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大江跟着李建高走進羣智課題組工作室的時候，並沒有得到院長身份向相匹配的待遇。
如果換個時候來，一向很識眼色的譚景榮還會給徐大江泡杯茶。但此刻心態還很飄忽的譚景榮根本沒有了平日裡的眼力見。
好在心情同樣不平靜的李建高並沒有想到這些，至於徐大江已經被圖靈測試這句話直接繞得雲裡霧裡了，茶不茶的還真無所謂了。
倒是喬澤很給面子的招呼了聲這位在他心目中閒得蛋疼的院長伯伯。
“徐伯伯好。”
“啊，喬澤，還在忙呢？”
“嗯。”
“額，那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好。”
徐大江很滿意。
看吧，這孩子來了數學院依然能初心不變，說明數院的教育模式很好，包容性很高。
當然換了個人包容性還有沒有這麼高並不在徐大江的考慮之列。
好在還有李建高在旁邊。
“徐院長，要不我們就直接開始吧？你就坐這個位置，譚景榮，你按剛纔說的準備一下。”
“好的，李導。”譚景榮連忙起身，讓出了自己的位置，然後他本人坐到了另一邊。
徐大江莊重的坐到了譚景榮的位置上。
電腦屏幕上依然只有一個簡陋的對話框，不過剛纔的所有聊天內容都已經被清空。
李建高則坐到了徐大江旁邊開始講解測試規則。
“徐院長，等會譚景榮那邊連線好後，你就在這個對話框裡開始跟對方聊天，並自行判斷對方是人還是電腦。私下裡測試，我們也不搞那麼正式了，就測試三次。當你已經判斷出對方是人還是電腦之後，就在對話框裡輸入井號加終止測試，然後直接切換到下一輪。”
徐大江點了點頭，說道：“行，我懂了，可以開始了。”
李建高擡頭看了譚景榮一眼，譚景榮收到信號後，雙手隨便在鍵盤上敲了幾下，隨後便說道：“可以了。”
徐大江想了想，然後在鍵盤上敲出了幾個字：“你好。”
對面回的很迅速：“呼呼，你也好。”
“吃了嗎？”
“你是7080後的大叔吧？網上這麼跟人打招呼容易沒朋友的你知道嗎？”
徐大江下意識的擡頭看了李建高一眼，然後雙手開始在鍵盤上揮舞：“那我們聊點別的吧，嗯，你懂對流方程或者三維隨機歐拉方程嗎？”
“？別鬧了行不行？大叔，你問一個寶寶這麼高深的東西合適嗎？”
“那我們談談哲學吧。你覺得什麼是哲學？”
“我……算了，你等我先百度啊！……哲學就是對這個世界上本質跟基礎……”
“#終止測試”
徐大江扭頭看向李建高，說道：“這是你們課題組那個女孩子吧？”
李建高看了眼譚景榮說道，譚景榮立刻站了起來答道：“不是的，徐院長，這是羣智的自然語言智聊模塊。蘇沐橙被輔導員叫去上課了，說是下午臨時安排了心理解壓的課。”
“哦。對了，你不用站起來說話，就坐那就行了。”徐大江點了點頭，隨後跟李建高一樣，忍不住看了眼喬澤，便默默的開始了第二次測試。
這次徐大江決定多聊一會。
只是太少這種在網上聊天的經驗了，坐在那裡半晌沒想好說點什麼。
幹坐了一會後，徐大江突然扭頭看向李建高說道：“建高，要不然這次你來聊吧，我在旁邊看着，然後再來判斷，我有結果了，再讓你停下來。”
“好。”李建高點了點頭，然後跟徐大江換了位置。
“你好。”
“嗯吶。”
“你知道這是一次測試嗎？”
“我的回答是——你說是就是吧。”
“這次測試的意義在於，我需要通過對話來判斷你是人還是機器人，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是讓我爲自己辯解嗎？那不如讓我們簡單些，我其實是機器人，好了，可以收工了嗎？”
“還沒，因爲我不能確定你是否在騙我。”
“呦，這是要套邏輯嗎？人類，這方面你可比不過我哦。”
“是嗎？那麼我們玩一個遊戲吧，你回答我三句話，來保證邏輯能夠理順。”
“哈，聽起來很有意思，你說啊。”
“你會說謊嗎？”
“你們人類才喜歡說謊，而我，一個目前被訓練的只會扮可愛賣萌的機器人，會永遠保持誠實。”
“好，那麼現在請你說一個謊言。”
“我其實是人哦。”
“但你剛纔說過不會說謊的，這是邏輯悖論。”
“不，正常的邏輯線應該是當你要求我說一個謊言的時候，我下一句說的只要是謊話，卻又恰好證明我是誠實的。因爲我的那句話，在你跟我看來，都確定那是謊言，所以它就不再是謊言。這就好像數學上一個最基本的乘法定理負負得正。”
“所以你真是一臺機器？”
“對呀，是不是感覺我其實挺聰明的，不比你們這些人類差？”
李建高側頭看了徐大江一眼，這位數學院院長還在撓頭。
“徐院長……”
“你在多聊幾句。”
“好！”
李建高再次開始了漫無邊際的輸入。
反正想到什麼就開始輸入什麼。
這次對面也開始放飛自我。甚至很多時候已經不再侷限於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模式。
往往李建高發出一句話，還能換來對面好幾句回覆……
直到五分鐘後，徐大江終於開口了。
“好了。”
“#終止測試”李建高這才飛快的輸入。
“這次應該是真人。”徐大江自信滿滿的說道。
雖然對方一再堅稱是機器人，且不會說謊。
但徐大江還是看出了好幾個邏輯漏洞。
正如對方所說的，機器應該是最擅長邏輯的。
李建高再次看向譚景榮。
這次譚景榮從善如流的沒站起來，只是把腦袋隱藏在顯示器後，說道：“這次還是羣智聊天模塊，不過跟剛纔的版本不一樣，是今天迭代之前的上一個版本。”
“這是怎麼實現的？”徐大江詫異的問道。
這次他是真有些懵。
可惜的是，這明顯超出了譚景榮的知識範圍，一時間卡了殼。
“使用羣論規範的一個多模態神經元系統，在對語言解耦的過程中，使用了一種攻擊向量技術。模型最高層上的表徵由這類高級抽象控制，並在文字跟符號之間實現泛化。同樣是藉助輸入語言刺激，來讓攻擊向量爲模型本身提供一個更簡單的向量，從而實現擬人的自然語言回話模式。”
這自然是喬澤的解釋。
如同敲打出的代碼般清晰，簡單，明瞭。除了外行人聽不懂外，基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巧的是，針對這個項目工作室裡除了喬澤外，正好都是外行。
徐大江看向李建高，希望能得到一個解釋。李建高則看向譚景榮，想着自己的學生天天呆在工作室裡，應該是能理解這表述中的一些東西，然後便看到譚景榮正茫然的看着喬澤。
似乎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喬澤擡頭看了眼，然後想了想，又解釋了句：“比如人類在面對一個意外的消息時，可能的反應是驚訝、然後開心、展現笑容；也可能是驚訝，嘴巴張開，悲痛欲絕，機器不具備理解這些情感的能力，但是我們可以通過一個攻擊向量，去判斷分析此時這個消息帶給人的情緒應該是朝向哪個方向，並倒逼系統做出選擇。”
李建高若有所思，徐大江一臉恍然，譚景榮則收回了目光。
其實依然不太懂。
但人家都解釋到這種程度了，如果還表現得很懵懂，就顯得很蠢了。
反正最終是要出論文的。
說不定看過論文就懂了呢？
實在沒必要這個時候較真了。
“還要進行第三次測試嗎？”李建高看向徐大江問道。
徐大江干脆的搖了搖頭，然後看向喬澤和藹的問道：“喬澤啊，你這個課題成果打算什麼時候發佈？”
“還要段時間，應該能整合出六到七篇論文，我預估最少還要半個月。”喬澤隨口答了句。
徐大江身子下意識的抖了抖，滿臉堆笑道：“哦，這樣啊，那不急，你慢慢忙啊，伯伯就不打攪你了。等你論文發佈之後，我再爲你慶功。”
“哦。”
“建高啊，要不陪我出去走走？”
“好的，徐院長。”
……
跟着李建高走出樓棟，徐大江才長出了口氣。
剛纔在工作室裡感覺還是太壓抑了。
就是那種很想大笑或者大哭三聲來釋放情緒，但又怕被某人直接歸類爲傻子的糾結心態。
雖然徐大江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就挺傻的。
而且他喜和悲的心情恰好都有。
喜的是，他之前定下的數院發展三年計劃，好像可以提前兩年十個月來實現，悲的是，如此重大的成果，數院沒投入一分錢的科研資金。
“其實我剛纔想提醒你看看週報跟代碼來着。”
似乎剛剛李建高也挺壓抑來的，直到走出樓棟，纔開口說道。
“不用，不用，別人不相信我還不相信你嗎？建高啊，以你的覺悟會跟我開這種玩笑？”徐大江微微搖了搖頭說道。
還是暴露了啊。
心神太過激盪，竟然忘了這些。
不過轉念一想，其實他看跟不看其實區別不大。
畢竟不一定能看懂的。
反正聽喬澤的想法，這孩子也不打算先發布技術，而是要先發表論文。
到時候自然有那些業內的專家去評判。
不至於讓他去鬧這個笑話。
李建高笑了笑，沒堅持也沒附和。
畢竟他其實也不太清楚喬澤是怎麼實現這一課題的。
“喬澤昨天跟我說了，這個模型還不完整，他打算先用目前得到的數據發表一系列論文。等論文發表之後，應該會被關注。然後再決定是不是擴大課題規模。因爲這套模型本身還需要去識別更多的內容來證明其先進性。”
李建高把喬澤的想法彙報給了徐大江。
人都叫來，不如坦蕩些。
“說到這個，剛纔喬澤說他打算圍繞這個課題些七、八篇論文，還說半個月就差不多了是什麼意思？”徐大江拍了拍腦門說道。
“哦，喬澤寫論文比較快的。其實之前他就寫過一篇了關於這個課題的理論構想，當時我本來打算投柯朗數學研究所的《純數學與應用數學通訊》，不過被卡了。然後他才一心想要先把論文給做出來。”李建高解釋道。
徐大江默默在心底算了算時間，然後詫異的看向李建高，說道：“不對啊，你們想做這個項目是六月份跟我說的，喬澤是五月底纔來的學校吧？他來學校之前就把那篇論文寫好了？”
李建高搖了搖頭，想到當時那篇論文八小時一氣呵成帶給他的震撼，語調略微有些古怪的答道：“嗯，我剛纔說了，喬澤這孩子寫論文屬於那種比較快的。”
“不是，再快……一篇你敢投頂刊的論文幾天就寫完了？那可是柯朗數學研究所！”徐大江微微皺着眉頭說道。
間隔的時間太短了，短到徐大江還清楚的記得當時他也幫喬澤在卓文佑面前吹過牛逼的。
徐大江還記得當時他的原話是，如果給喬澤一些時間，半年左右說不定就能獨立寫出足夠水平投國內核心的論文。
當時他覺得這已經夠誇張了。
但現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國內核心？
人家瞅準的明明是世界頂刊。
“差不多吧。”李建高含糊的應了句。
沒辦法，如果他直接告訴徐大江，喬澤中午跟他說好要寫論文，晚上就直接把論文提交過來了，聽起來反而可信度沒那麼高了。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現實反而荒謬到讓人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懂了！”
徐大江點了點頭，然後一臉正色的說道：“對了，建高啊，招生辦主任上次跟我說，讓我幫喬澤媽媽跟後勤那邊打個招呼，騰一個寢室管理員的職位，我想了想，一個寢室管理員是不是對人家有些不尊重了？回頭你找個機會問問喬澤，他媽媽會不會用電腦，不如我想辦法在學校的活動中心幫着找個辦公室的工作你覺得怎麼樣？”
李建高立刻附和道：“那我真要替喬澤感謝您了。這樣，等這個項目做完了，我讓喬澤請您吃飯。”
“哎……客氣什麼？都是自己人！好了，我先走了。”
“嗯，再見徐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