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城下叫戰之人,正是巴布。
百城霜聽他挑釁,只是吩咐人以蠻語答道:“頑魯蠻兒,也配學我嵩人說話!有能耐便上城來,予你個好看死法!”並不出城應戰。
城下蠻騎聞言皆怒,卻也不敢上前,進入弓箭射程;巴布雖有心罵回,可他之前就只向獸靈學過那麼一句嵩朝話,再無其他,故只能與雎軍城前瞪眼對峙。
城牆上下,陰風怒號,一派肅殺。
此刻,望着城頭上的兵,密密麻麻排滿了城牆,巴布不禁皺起了眉頭——
按照來之前其他部族的情報,寒葉城此時明明應該是守備鬆懈、人人畏戰,因此族長才命令他率領小股精銳騎兵極速突擊,爭取趁人不備奪取城門。可他繞城一圈,座座城門緊閉,人人嚴陣以待,分明與情報大不相同,只能派手下快馬往大軍回報。
城樓之上,卻是軍事繁忙,傳令兵往來不斷,一邊調整防守佈置,一邊安排人手往城中安定人心,免生騷亂。
顧峰此刻也正舉着盾、拿着弓弩、負着劍,站在城牆上,眼見天邊愁雲漸濃,滾滾壓來,雙眼直瞪得死死的,忽然間眉色一緊——
來了!
當蠻族主力大軍第一次出現在寒葉守軍的視野中,人們以爲那不是軍隊,而是一座森林在下山。
足足六千蠻族兵馬奔吼而來,其中屬於烈風部的約有五千,相比他們最初來到雷州時,甚至已經不足一半,但正因如此,活下來的人都是部落中的精銳。
他們曾經騎坐在黎州的大蛇上,擂動戰鼓跨越長河,又擂着戰鼓翻過了雪山,擂過了漠雲道,擂過了崇武山,終於把戰鼓擂響在他們夢寐以求的寒葉城前!
大軍中最顯眼的莫過於兩座石巨人,肩扛巨木若干,被山呼海嘯的吶喊簇擁着,大步朝城牆邁進。
其次是那一大批穿着鎧甲的蠻人,這無疑是萬目河一戰後收繳的裝備,令他們的戰力更加恐怖。
守在城前的巴布指揮部隊撤回,融入了大軍中,攻城戰中騎兵無用,他便命令騎兵統統下馬,高舉着馬刀隨軍前進。
而城牆上的三衛守軍,平素只是清理些小股流賊,這還是他們生平第一次真正面對蠻族的軍隊,莫不被這氣勢給深深震懾住了,手上發軟,心底發寒。等到蠻軍真正臨近城下,三衛士兵更是一個個目瞪口呆——
因爲他們看到,那走在蠻族陣頭第一線的,既不是蠻軍中防禦強悍的甲兵,也不是來去如風的騎兵,而是一個個手無寸鐵、披頭散髮的雎國俘虜!
這些人中有青壯,有老幼,有婦女,肩膀上揹着沙袋,是奉命要用來填平護城河的。從來源上講,烈風部急於行軍,並沒有攜帶俘虜,這些人都是前來投奔的其他部落流賊,準備帶回部落當奴隸用的。
潘谷拉爲了要來這些人,開出的條件是破城之後十倍奉還。因此,每一夥流賊的首領此刻都確信,現在這些扛着麻袋送死的人,正是城中十萬百姓的明天!
三衛士兵本就是從城外村鎮徵得,怎麼忍心把箭射向自己的同鄉呢?任由督戰隊的軍官們在背後狂喊:“放箭!放箭!不能讓他們靠近!”也一個個躊躇不動;更有一個從民間徵調來的新兵,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朝着城下大喊:“別走啦!會死啊!”
陣前喧譁,本是死罪,可此刻引弓不發的,哪個不是犯了軍法?
忽然,衛長百城霜張開手,一把從王忠背後搶過彎弓,抽箭上弦,長弓拉滿,她只給了自己一瞬間猶豫,就放開弓弦,羽箭若銀星下墜,穿透了最前面那個青年俘虜的脖子,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不放箭者斬!”百城霜還弓一聲厲喝,凜冽寒氣席捲城頭,隨後,終於有人射出了第一箭,第二箭,百箭,千箭,成百的雎國百姓和跟在後面的蠻兵撲倒在了城下,慘叫聲沸反盈天,百城霜咬牙死死望着護城河染成了一片血泊,眼眶瑩瑩閃動。
而蠻兵繼續拿起了沙袋,頂着箭雨,漸漸把護城河填平。
等到步伐緩慢的石巨人終於也推進到城前,烈風的首領,潘谷拉終於現身了。他親自挽弓,射裂城頭石壁,蠻軍中的箭手隊伍,一齊跟隨族長仰天怒射。
顧峰在城頭上望下去,數百箭頭個個亮起了綠芒,恰似一片月下流光。他是參加過萬目河一戰的,知道這箭簇施了法咒,着實厲害,當即舉盾護身。同時城下箭陣已發,如一道綠色的長虹,直接貫進了城頭,穿衣破甲,一時城上慘呼一片,又立刻喑啞。
等顧峰把盾放下,一眼過去空蕩蕩的,城上除了幾個將領,竟是死絕了。
將領們立刻指揮着兵員補充上來,蠻族也抓住空擋,那兩個石巨人擡起巖手,就把統共四棵巨木,一頭搭在肩膀上,另一頭往上一擡,就砸到了城頭上;四木一併,儼然變成了一座斜橋,彌補了石巨人和城牆間兩丈的高度差。
而每棵木頭尖上,本來還掛着三個風影衛,木頭一落,便同時跳到城頭上,舉起各色兵器,四面開殺。風影衛本都是從烈風部中選拔出的青蟒、綠鱷、黃熊級別的精銳,雖是以少敵多,卻也越戰越勇,不落下風。
而雎國這邊,多數守軍配置的是長矛長弓,面對突然登城近身的蠻兵,不得不紛紛後退,保持安全距離,可這一後退就造成了擁堵,後續補充上來的兵員上不了城,不斷怒喝。縱然百城霜等將領都上前迫敵,竟也讓這些風影衛給死死抵住了。
而更可怕的是,城上的安全區域一旦形成,蠻族便更加奮勇登城。那兩座石巨人身上,本來就綁滿了繩子,蠻族中身手好的,抓起繩子,連攀帶跳,幾步便登到了巨人肩膀上,再繼續往前,腳踩樹橋,飛步就跳到了城頭上。
雖有顧峰這樣機敏的軍官,繞到側面去朝着樹橋上射箭,就算射不準,也讓蠻兵一個腳步不穩,就落下城頭摔死;
更有不要命的力士,忽然抱起一筐石頭,猛步朝着樹橋正面衝上,不顧被風影衛連續捅刀,臨死前將筐口按在了橋頭上,石頭便“哐哐”地從筐子裡滾溜出來,沿着樹橋滾下去,讓一橋的人都腳下大亂,統統掉下了橋去——
可蠻兵還是源源不斷地涌上來了!
這些蠻軍中的好手,一旦跳下樹橋與三衛兵貼身相搏,便如猛虎撲羊,寸寸逼進,而三衛守軍只能不斷後退。
城頭上的失陷區域一旦擴大,窄小的城道便更加擁堵,隨之爆發了混亂,並不斷加劇,這個過程便如雪崩一般在城牆上擴散,再也無法阻止,連三衛的將領們都無法再佔據優勢,被迫邊戰邊退。
片刻之後,城牆已淪陷大半,再無法阻止蠻兵登城。蠻軍眼看着城頭上已經多是自己人,士氣大振,在城牆下發出山洪海嘯般的吶喊,混合着不知何時天上隱隱響起的雷聲,宛然要把城池摧垮!
而那道樹橋在雷光下巋然不動,宛如一道要將整座城池送葬的地獄之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