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問你件消息。”
“你這裡有個夥計,叫霍二的,還記得麼?”
在葉子啓問起這些話的時候,酒肆外的一個乞丐,神色震驚,探着頭朝酒肆裡瞧。
當葉子啓離開,他擡起屁股,似乎想追上去,可臉色又猶豫擰巴,最後還是坐回了地上。
因此,葉子啓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與要找的人,曾經就只有一步之隔。
可這也難怪,以霍更如今的模樣,就算是霍更自己,也不一定能認出來了。
從唐府雨夜一別後,他就被通緝懸賞,逃去了城東的花子洞,黑炭塗臉,扮成乞丐。後來,在那混亂地界,靠着一身功夫,認識了些和他類似境遇的逃犯,學着毀臉易容,更收服了十幾個叫花子做手下。
一衛本來就治安不善,後來更是棄城而去,讓他得以一直躲過搜捕,甚至還有機會逃出城去。
可他忘不了那天晚上讓賈華敬逃走的失誤,他還沒有報完家仇。
如今,又見到了夜襲唐府的幫手,他本來有點激動地想上去和葉子啓相認,可一個轉念,想到那通緝自己的賞金,他還是把衝動壓了下來。
人心難料,而且計劃在即,不能再添變數了。
霍更站起身子,向着城裡最黃金作響的地方,蹣跚而去。
天色漸晚,市井冷落,唯有灑金街上,依舊燈火通明。
說來有趣,在這城裡氣氛繃緊的時刻,有那原本就生活辛苦的百姓,變得更加能夠忍受辛勞,幫着鞏固城防,掙扎求存;也有那原本就貪圖玩樂的紈絝子弟,因此而更加縱情地享樂,醉生夢死,彷彿生怕攢存的錢財不能在死前花完。
唐家公子唐顏便是這種人。
也不管城裡現在的治安如何薄弱,一到傍晚,唐顏便領着家中幾個要好門客,坐上轎子,朝着香葉樓去了。
到了樓前,門客們拱衛着他下了轎,談笑自得。
忽然,路邊傳來“嗖嗖”似疾風聲,唐顏等人展眼看去,卻是一個賣手工製品的攤販,正在那兒兩手各執一杆木杆,杆頭繫繩,舞着一個空鐘,在空中獵獵作響。
這空鐘乃是由古陀螺演變而來,截竹成小段,竹上又開小孔,製成的竹哨。這攤販一襲黑色深衣,露齒喜笑着,往天上抖起綠色的空鐘,繩子穿進竹孔,用力勒緊,然後急急一放,空鐘就在天上不停旋轉,發出哨聲,好似一場舞蹈。
圍着的人羣都看得專心,唐顏也評論道:“哈,這生意果真是不好做了,賣這些個玩意兒,也要舞弄雜耍。”他邊說邊笑,可語義不免讓人悲涼。抖空鐘本是廟集時,攤販們常用來招攬客人的手段,每每熱鬧非常,哪像如今看者寥寥?
有門客附和說:“那咱們就在這兒,仔細瞧瞧這人把戲的深淺?”
“不不,”唐顏大搖其手:“咱們看娘們舞腰去,不比這竹哨叫的還響?還能轉悠?”
衆門客紛紛叫好,臉又都朝向了那美人窩。唐顏則走向了自己這一行人最後一頂轎子,那裡面的人他是得親自請下來的。
這時候,一夥兒黑乎乎的乞丐,深躬着腰,圍了上來,嘴裡念着“行行好!”“行行善!”唐顏撒了把銅錢,乞丐們便滿地撿,這也都是照例的事。
可唐顏剛要繼續邁步,一個乞丐往前一撲,就抱住了他的腿,“行行好!行行善!”連着其它乞丐,也都把唐府門客們阻住了。於是人人臉上都動了怒:灑金街上的規矩,從來都是發一回善,沒有要二回財的。
“這些臭叫花,忒不知好歹!”
正難解處,那最後一頂轎子,突然掀起了轎簾,一股勁氣從裡面震發出來,打得乞丐們翻滾了一地,“哎喲,哎喲!”叫苦不迭。唐府衆人臉色一喜,那轎中人年高氣華,正是唐府豢養的六品仙師——卜逸仁。
幫着衆人解了圍,卜逸仁便繼續高人作態,端坐在轎子上,等着唐顏喜盈盈上前把他給迎出來。
可就在這時,那抖空鐘的攤販突然兩手一撐,杆繩繃緊,把本來轉在繩子上的空鐘一下子彈向了轎子裡去!
在衆人目瞪口呆中,空鐘撞入轎簾,立刻從周身孔洞噴發出薰眼刺鼻的臭氣,卜逸仁被嗆個半死,哪還顧得上裝模作樣,跌跌撞撞就從轎子裡拱了出來。
而就在這時,地上一名醜陋乞丐,突然躍身而起,直向着卜逸仁衝去!
先前衆人都以後這羣乞丐人畜無害,卻不知這個叫花早將一把短刀藏在前臂下方,他把特製的刀柄掛在拇指上,再蜷起食指、中指,摁着短刀完全橫貼於手臂陰影中。加上他妝扮得極醜,沒人願意細看,也就更不能發現他的手段。
而他在衝起之時,食指、中指放開,刀刃便以刀背貼臂下豎,同時掛着刀柄的拇指用力向內一扣,刀柄便在掌心完全轉向,帶動刀刃向前挺出。一尺長的雪刃便似在一霎間憑空出現,逼近目標,正是好一招無影旋刀!
藏刀無影,刀出如電。
卜逸仁正手忙腳亂,等看見刀影時,刀刃已刺胸而入!
唐顏尖叫一聲,張皇退開,卜逸仁倒地,而乞丐拔出刀,又面向衆門客。衆人皆悚懼,唯有一人驚叫一聲:“是你!”叫喊時他還把旁邊兩人往前一推,自己轉身就跑!
不消多說,這逃跑的正是唐府門客賈華敬,而這乞丐,自然就是被他騙得家破人亡的霍更了。
仇人相見,豈容耽擱。霍更大步追趕,一腳把擋路的人給踹開,再狂奔數步,就追到了賈華敬身後,多年來鬱積的悶氣,化作刀尖戾勁迸發,一刀下落,就將賈華敬刺倒,又照着要害上狠捅數刀。
這時餘人早驚惶四散,連乞丐們都沒想到老大竟會當街行兇,驚恐逃竄,霍更趁勢混入衆乞丐中,一同逃跑。
另一邊,那抖空鐘的攤販遙遙一拱手:“恩怨已清,江湖再見!”也展輕功去了。
等香葉樓的青衣打手們都跑出來,只見門前一片狼藉,再也找不到行兇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