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真花當晚就收拾了東西往許氏這邊住下了。她坐在房間裡“控訴”道:“我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咋了?他見過哪個婦道人家沒頭髮的?那沒頭髮的早做姑子,還給他當媳婦!不就是走過幾回馬道有些見識嗎?沒香草給他大掌櫃做,他算個屁呀!”她說完又抹了兩滴淚,扯着許氏的手說道:“姐,你說我窩心不窩心?這不都爲了小鹿好嗎?現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索性我也不回去了,由着他們三爺子在家裡倒騰吧!”
小滿靠在門口,笑嘻嘻地對許真花說:“娘,回去吧!您跑姨娘這兒來哭,多不好意思呀!”許真花白了小滿一眼道:“你姨娘是我親姐姐,比你這兔崽子好呀!你也跟你爹似的氣我吧,趁早氣死我,好再給你娶個後孃!”“我爹沒那福氣的,”小滿繼續勸道,“有啥不痛快的橫豎回去再說行嗎?不就是爹跟蒙少爺說了再等兩年定親嗎?沒多大事,又不是說不定了。我們家小鹿這麼聰明,蒙易捨不得的。”
“你曉得個屁!”許真花罵道,“你的親事要早定下來了,只怕我孫子都抱上了!你和小鹿都是一夥兒的,一個不肯定親,一個念着那綠兒不肯娶,你爹就由着你們胡來,還罵我頭髮長見識短,出去問問有他這麼當爹的嗎?自家兒子都十八十九了,連個親都沒定!往常在老家日子窮也就罷了,現下日子好了還這麼耽擱着,旁人指不定說你有病呢!”
小滿不敢說話了,把頭縮了回來,衝院門外擺擺手,原來小鹿躲在那兒呢。她吐了吐舌頭,比劃了個手勢,好像在問娘還在哭嗎?小滿回了個手勢說,還在呢!
香實和香珠瞧着他們兩兄妹比劃手勢好笑極了,忍不住笑了出來。許真花聽見動靜,衝出門來看見了小鹿的影子,大聲嚷道:“張小鹿,你給我回來!有本事站着莫動!”
小滿忙攔着許真花道:“娘,回去吧!”
“回你個頭!”許真花上前拍了小滿幾下,“你們非得氣死我才行嗎?你這做哥哥的沒個樣兒,咋帶好小鹿呢?”香實忙拉了小滿出院門,笑道:“今晚就莫勸姨娘了,還在氣頭上呢,等我娘陪着她哭會兒,明天再來接吧。”
“唉……”小滿揉了揉被許真花拍疼的腦袋無奈地說道,“我娘下手可真重呢!這回是真火了,只能讓姨娘給勸勸了。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小滿走出客棧時,小鹿還躲在門外呢。小鹿忙問道:“娘,咋樣了?”小滿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幸虧你哥的腦袋夠硬,不然就開花了,都是你這小丫頭片子害的。爲啥不跟蒙易定親?你們倆不是玩得挺好嗎?”小鹿翹嘴道:“我爲啥要跟蒙易定親,跟誰玩得好就要嫁給誰嗎?沒人跟我玩,我自己跟我自己玩總成了吧!”
“由着你吧,橫豎我也不是你爹,管不着你!我爹呢?”
“爹還在瓊邀館的賬房裡,哥,我肚子餓了。”
“娘沒做飯,你敢去姨娘那兒吃飯嗎?小命不想要啦!走,找爹去!”
兩兄妹去了瓊邀館賬房。走到門口時,他們聽見張金在裡面說道:“良傑,再給我舀點那南瓜豆腐釀,味兒真好,裡面有南瓜幹菇還有肉餡吧?”
“照着師傅的話,加了蛋清,捏散了豆腐,用筷子把料都攪勻了,再放豆瓣醬,鹽糖醃了半個時辰,最後用小火微煎出來的。”
“嗯嗯,好吃,這道菜該叫你師傅給你取個雅緻點的名兒,算你的招牌菜掛牆上去。”
“真的?”“回頭我跟你師傅說去!再來點湯,我肚子正好餓了,你也吃些吧。你這兩天在瓊邀館裡耗着,還真耗出點名堂了!”
張金說完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時,他才擡頭看見小滿和小鹿兩兄妹靠在門口,皺了眉頭把他盯着。他忙招呼道:“啥時候來的?趕緊來嚐嚐良傑的手藝。”
良傑回頭看了小鹿一眼,小鹿卻沒看良傑,嘟起嘴巴徑直走到張金跟前說道:“爹,您可吃得歡呢,我肚子都餓得像鴿子叫了!”張金用調羹舀一勺子豆腐釀喂小鹿,然後笑問道:“好吃嗎?”
小鹿嚐了嚐說道:“不好吃,可我肚子餓了,勉強湊合吧!爹,娘不做飯了,打算餓死我們呢!咋辦呀?”“哦,不管她,有良傑在,餓不死我們三爺子的。想吃啥,讓良傑給你做去。”
小鹿瞟了良傑一眼,嘟嘴道:“人家沒空,人家要掙錢給媳婦兒花呢!爲啥要給我們做飯呀?”良傑笑道:“因爲我也要吃飯呀,正好練練手,你想吃啥,說吧!”
小鹿翻了個白眼道:“真把自己當大廚了?”良傑點頭道:“現下是做不了大廚,可往後一定能做。”
小滿也餓了,拿手拈了幾塊豆皮肉條嚐嚐點頭道:“味兒真不錯,良傑是有做大廚的樣兒了!也不必再現做了,眼前這幾碟就夠我們吃的了。良傑有酒不?”
“我去外面汪嫂子那兒打幾兩來,小滿哥,你等等!”
“良傑,”張金忙叫住他拿出一錢銀子說道,“拿去打了酒來,我們一塊兒喝。”
“不必了,只當我請你們的。”
“哎,你的銀子攢着給你媳婦兒花,往後都是一樣兒的。拿張叔的去,當給你今天辛苦解解乏!”
良傑笑着接過了銀子,轉身跑去打酒了。小滿笑問張金道:“爹,你可真心疼良傑呢!咋沒見你拿銀子給我打酒喝呢?到底誰是你兒子呀?”
張金瞧了一旁吃着豆腐釀的小鹿一眼,笑道:“要是良傑真做了我兒子,我就歡喜了。”小鹿轉頭問道:“爹,您要兒子,叫娘再給您生一個唄!爲啥要吳良傑?我不喜歡他!”
草裡訴回。“淨說胡話了,那娃兒是想生就能生的?良傑做的菜好吃吧?比你娘做的強多了。”
小鹿點點頭道:“那倒是!”
小滿又問道:“爹,您打算跟娘死磕下去?您沒瞧見她那樣兒,臉上哭成貓似的,上一回是啥時候我都記不起來了。”
“得叫她受些教訓,她才曉得收斂。我早看出來她的苗頭來了,沒理她罷了,這回還厚着臉皮讓你姨娘去幫着搭橋搭線,非得給她把那苗頭掐死了,她才曉得厲害。”
“您就這麼不喜歡蒙易少爺?”“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橫豎就那樣兒吧。那小子嘴裡不實在,上回你娘做那飯菜多難吃啊,他誇得跟一朵花兒似的,他以爲我瞧不出來他是在奉承你娘嗎?我還是喜歡實在點的!”
張金說完摸了摸小鹿的腦袋笑道,“我們小鹿得跟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一塊兒,用不着攀那高枝兒富貴牆,沒啥意思。”“您橫豎是有中意的了,對吧?”
“少說小鹿,眼前都是二掌櫃了,管着前院呢,還沒點主意嗎?”
“啥主意呀?”小鹿捧着碗把豆腐釀扒拉得一乾二淨,放下碗,抹了抹嘴說道:“娶媳婦唄!娶綠兒姐姐回來唄!”小滿靠在桌邊,轉了轉手裡的筷子,表情有點失落地說道:“提她幹啥呢?人家對我沒那心思了。”
張金道:“你不再去問問,咋曉得人家綠兒沒那心思呢?你娘上次給你搗亂我就想收拾她了,這回輪上小鹿了,我可不得好好給她提個醒兒嗎?都怪我這些年一直在外跑事兒,沒在家好好陪陪你們兄妹倆,弄得你做事跟個婦道人家似的優柔寡斷。”
“爹,那都過去了,還提來做啥呢?”
“你這麼柔來柔去的,能做成事嗎?莫說綠兒了,單是管着前院那一片,你沒個自己的分寸都管不住的。瞧瞧人家良坤,倒越來越有管事的模樣了,說起話來有頭有理兒的,手底下的人也都信服。”小滿點點頭道:“我曉得了!”
“曉得啥呀?回頭我讓香草再替你問問,自己也得爭口氣兒。派了你往蒙府裡跑,你好賴跟人家綠兒打個照面,是不是?躲得遠遠地瞧一眼,算哪回事呢?”
小鹿咯咯地笑問道:“爹,您咋曉得哥躲得遠遠地瞧綠兒姐姐?”
“你問他自己是不是吧?我猜着就是。”小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時,良傑捧着酒跑了回來,說道:“張叔,門外有人找您呢!”張金問道:“誰啊?要是找活兒乾的,叫他明天再來吧,不急的。”
“她沒說,只是問您在不在這兒住。我領了她進來了,您要不見見?”“誰呢?”張金疑惑地想了想,然後點頭道,“領了進來吧。橫豎人家已經來了,總不能沒句話就回去了。”。
良傑擱下酒,轉身出去把那人領了進來。當這女人跨進賬房門檻時,張金手裡的筷子忽然滑落了,一雙眼睛驚愕地盯着這女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略有姿色,神情有些疲憊。她見了張金,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說道:“原來你真在這兒!”
張金緩緩站了起來,有些激動,又有些慌亂,忙問道:“你咋找到這兒來了?”這女人垂下眼簾,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沒法子纔來找你嗎?不給你添麻煩吧!”
“不添不添,”張金忙招呼小滿給這女人搬了一張凳子,再叫良傑拿了他自己備的茶葉去泡來。小鹿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問道:“爹,她是誰呀?”這女人看了小鹿一眼,對張金說道:“這該是小鹿吧?瞧着真跟你有些掛相。往常也只是聽你提起過,從沒見過一面呢。”
張金笑着點點頭,吩咐小鹿叫這女人金姑姑。等良傑泡了茶來後,張金又問她:“沒吃飯吧?這兒沒你喜歡吃的槐葉兒涼麪,給你蒸碗蔥花蛋好嗎?”“既來之則安之,都隨你安排吧。”
張金吩咐良傑去蒸蛋了,又叫小滿和小鹿把桌上的飯菜端到竈屋裡頭去吃。三人到了竈屋,小鹿問小滿:“哥,你見過那個金姑姑嗎?”
小滿趴在案板上,一邊夾菜一邊搖頭道:“沒見過,興許是爹從前在外認識的吧。爹在外跑了那麼多年,好賴認識幾個人也不奇怪呀!”他說完衝良傑笑笑:“順帶給我也來碗蔥花蒸蛋,我娘蒸得不好吃,還得嚐嚐你的手藝。”
良傑問小鹿:“你要嗎?”小鹿把頭轉向一邊說道:“我不要,留給你媳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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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傑笑了笑,一手抓了兩隻雞蛋,利落地在碗沿邊上輕輕地一磕,四個雞蛋一同破了,一滴不拉地滑進了那碗裡。小滿點頭道:“是有長進了,不錯呀,良傑!”
“練多了就上手了唄,這又不是讀書人的字兒,沒那麼難捉摸。稍等等,上蒸籠擱一會兒就好。”他說着拿起筷子飛快地攪拌了起來,一邊攪拌一邊跟小滿說話,倒真有些大廚的樣兒了。
小鹿一直盯着良傑手裡那飛速轉動的筷子,眨了眨眼睛,不服氣地說道:“我也能行,要不我們比比?”
良傑搖頭道:“那不行,這雞蛋可不能給你玩兒,都是師傅花銀子買回來的,給你糟蹋了多可惜呀!”
“那我跟你買行了吧?”小鹿伸手對小滿說道,“哥,給我銀子!”
小滿抿嘴笑了笑,說:“我不能給你,我還要攢錢娶媳婦兒呢!我的銀子都在娘那存着,你又不是不曉得。要不,問良傑借點?讓你未來相公往後還他?”
“我纔不找他借呢!”小鹿轉身往竈屋外走去,“我找爹去!”
她出了竈屋,徑直往賬房走去。快走近時,她忽然聽見賬房裡傳來了低低的哭聲,像是剛纔那金姑姑的聲音。
“回來!”良傑忽然在後面拽着她胳膊說道,“你爹跟那金姑姑說話呢,你去做啥呀?”
“爲啥不能進去……”
“噓……吵着裡面了,沒聽人家在哭嗎?”良傑小聲道,“肯定是有傷心事兒才哭的。”
“爲啥對着我爹哭?不回家找她爹哭去?”
“指不定人家沒爹了呢!走吧,回去我給你玩雞蛋去,記在賬上,往後叫你相公還我。”良傑笑道。
“我纔不要呢!我找我爹要去,現成給了你,省得你說我欠你銀子!我要跟你兩清才行!”
“清得了嗎?”良傑拉起小鹿的手使勁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