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幽幽子手中那塊覆滿冰渣的羊排，顧池頭一回有些詞窮。
他擡起眸子注視着渾身是傷還笑吟吟的少女，沉默半天，吐出幾個字：“你是不是有問題？”
“沒有。”幽幽子無辜地睜大眼睛，“你只說了不用刷材料，又沒說不能找羊排。”
這不能算不聽話。
顧池：“？”
“這是我說不說的問題嗎？”
“你還不如去刷材料。”
顧池剛剛訓斥人的情緒都上來了，一下被截斷，一時有點下不來，倒兇不凶地道：“羊排才幾個錢？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到伱這就反過來了是吧？”
“爲了個羊排煎餅去拼命，你是不是還小？”
顧池語氣是偏嚴厲的，可幽幽子一點不覺得他兇，反而看着面前的男人彎起了眸子。
她感覺預言家先是在關心她。
“還笑。”顧池瞪起眼睛，“問你話呢，羊排有那麼重要？”
幽幽子認真點頭：“有。”
或者換個更準確的說法，羊排所代表的意義很重要。
它不一定非得是羊排，也可以是牛排、豬排，粉蒸大排……什麼排都一樣，都無關緊要，它們本身也沒多少價值，可是，一件東西珍不珍貴並不是只看表面。
材料固然稀有，可如果預言家先生不要，它就一文不值。
相反，羊排真的不值錢，可如果預言家先生想吃，那這就是她心裡最重的分量。
當然，這些話幽幽子是不會說出來的，她自己知道就好。
然而顧池是學心理的。
更何況誰都有十八九歲的時候，這個年紀誰沒個喜歡的人？
不喜歡人難道喜歡八條腿的蜘蛛女士？
顧池是個正常人，他那時也喜歡人，還一次喜歡倆，屬於過來人中的過來人，幽幽子這點小心思，怎麼瞞得過他？
之前把少女大招騙出來時顧池就意識到了這點。
只是不太好處理。
接受吧，夏冷也會砍死他。
疏遠吧，又有凰姎這層關係。
而且幽幽子本來除了打本之外也幾乎沒怎麼找過他，偶爾找一次也是在遊戲裡聊天，純粹是朋友之間的交流頻率，同樣長的一段時間內，他跟陳醫生聊的遠比和幽幽子聊的多，已經夠“疏遠”了，距離把控的可以說是剛剛好，正巧處在友情之上一點點。
感情肯定是有的，畢竟認識這麼久了。
起初沒有凰姎時他和幽幽子處得也還不錯。
但缺少了一些心跳。
對生命而言，心不跳就死了，對感情而言，沒有悸動也維持不久。
這就導致他不管怎麼做好像都不太對，橫豎沒法兩全。
可今天這一塊看似普普通通的羊排，讓顧池心頭起了波瀾。
最動人的從來都不是有人爲你尋來珍貴重要的寶藏，而是即便你想要的東西不珍貴也不重要，她也願意爲冒險，拼盡全力。
他只是隨口一說，幽幽子聽進了心裡，最熱烈的喜歡也不過如此了。
所以顧池在刻意把話題往這方面帶。
主要有個問題。
不管是答應還是拒絕，首先你得確定對方是真的喜歡你，讓她表現出來，不然整出個人生錯覺，最後尷尬抑鬱的是你自己。
現在的氛圍就比較合適。
顧池打量着幽幽子。
幽幽子也看着他，以爲預言家先生還要假裝生氣地教育自己兩句。
一起打過那麼多次本，線下也一塊兒生活過一段時間了，幽幽子早看了出來，預言家先生除了騷，還有點傲嬌成分，很擅長口是心非。
不過沒關係。
預言家先生要是真想罵，她聽着就是了，罵得越兇她越開心，說明預言家先生在乎她！
哪知顧池又不罵了，而是冷不丁蹦出一句她從沒想過的話。
“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顧池道。
幽幽子：“？？？”
顧池直勾勾地盯着少女，直接一發反向直球糊在少女臉上。
幽幽子猝不及防，臉蛋瞬間紅了起來，握着羊排的手指都下意識抓緊了些，她先是微微低頭避開顧池的目光，爾後左看右看，眼神飄忽：“預言家先生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有意思，有什麼意思，你說的意思是哪種意思？”
顧池就問了一句，她一下答了四句。
有種應激反應的既視感。
顧池抿脣：“你說呢？”
我不說！
幽幽子臉頰通紅，佯裝聽不懂：“預言家先生是指我想掏你心臟的事？你放心好了，我忍得住。”
顧池挑明道：“我說的是男女關係。”
幽幽子繼續裝傻：“純潔的友誼嗎？這麼說倒是沒錯，我的確想和預言家先生做好朋友。”
顧池語氣意味深長，步步緊逼：“只是朋友？”
“不然呢？”幽幽子望着窗外將明的天色，不敢去看顧池，嘴上卻很硬氣：“預言家先生該不會以爲我喜歡你吧？沒聽說過人生三大錯覺嗎？我又不是隻看臉的人，你想太多了……真沒想到預言家先生原來這麼自戀。”
“是嗎？”顧池低頭看向少女的手中的羊排。
幽幽子察覺到他的目光，小心臟噗噗直跳，努力保持平靜，解釋道：“預言家先生不要誤會，我對朋友一直都這樣，換成是橙橙想吃，我也會去給她找。”
這點顧池倒不懷疑。
幽幽子從小到大都沒什麼朋友，拋開遊戲不談，只有橙橙一個算是真正進入了她的生活，他和凰姎都是後來的，在此之前幽幽子可以說是孤獨又自閉，除了上課畫畫就是打遊戲，可越是如此，她的感情就會越固執，再加上少女本身的性格又偏於極端，比起自己，她更在乎別人。
這是典型的奉獻型人格。
而幽幽子另一面又略顯病態，動不動就要掏心掏肺，總結下來就是她的世界裡只有兩種感情，要麼不顧一切喜歡你，要麼乾脆弄死你。
毫無疑問，這種性格肯定是不成熟的，但幽幽子本來就不成熟——她還是個19歲在校清純女大學生，你不能用太嚴苛的眼光去看待一個還未真正踏足社會的少女。
當然，這也不代表顧池會無條件無原則地包容幽幽子，就像夏泠小時候犯錯一樣，該罵就罵該罰就罰，只是作爲心理醫生，顧池更能理解幽幽子的行爲。
正如少女剛剛自己所說，把他換成是橙橙她也會這麼做。
邏輯上沒毛病。
但如果真沒毛病……
“你臉紅個泡泡茶壺啊？”顧池道。
幽幽子：“……”
理由可以找，謊話可以編，但下意識表現出的神態騙不了人。
被顧池強行戳破，幽幽子臉色更紅了幾分，襯上臉頰上半乾未乾的血跡，倒有幾分妖女懷春的嬌媚。幽幽子沒由來的有些羞惱，索性開始耍渾，咬死不認：“這麼冷的天，臉被凍紅不是很正常嗎？有什麼可奇怪的。”
“不承認算了。”顧池換了個方式，迂迴道：“但你不想要一個答案嗎？”
“不要。”幽幽子想都不想便答道，說完才發現自己上了這個男人的當。
這個問題是建立在“表白”的基礎之上的，不論她回答要還是不要，都等於默認了自己藏在心裡的感情，預言家先生真的好壞，比她昨晚以爲的還壞！
幽幽子漲紅了臉道：“預言家先生不要自戀了，我不會跟你表白的！”
這是她最後的倔強！
“沒事，你的心意我已經感受到了，不用表白我也可以給你答覆。”顧池像收禮似的將少女手中的羊排接過來，說道：“拖了這麼久，也該有個結果了，我們就乾脆點吧。”
幽幽子心頭一顫，慌忙踮起腳捂住他的嘴：“你不準說！”
顧池：“？”
他一臉問號地將少女的手指掰開，“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就不準說？”
幽幽子：“反正就是不準說！”
顧池很容易猜到幽幽子害怕被拒絕，這是暗戀的人都有的心思，可問題是，他沒表現出拒絕的意思啊？
“萬一我答……唔。”
話沒說完，幽幽子又捂住了他的嘴，紅着臉惱道：“都說了不準說了。”
她不需要所謂的答案。
也從來沒想過要一個答案。
顧池確有猜到幽幽子的想法，但只猜到一半，幽幽子怕被拒絕，同時也怕他答應。
預言家先生並不是單身。
她本不該喜歡預言家先生的，可是她控制不住。
幽幽子一直記得一句話，愛可以是任何事，唯獨不是傷害。
被拒絕後一定會很難過，她不想難過，但也不想讓預言家先生爲難。
預言家先生已經有了大小女神和凰姎姐姐，她要是再加入進去，預言家先生會很難做的，幽幽子不希望因爲自己的私心讓預言家先生捱揍——說是捱揍，實際上後果可能比這嚴重得多。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從來不在夏冷姐妹和凰姎面前表現出對顧池的在意，頂多在副本里鬧一鬧，有個遊戲當幌子，她想怎麼解釋都行，玩家打本本來就隨心所欲，可回到現實世界，幽幽子不會去爭。
她一沒立場二沒身份，還有病，有什麼資格去爭啊？
像現在這樣幽幽子已經很滿足了。
大小女神和凰姎不在她就離預言家先生近一些，等她們回來，她就去一旁自己玩，或者找橙橙。
每天畫會畫，打打本，等預言家先生需要她的時候她再出現，這樣的生活不是很好嗎？
爲什麼非要名分呢？
她不是夏冷，也不是凰姎，更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只想守住自己心底那份小小的念想。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愛情也一樣，幽幽子不知道別人怎麼定義感情，反正她不要答案，這就是她心中的愛情，是在漆黑房間中爲她打開一扇門，照進來的第一束光的模樣。
話說到這個程度，幽幽子相當於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其實這樣對顧池來說是最好的。
從大局上講，既不用擔心被夏冷收拾，也可以多個小情人，小情人還特別懂事，不用怕她爲上位而無理取鬧，必要時刻還能跟三女一起湊一桌麻將，這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幸福人生。
但如果真這樣一聲不吭默許幽幽子的選擇，那他也不是顧池了。
幽幽子以爲他最擅長口是心非，事實上，他更擅長理不直氣也壯。
就像當初夏泠因凰姎的事大老遠坐高鐵過來興師問罪，他一拳過去就把少女打得暈頭轉向。
幽幽子都表態了，他自然也要表態。
順帶一提，他的總屬性已經突破了150，接近160，3級神性四捨五入等於320道韻，距離第一梯隊的老東西們也只差個二三十點了，這點差距完全可以依靠多出來的1級神性帶來的減傷和增傷磨平，哪怕不用力量39輔助，他現在在原初模式外也有了和頂級玩家的一戰之力。
等解決掉當下的SS本，把道韻版暖寶寶做出來，他的言靈上限還會更高，只要嘴能說話，他就是無敵的，就算夏冷分身全開也只有被他揉圓捏扁的份。
所以事情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你不用擔心我這邊。”顧池道。
幽幽子：“嗯？”
她沒太聽懂顧池的話。
“我是渣男。”顧池又道。
幽幽子：“啊？”
她更迷糊了，三個老婆，你是渣男還用說嗎？
直到下一秒，顧池將羊排扔到沙發上，伸手擡起她的下巴，幽幽子才明白顧池的意思。
他想親自己？？
“預言家先生，不要……唔！”
我的初吻！
溫熱柔軟的脣瓣堵住了她被凍僵的雙脣。
這一瞬間，幽幽子眸子睜大，身體微僵，心跳都彷彿漏掉了一拍。
她的雙手抵在顧池的胸膛上，卻提不起力氣。
又或者，她自己也不想推開顧池。
幽幽子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預言家先生會主動親她，在她的設想中，要親也該是她親顧池，凰姎和顧池的生活她時常會不經意地聽見一些，大多時候都是以凰姎爲主，預言家先生就不是個主動的人，可是這一次……
預言家先生真的也喜歡她嗎？
一個吻可以表達的東西太多，幽幽子不爭，可不代表她不想要，沒有哪個女孩子不希望被自己喜歡的人寵愛，這個吻除了表達感情，還有一種態度在裡面，兩人此刻都沒說話，也沒空說話，可幽幽子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顧池的想法。
他願意去和夏冷攤牌，爲她爭取一個身份。
不論她要不要，反正他給了，他的態度和他的脣舌一樣霸道。
幽幽子看着近在咫尺，閉着眼認真親吻自己的男人，眸子裡漸漸泛起朦朧的水波，她心跳好快好快，雙頰也愈發滾燙，原本象徵性抵抗的雙手從顧池胸膛往上，纏住他的脖子，隨後閉上眼，開始生疏地迴應顧池的侵略。
屋外的天色還沒亮，雪還在飄。
暖氣與冷氣在落地窗上隔着玻璃纏綿交匯，凝出一層薄薄的霧氣，被擦掉一塊，可以看到兩人就在燈光暈開的客廳裡站着擁吻，沙發上的羊排都有了化開的痕跡。
而在落地窗外，昨晚與顧池約好的凱文就不是化開了。
他直接裂開。
他是來叫顧池開工的，結果一過來就看見兩人深情相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凱文：“？？？”
不是，你倆親熱都不換個地方嗎？
客廳裡玩這些，給誰看呢！
艹！
此刻的幽幽子不像昨天那樣滿臉是泥，雖有點血跡，卻絲毫不影響她的容貌，凱文這時才發現，這少女竟然長得這麼清純漂亮，初始魅力起碼有9個點……更特麼酸了。
凱文越看越不是滋味，心裡梗得慌，等了半天兩個人還沒親夠，終於忍不住敲窗。
“別啃了，該幹活了！”
顧池：“……”
幽幽子：“……”
這人誰啊，好討厭。
大清早的，天都沒亮，幹什麼活？
兩人意猶未盡地分開，幽幽子本想罵人，可一睜眼看到顧池的目光，臉蛋又燒得通紅，羞赧地笑了笑，拿起沙發上的羊排便跑進廚房：“預言家先生，你們聊，我去給你做煎餅。”
顧池倒沒覺得有什麼難爲情。
吃狗糧的又不是他。
他打開門讓凱文進來，問道：“人都帶來了？怎麼這麼早？”
“不早點一會來不及了。”凱文道。
顧池：“出什麼了事嗎？”
凱文：“樂園和西三區的人來了，正準備打架。”
顧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