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琓垂下眼瞼，掩飾了他此時的失落。而砂陽，看着他眼下重重的黑眼圈，心裡很不是滋味。曾經龍章風姿的太子，如今變成這個樣子。
心一酸，砂陽忙說，“你不必覺得抱歉，我相信我弟，他是個聰明的人，此時消失，定是在某個地方做重要的事情。你已經盡力了，反倒是我，北齊的事，我要道歉纔是。”
夜琓睜開眼睛，怔怔地望着頭頂上的夜空。沒有說話。
砂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這才發現，他額上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一路的奔波，揮汗如雨，在所不惜。他一定沒想到，會換來這個局面吧。
砂陽在心裡輕輕嘆息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主動爲他拭去汗珠。
夜琓沒有動，他好像沒有感受到額頭上輕柔的動作一樣。但某個站在不遠處，一直靜靜看着的人卻忍不住了。
“砂陽。”
夜聿在偏殿沒有找到砂陽，便一路走到了後花園中，看見了砂陽和夜琓在說話，隔着叢叢簇簇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當砂陽對夜琓做這麼親密的舉動時，他終於忍不住了。
從砂陽見到夜琓最初的那聲高興地驚呼起，夜聿心裡就長了一根刺，如今這刺，終於扎到他了。
他從花園小道上走過來，目光看着砂陽，在夜琓面前，他一向很注重自己的言辭，從小就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儘管心裡已經掀起波濤，但語氣還是平穩的。
砂陽的手頓住了，她慢慢側過身，看着來人。來人亦看着她，兩兩對視中，有些情緒開始蔓延。
夜琓看到夜聿，心情有剎那的緩和。決定做好了，人也冷靜下來了。他露出一個幾乎沒有的微笑。
“四兒，這麼快，就要喝你的喜酒了。”
夜琓拍拍他的肩表示鼓勵。
夜聿怔住了，喝喜酒？他下意識看向砂陽，砂陽已經收了手帕，低着頭盯着腳尖。藉着迴廊上的燈籠，夜聿看到她側臉浮起紅暈。
夜聿從來沒有比現在這一刻更要感謝他一直崇敬的太子大哥。他慶幸自己沒有失態，沒有質問他們在做什麼。保全了三個人的面子。而夜琓的這一句話，將他和砂陽的關係推向另一個高度。之前那層窗戶紙，總算要捅破了！
夜聿錯愕之後，是巨大的歡喜，他上前緊緊一把抱住夜琓，“哥！謝謝，真的謝謝你。”
夜琓那一絲半縷的笑意總算明朗了，同樣拍拍他的背。難得地開了個玩笑，“早些時候還寫信怪我沒有派你去肥度城，你看，如果去了肥度城，哪來的喜酒呢？”
夜聿忙分開兩人，急急忙忙證明自己的心意，“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夜琓伸手示意他別說下去，“我知道，只是恭喜你罷了。以後要用上你的時候還很多。你先安心在雲京照顧大局。等我回來。”
夜聿嗅到了不一樣的信息，“等你回來，難道太子大哥你要走了？”
砂陽也擡起了頭，錯愕。
夜琓點頭，“今夜之事，本不該發生，是我魯莽了。我會盡快離開雲京，回到肥度城。”
夜琓眸光幽冷，“如今你皇嫂下落不明，是時候清除那些擋路的
石子，去做我該做的事了！”
南域，這幾個月，是我大意輕敵了，此一去，我定要你從肥度城的荒原上徹底消失！！！
夜聿還想說什麼，但夜琓很顯然是在剛纔想通了什麼。看着他決然狠厲的眼神夜聿那句天亮後再離開吧最終還是吞回了肚子裡。
夜琓匆匆來，匆匆去。夜聿能爲他做的，便是爲他換了一匹千里馬，以及水和乾糧。最後，重新整裝過的夜琓騎在高馬上，手裡握着之前遺落在正殿的黑劍。朝砂陽和夜聿一點頭，便駕馬離開了。
很快，那一人一馬便融合在這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見。
夜聿良久沒有收回目光。砂陽在這時嘆息着說了一句，“我總算明白爲什麼你之前見到我就說讓我離太子遠些的緣故了。”
夜聿裝作不知道，問，“爲什麼啊？”
砂陽白了他一眼，“你還說呢，之前每天跑來揶揄我諷刺我不知廉恥死皮賴臉的是誰？嘖，你看忠靖候夫人不過說了那麼一句得罪太子妃的話，太子就一劍刺了過去，你說你說了我這麼多句，是不是也該往身上刺十個百個窟窿啊？”
夜聿往臉上一按，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我賠你一個全晉國最溫柔最體貼的夫君，這還不夠嗎？”
砂陽一愣，反應過來，臉一紅，啐了他一口，“不要臉。”
夜聿伸手拉過砂陽的手按在自己臉上，眼裡盡是捉弄的笑意，“誰說我不要臉，這不好好地在這裡嗎？”
砂陽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毫無防備地摸到了夜聿的臉，不禁羞得臉通紅，忙把手往回抽，可是夜聿力氣豈是她能比的，怎麼拽也拽不回。
夜聿緊緊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從臉上放下來，垂到腰間，改爲十指相扣。
夜聿看了砂陽一眼，目光澄澈而溫柔，砂陽也慢慢地停止了掙扎，將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中。
誰也不會想到，起初針鋒相對惡語相向的兩個人，會有這樣默契，親密的一天。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樣站在恭王府的門口，靜靜地拉着手，相視而笑。
——
相比較起夜聿和砂陽的恩恩愛愛甜甜蜜蜜，作爲新婚的夜讓和宋袂，在佈置一新的喜房裡，就沒那麼美好了。
蓋頭沒等夜讓揭開，聽到姐姐受傷了，宋袂顧不上禮節摘了蓋頭趕到了宋媚身邊，看到宋媚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樣子，她嚇壞了。
本該是她最美滿的日子，沒想到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
“是誰！是誰傷了我姐姐！”
宋袂悲痛而憤怒地朝旁人大喊。自從父母相繼去世後，她唯一的親人便只有一個姐姐，宋媚從小就疼愛她，兩人感情十分深厚，以至於宋媚出嫁成爲忠靖侯夫人後，怕妹妹守着一個壽山伯府太孤單。就將她接了過去。一直到今天。
如今看着姐姐昏迷在牀，大夫裡裡外外忙活着的樣子。宋袂的心都快碎了。
到底是誰，對姐姐下此毒手。
日鑰五公主與八公主一直在她左右，也不太清楚情況，看向宋媚的貼身丫鬟。丫鬟顫抖着兩條腿，“是，是太子……”
太
子？
“太子哥哥回來了？”
日鑰公主先驚喜地叫道，“他在哪兒呢？”這個消息讓她十分高興，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過她的太子哥哥了。
開心地話說完，夜礿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不該當着宋袂的面說這樣的話，表情有些尷尬。
“太子，呃，是太子傷了夫人？這是怎麼回事？”她忙轉移話題，問回話的丫鬟。
丫鬟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夫人，夫人罵太子妃誘拐了我們二小姐去晉國，還罵她不知廉恥跟在王爺身後，所以……所以……”
“所以我太子哥哥就給了她一劍？”夜礿的表情沒有絲毫同情，反而帶了點八卦，她搖着頭說，“唉唉，夫人也真是，明知道我太子大哥拿太子妃當寶貝一樣，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她敢說這樣的話，我太子哥哥氣上來了，怎麼不動手。”
她邊說邊嘆氣，一邊的五公主夜碸則睜着兩隻大眼睛激動地問，“太子大哥回來了，那清河姐姐是不是也回來了？”
說着，不等別人回答，就跑了出去。夜礿公主有多想太子，她就有多想清河，她等不及要見到她的清河姐姐了。
站在宋媚牀邊緊緊揪着手帕的宋袂聽到這兩位公主的對話，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你們說什麼？她是太子妃？”
夜礿攤手，“不知道你說的她是誰，不過若是一個生得不怎麼樣脾氣也不怎麼好吃得多做得少喜歡四處轉看風景不負責任時常鬧情緒仗着我太子哥哥寵着她就無法無天的女人。那麼就應該沒錯了。”
說完。她也提着裙子離開，她要去見她的太子哥哥去。
留下宋袂，怔怔地站在屋子裡，穿着一身大紅喜服，呆呆地，對空氣問一句。
“阿傾，就是太子妃？”
這個問題在此刻得到回答。
喜房中，所有的東西都是大紅色的，大紅的蠟燭，大紅的桌椅，大紅的牀，以及大紅的被褥。
宋袂坐在牀邊，眼角還掛着淚痕，折騰了半夜，大夫總算給了個“血已經止住了，幸而未傷到臟腑，夫人性命該是無憂”的答覆。
宋袂鬆一口氣，本想陪着姐姐等她醒過來，可看着自己一身紅衣，想到今夜是大喜之日，猶豫半天，她還是回到了喜房中。
夜讓正坐在桌邊，一杯接一杯喝着本該兩人同喝得合巹酒。
宋袂走進去，他頭也不擡。直到她問出一句，“阿傾就是太子妃？”時，他才停住了手裡的杯子，隨即若無其事繼續喝，“你知道了？”
語氣淡到平常。宋袂深呼吸，手裡一塊帕子揪地褶子老深。
她心裡轉過千百個疑問，例如，你知道她的身份，爲什麼不告訴我，讓我一直以爲她只是尋常女子阿傾，例如，她是太子妃，自然有太子相護，既然，你爲何當日送我回來就要急着回去找她？又例如，當日帶她離開雲京，究竟是他的意思，還是這位喜愛熱鬧的太子妃，安排的一出好玩的戲？
這些紛繁的念頭到了嘴邊，卻只匯成了一句:
“你早知道她的身份，你居然還喜歡她。喜歡一個身份是你大嫂的女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