我,功法遵循真處無我,我處無真,空心似月,月散似空的宗旨。全能一系頗爲古怪,無主修無功法,煉器、御物、修真、凝靈、散真五系任意學習,葉、蔡、王三人正是全能一系的長老,也是整個全能系全部的成員。
武道專精不專博,基本已成樸木大陸上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因此自青幻學院建立之初,煉器、御物、修真、凝靈、散真五系便學員鼎盛,剩下全能一系冷冷清清,學員稀少。要不是因爲創建學院的首任院長大人正好是全能一系,千百年來,這一派系怕早就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了。掐指算算,自三百年前全能系唯一的一位學員改投煉器一系後,近百年來全能一系面臨的都是一個只有長老沒有弟子的尷尬局面。現今有了一個遲墨,纔算破了這個天荒。但全能一系除了那位院長大人擁有過翻天覆地的本事之外,其他長老學員都是學藝不精,難成大器。連全能一系如今在位的三位長老,都是因爲專攻一系而涉獵其他四系纔有如今的成就,三人中修爲最爲精湛的王夢龍便是專攻修真一系功法,成效雖然不錯,但顯然已與全能一系的修煉道路大相徑庭,隱隱已有被其他五系同化之嫌了。
由此可知,劉三傑、黃明兩人的話中之意,是再明顯不過的諷刺了。
葉紫慕早知道其他五系的人都在背地裡將全能一系戲稱爲無能一系,此時哪裡聽不出他倆的言外之意,只是全能一系向來學員單薄,自己身爲長老的身份,又不好拉下臉來跟學員較勁,何況近百年來全能一系沒有學員,想較勁也無從較起,因此常常被氣得雙眼冒火,卻偏偏作聲不得。現在既然有一個遲墨,葉紫慕哪裡還能忍得下這口氣,她知道遲墨雖未學習任何功法,但已有與三階風獅搏鬥的實力,何況他戰鬥之中所施展的迅疾身法勉強有了鬼魅之心的一點影子,尋常之人怕是難近得了他的身邊。葉紫慕心中計較已定,面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劉長老此次下山,想來必定也有所收穫,既然你不相信遲墨小兄弟是百年難見的奇才,不如就讓你招收的學員與他比試一場,勝負之下,一切自然都能見分曉了。”
劉三傑微微一笑,“既然葉師妹有興趣,師兄我自然奉陪了。”回頭招了招手,上來一個身穿黃衫的女孩。
那女孩約十三四歲年紀,姓雨名瀟瀟,明眸皓齒,長得乖巧玲瓏,十分惹人憐愛,她似乎性格頗爲活潑,並不怯生,上來甜甜美美向衆人施禮,“各位長老好,這位小哥哥好。”
遲墨見女孩向他問好,也向她微微一笑,卻並不說話。
劉三傑道:“瀟瀟,你與這位哥哥就在此較量一下修爲,不過大家同屬青幻學院中人,切記不可傷人。”言下之意顯然是勝券在握。
葉紫慕自雨瀟瀟飄身上來已知道失算,她看雨瀟瀟絲霧中游刃有餘的身法,已知道這位劉師兄在上山之前就將青幻學院的基礎功法《凝霧十三變》傳了給她。
她並沒料到這出,此時已是騎虎難下,只好硬着頭皮叫遲墨上陣,同時悄悄將雨瀟瀟的情況告訴了他。
幽幽的峽谷上方,遲墨與雨瀟瀟相對而立。雨瀟瀟向遲墨甜甜一笑,“大哥哥可要手下留情哦。”
遲墨並不說話,他只是眼神如蛇般地緊緊盯着她,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腦中不停思考着各種攻守計劃。自她與他對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將她視作了一種必欲除之而後快的威脅。這是長期生活在森林裡的本能。沒有這種本能,他不會一個人活到今天。
雨瀟瀟被他盯得有些心慌,氣勢先自弱了,好在她已習得《凝霧十三變》,功法上的優越彌補了氣勢上的不足,當下嬌叱一聲,手訣連掐,身前晃晃忽忽,三顆龍眼般大小的青珠憑空凝成。
九珠變乃《凝霧十三變》裡最容易學習的一層功法,當修習者能憑空一次凝出九顆青珠時,便算學習圓滿。雨瀟瀟初學此功法,時日淺短,只能凝出三顆。雖只三顆,配合不同的攻擊手訣,也令遲墨防守得有些吃力了。
遲墨虧在不知功法,被周身忽輕忽重的絲霧弄得很是不適,滿心都是有力使不上的挫敗感。好在他機智靈巧,身法敏捷,因此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地躲過雨瀟瀟的攻擊。
兩人在空中你攻我守,鬥得好不熱鬧,煙雀之上新招收的學員們看得也是心馳神往,喋喋叫好不已。五位長老們卻看得索然無味。這般毫無殺傷力的戰鬥,還真是毫無看點,自身破綻百出就算了,連對手身上的破綻都一而再再而三視而不見,這樣的戰鬥,根本就算不上戰鬥。
五位長老相視苦笑,都明白出了一個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
“兩人俱都思維敏捷,天賦頗高,應該等他們學有所成之後再比試的啊。”五位長老心中不約而同泛起這個想法。只是此時雨瀟瀟與遲墨兩人戰鬥正酣,五位長老也不好強行叫停,何況這場戰鬥還關乎着全能一系的聲譽。
雨瀟瀟經過最初的生澀,對這九珠變漸漸駕輕就熟,此時已能凝出七顆青珠,七珠速度更快,如龍飛舞,將遲墨緊緊圍在中央,攻擊不停。她本來毫無修煉根基,卻能在戰鬥的過程中,迅速體悟功法奧秘,這份天資,連葉紫慕也不得不在心裡讚一聲了。
此時遲墨正被七珠纏鬥甚緊,一身衣裳幾乎溼了一半,雨瀟瀟藉此機會,空出一隻手來竟想再次凝珠。她本來白淨的臉上已泛起微紅,光潔的額頭上密密麻麻布滿汗珠,顯然也甚是吃力。只見她身後的絲霧隨着她手訣的變動慢慢凝結成珠,一顆凝成之後仍不止歇,還要繼續凝結出九珠中的最後一顆。
絲霧逆時針緩緩聚攏,眼看最後一顆便要凝成,這時雨瀟瀟突感一陣無力,不由自主手訣一鬆,尚未凝成的青珠便重新化霧飄散開去。
這一凝珠失敗同時牽連七珠攻勢,遲墨察覺到雨瀟瀟攻勢之中突現破綻,眼中精光一閃,身形暴起,轉瞬間已來到雨瀟瀟身前,手如利劍般往她心臟部位狠狠插去。待手快觸到雨瀟瀟身體時他才省起對方不是魔獸,不能辣手傷她。萬急關頭,遲墨心念電轉,猛然左腳施力,身體陡然往下落去,藉着身體墜落之勢,將那必殺的一擊險之又險地化解開去。
雨瀟瀟被遲墨那迅捷的一擊嚇得臉色慘白,雖然迅速恢復過來,但手訣一散,八珠歸無,卻是無力再鬥了。
劉三傑飄身過來,察知雨瀟瀟平安無事,才呼出一口長氣,黃明早一聲厲喝,“小畜生,出手怎敢如此狠辣,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小心……”
劉三傑揮手止住了黃明,道:“想來是小兄弟好勝心切,纔出招狠了點,幸好沒有釀成大禍,此事便就此揭過吧,眼下時候也不早了,師兄還要安排新招收來的衆位學員,葉師妹,咱們就此別過吧。”
葉紫慕不想事情發展至此,那好勝之心也淡了下去,便不再提勝負之事,只道:“如此也好。”
劉三傑道:“師兄先走了。”向身後衆人招呼。
被衆人圍在中央的雨瀟瀟回頭看了一眼遲墨,只見他雙目含淚,一臉倔強地望着天空,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隨衆人去了。一行人不疾不徐消失於一棟宏偉的建築之內。
葉紫慕待煉器一系衆人都走了纔來到遲墨眼前,溫柔地拉過他的手道:“小兄弟,都怪姐姐疏忽,害你無端捱罵,是葉姐姐的不對,你要覺得委屈,也對我罵一頓吧。”
原來青幻學院裡學員之間競技較藝向來不能存有殺心,更不允許傷人致死。葉紫慕好勝心切,叫遲墨上場比試,卻忘了告誡他這重要的規則,遲墨從未有與人交手的經歷,潛意識裡仍將對手當做了兇狠的魔獸,出手的俱是一擊必殺的狠招,因此才惹來這場誤會。
遲墨自尊心極強,無端受罵,心中委屈無限。他仍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心裡哪藏得住眼淚,但他個性倔強,絕不當着衆人面前流淚,因此淚珠總是在眼眶裡打轉,卻並沒掉下一滴。此時聽到葉紫慕的自責,再忍不住心中委屈情緒,眼中淚水滾落如豆。
葉紫慕擦去他臉上淚水,在他耳邊悄悄道:“其實小兄弟你身手很不錯呢,剛纔你可是打敗了一個修爲比你高的人哦,姐姐相信你,總有一天,你會修爲大成,將那個胖冬瓜也打敗的,到時你再狠狠地罵他,也幫姐姐我出氣。”
這番連消帶打的誇讚聽在遲墨耳中很是受用,他很驕傲地擦乾了眼中淚水,道:“原來這惡人也經常欺負姐姐,嗯,等我學得比他厲害時,一定找他大打一架,將他從胖冬瓜揍成瘦冬瓜,爲姐姐你出氣。”
葉紫慕笑道:“男子漢說話可要算數哦,姐姐等着你武道大成的那一天。”
遲墨握緊了拳頭,堅定道:“一定算數。”眼中閃過比天上星辰更亮的光。
這一刻,他追尋武道的心堅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