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之地。
5021年，冬。
在“眼”展開的時間長河的繪卷中，顧池很快找到了林蟬的身影。
丈母孃在一個很熟悉的地方。
詭序之都。
顧池上次來這還是4983年，整座城市都被詭則籠罩，不能發聲，不能說實話，不能打直腰板，也不能清醒過來，人們每天都生活在壓迫和屈辱之下，有時連哭都是一種奢望。
而現在，天空澄澈，陽光溫好，早已沒了當初的陰霾和絕望。
顧池最初以爲詭則始於人心，不可能徹底根除，遲早會死灰復燃，可沒想到三四十年過去，詭序之都的情況比他想象中好太多，繼他和艾芙蕾雅之後，這裡的人們迎來了第三位詭爵。
廣場上的雕像也從兩座變成了三座。
新增的一座是個英姿颯爽的女人。
沒錯，就是他的丈母孃，林蟬女士。
顧池和“眼”剛一落地，便有個在便利店買完東西的中年男人發現了他們，先是一愣，隨後狐疑地走過來，上瞅瞅下瞅瞅，又看了看噴泉池子裡中間的雕像，驚道：“小兄弟，你長得好像我們上一任詭爵大人啊。”
顧池剛要開口否認，他趕時間，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邊上卻又跑來一名警衛，臉色通紅，尊敬又激動地道：“詭爵大人，我終於等到您了！”
中年男人：“？”
顧池：“……”
“等我？”
“是的。”警衛興奮道，“林蟬詭爵說這幾天您會回來，派我們在四處等着，您已經離開了三十多年，我們都以爲林蟬大人在開玩笑，沒想到您真的回來了……您一點都沒變！”
當初的他還只是六歲的小孩子，親眼看見顧池將詭則從天上拽下來，讓邪惡認罪伏法，從那時起，那個男人高大偉岸的身影便深深刻進了他的心裡，這麼多年過去，顧池斬下詭則頭顱的一幕依然無比清晰，此刻再回想起來也歷歷在目，如同昨日。
如今再一次見到自己心中的英雄，他想不激動都不行。
顧池笑了笑，頗爲老成地拍了拍警衛的肩膀：“行，那你帶我去找林蟬詭爵吧。”
“好，您跟我來。”警衛滿面紅光地走在前面帶路，下巴擡得老高，彷彿能爲詭爵大人領路，是一件很令人驕傲的事情。
顧池和“眼”跟着警衛離開廣場，留下中年男人兀自在原地目瞪口呆。
“臥槽，這是的詭爵大人？”
“活的？？”
也不怪他認不出來。
畢竟顧池化身正義裁決詭則的那一年，他還沒有出生。
這種感覺其實挺奇妙的。
明明他自己也才二十多歲，還沒那中年人和警衛年長，但論輩分，他又好像確實是他們的長輩，主要警衛太熱情，給他的代入感太強，讓顧池不由自主地端起了一點點小架子。
直到來到詭爵莊園。
這就是艾芙蕾雅曾經的住所。
他成爲詭爵之後都還沒住過，莊園又迎來了新的主人。
顧池和“眼”一進客廳，便見一個頭發略微發灰，氣質卻依舊卓越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道：“可算等到你了，天帝大人。”
顧池：“……”
他方纔還端得極好的詭爵架子一下垮了下去。
這是最純粹的“血脈壓制”。
一想到自己把人家兩個女兒都霍霍了他就心虛。
顧池咳嗽兩聲掩飾尷尬：“林阿姨。”
林蟬：“阿姨？”
顧池趕忙改口：“媽。”
林蟬：“呵。”
簡簡單單幾個字，顧池已經有種汗流浹背的感覺了。
林蟬看上去在詭序之都待了很久，她那本該成熟美麗，與夏冷姐妹有着七分相像的容貌已經爬上了難掩的老態，可即便如此，她的氣場還是格外強大——至少顧池有點頂不住。
主要丈母孃開口就是一句“天帝大人”，明擺着有上一輪循環的記憶，這意味着丈母孃心裡對他做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實在沒辦法理直氣壯。
好在林蟬並未在這件事上糾結，給了顧池一個下馬威，便揮退警衛和女僕，瞥着他道：“坐吧。”
接着再看向“眼”，笑着打了個招呼：“這次麻煩你了，眼先生。”
眼點點頭，並未對林蟬認識他而感到意外。
既然有相關記憶，林蟬知道他的存在再正常不過。
他也沒說什麼，閉上眼休息起來。
這次幫顧池在時間長河中找人耗費了太多力氣，他有些疲憊。
顧池接過林蟬親自倒給他的水，還是不太敢和丈母孃對視，乾脆開門見山，一臉認真地道：“媽，現實世界馬上要末日了，只剩最後兩個小時。”
家常就先不聊了，聊正事！
林蟬卻道：“我還沒老年癡呆，記得清事。”
顧池：“……”
這話裡帶話的風格簡直和夏冷如出一轍。
“你也不用着急，時間沒到，就算你把什麼都搞明白，也不能提前出去。”林蟬道。
顧池疑惑：“爲什麼？”
他還想趕在第一波災難正式降臨之前回去，多少可以救點人。
林蟬搖頭：“不，如果你提前現身，死的人反而可能會更多。”
顧池：“？”
“什麼意思？”
“因爲愚弄之神是來找你的。”林蟬道。
顧池：“？？？”
真是來報仇的？
“因爲蟻人文明？”
“不清楚，伱沒留這方面的信息。”林蟬道。
她關於上一個循環的“記憶”，全部來自於顧池在武曲星留下的幾枚“錄音石”。
這個錄音石是用傳音石淬鍊出來的，會小部分失真，他們當時時間也不多，爲了確保可以準確傳達信息，顧池儘可能減少了其中的內容，只保留關鍵部分，並多留了幾枚錄音石互相對比。
顧池奇怪地皺着眉頭，小聲嘀咕：“那爲什麼我還會留夏冷夏泠的事……”“不止夏冷和夏泠，還有凰姎和陸幽幽。”林蟬淡淡地看着他，“我要求你留的，你有意見？”
顧池：“……”
沒有。
這下他是真明白了。
他的的確確是和丈母孃虛空博了一次弈。
上一輪循環的他應該是先給丈母孃留了信息，再給自己留的盒子。
上個循環的夏冷也許沒這麼強勢，假設凰姎性格不變，那夏冷肯定爭不過凰姎，丈母孃要求他這麼做不光是想讓他嚐嚐苦頭，更是在爲夏冷考慮。
其實站在家庭的角度去想，不論是夏冷還是凰姎，正宮娘娘確定後可能都會更和諧，但這無疑對兩女很不公平，要想把水端平，只能都當姐姐，把戰火轉移到自己身上，難怪他要讓自己保重……
“上個循環其實有很多地方都和這一輪不同，只是你沒察覺到。”林蟬道，“你可能想不到，我原本並不在紅塔公會，而是在夕陽紅。”
顧池：“啊？”
那丈母孃豈不是和老李頭他們認識？
當然認識。
國內實力強的玩家公會就那麼幾個，其中夕陽紅又是專門招收“老年人”，像她這種四十多歲上了年紀的人，也不愛和年輕人玩，大多都集中在夕陽紅公會。
之所以去白石鎮建立紅塔公會，純粹是爲了保護顧池。
顧池是戰勝愚弄之神最關鍵的人物之一，她必須保證顧池的安全，不能有任何意外。
她教夏冷習劍不單只是想教訓顧池，也是爲了夏冷能在她進入副本後接替她的工作。
顧池聽得心頭暖洋洋的，沒想到丈母孃和冷冷一直都在暗中保護他，不由感動道：“媽，謝謝你。”
“不客氣。”林蟬慈祥的笑容中透着莫名的意味，“誰讓你是我好女婿呢？”
顧池：“……”
林蟬也不全是在挖苦顧池。
最起碼顧池還比較聰明，在這方面，勉強能算是一個頂倆。
其實最初她在武曲星拿到錄音石時，對裡面的內容是持懷疑態度的，她又不是什麼萌新玩家，不可能什麼都輕易相信，尤其是聽到顧池足足有四個女朋友。
林蟬此前從來沒懷疑過顧池心胸會如此廣闊，容得下這麼多女孩子，她對顧池的印象一直都非常好，也有意嫁個女兒給他，說出來可能有點不合邏輯，但她當時的確更相信顧池的爲人和自己的眼光。
可是架不住錄音石裡的內容太精準。
它準確預測到了她後來排到的副本以及遇見的事和人，甚至細緻到了某件物品。
真正讓她相信錄音石的也正是這件物品。
林蟬俯下身，拉開茶几的抽屜，從中取出一個糖果罐子。
但裡面裝的並不是糖果。
而是當初顧池放在安德爾那裡的悟道丹。
她遇見了安德爾。
一切信息都有可能是小破遊胡編亂造，故意搞事，畢竟小破遊向來喜歡整陰間設定，也沒少坑玩家，唯獨悟道丹不可能是小破遊僞造。
以她的閱歷，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很稀有的回覆道具，不設上限，藍條有多少就回多少，小破遊那麼摳門，能給個一顆兩顆都不得了了，怎麼可能給整整一罐？
更別說這是武曲星的東西，若非刻意安排，怎麼會出現在扭曲之地？
顧池可以說是把能利用的細節都利用到了極致，越來越多的“巧合”，讓林蟬不得不去相信“循環”這個說法，經過再三思考，林蟬最終決定按照上一輪顧池留下的方式卡BUG留在詭序之都，完成顧池的佈局。
也是因此，她成爲了第三個詭爵。
城市裡的居民內心其實依舊存在不好的一面，這是人性，誰也改變不了，只是她一直在命人清理陰影，將詭則扼殺在搖籃之中，澄澈的天空才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原來是這樣。”顧池一臉佩服，“還是媽你考慮得周到，要是還有詭則，我們現在真不一定對付得了。”
“少拍馬屁。”林蟬白了他一眼道，“當初的你都殺得了詭則，現在還殺不了了？”
“那不一樣嘛。”顧池狡辯道，“青出於藍勝於藍，新的詭則一旦誕生，肯定比舊的更強。”
林蟬：“但你的道韻上限也可以更高。”
顧池：“……”
之前《詭序之都》那個副本，玩家屬性上限爲9999，《帝臨中州》則是59999，實際上他當時的總屬性不止這麼多，但還是被鎖定在了這個數值。
那時顧池便猜測，不同的副本有着不同的屬性上限，後來在強度更高的《塵埃喪鐘》，他的道韻突破了六萬大關，便算是印證了他的想法，這會丈母孃也這麼說，證明他的猜測沒錯。
只是這一輪的他，還沒理解到這個設定的意義。
這其實是一種“保護機制”。
副本是小破遊創造的虛擬時空，每個虛擬時空都有相應的承受上限，一旦力量過大，可能會導致副本崩壞，所以纔會根據副本中存在的力量總和去鎖死數值。
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個規律，不論通過任何方式，每當玩家把屬性提升到極致，總是可以很輕鬆地戰勝當前副本最強大的敵人或NPC，因爲鎖數值本身就不是在針對玩家，而是爲了副本的穩定。
顧池好像懂了：“還是靠道韻？”
林蟬點頭：“沒錯。”
副本保護機制的重點不在於機制內容和背後的邏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機制保護的目標是副本，而現實世界不是副本。
這意味着現實世界將沒有屬性上限。
就算有，也一定比愚弄之神高。
因爲愚弄之神是作爲BOSS降臨現實，如果將現實世界視爲一個超大型副本，那數值上限必然超過愚弄之神本身，否則愚弄之神稍一動手副本就崩掉了，還談什麼穩定？
說到這，林蟬忽然想到個很重要的事，問顧池道：“你現在有幾個禁忌？”
顧池如實答道：“五個。”
四個道法自然，一個暖寶寶。
林蟬鬆了口氣：“那就好，不要再複製了。”
原因上一輪的顧池也沒說，她只知道繼續複製下去會產生比陷入循環更爲嚴重的後果，人類文明會徹底滅亡，誰也救不了。
顧池也沒多問，沒留相關信息說明暫時不重要，上一輪的他都能想明白的事，這一輪的他也遲早會知道，不着急，他現在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已經確定是用言靈去殺死愚弄，這也符合他的戰力構成，但是——
“不復制道法自然，道韻上限從哪裡來？”顧池問。
林蟬：“永恆枷鎖。”
顧池通關《葬於深海》時曾獲得過一個道具鎖，也是當前階段人類文明手中唯一一個道具鎖。
她之所以在副本里待了這麼多年一直不出去，就是爲了確保顧池拿到永恆枷鎖之後，能順利找到這件物品，將它帶回現實世界。
林蟬拿出一柄大劍。
劍身一塵不染，銘文通透明亮，刃邊散發着高貴聖潔的淡金色微光——
【執掌正義之裁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