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太后並非朕的生母，朕的生母在很早的時候就離開了朕。從此太后就擔負起了撫養朕的責任。
登上這個皇位，是朕威逼利誘朕母后的結果，因爲朕知道她不可能真心待朕好。
十七歲的年紀，對於一個君王來說，已經夠成熟穩重了。那個夏日，距離雪兒離開朕已經是第五個輪迴了，朕差不多已經快要忘記雪兒的樣子了吧。
只記得那時一個雪夜，朕一個人偷偷躲在假山後面哭。
一隻小手緊緊環住了朕的脖子，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裡面滿是澄澈。
“哥哥，你是不是冷了？”
她傻乎乎地以爲朕哭是因爲被凍着了，其實是今日朝堂上，朕被那些有恃無恐的大臣給氣了。
分明朕纔是這冥國的皇帝，卻處處受制於他們，可惡！
即便太后垂簾聽政，朕也非得聽太后的，分明就是個傀儡皇帝！
“不哭，雪兒給你暖暖。”
說畢，她將朕的手攤開，嘟囔地小嘴就在上面哈氣。本是溫熱的氣，在遇到寒冷後便化成水。
瞬間，手心又溼漉漉起來，被風吹過，沁涼一片。
“哥哥還冷麼？”
她的眼睛依舊那麼澄澈，好像這世間在她眼裡都是那麼的美好。
朕微笑着搖搖頭，其實朕真的不愛笑，但那一刻，朕笑了。
往事又浮現，矗立在那熟悉的假山前，朕看着它，彷彿又在深藏的記憶裡想起了什麼。
今日是朕的大婚之日，可是新皇后卻是右相與太后全權操辦的，朕知道！他們是想監視朕
像是例行公事般，在外面溜達了許久，朕才假裝醉意熏熏地走進了新房，青絲相綰，碎語成雙。
可是新房裡的那個人，並不是朕等待的白頭不相移之人。心中已有怒氣，一聲呵斥，吩咐那些伺候的宮人退下。
沒有喝交杯酒，亦沒有掀蓋頭，朕直接橫躺在喜□□，聲音冰冷，“朕的牀，滾下去！”
那時，朕不知道對語嫣是怎樣一種傷害，知道朕最終昏昏沉沉睡去，翌日雞鳴前小李子來喊朕上早朝。
也就是那一刻，朕才睜眼看了下紅蓋頭，語嫣她就那麼端坐了一晚上。
“你是想朕給你掀蓋頭？”
朕剛想走，可是那邊端坐的人卻忽然站起，擋在了朕的面前。
“皇上，臣妾既然已經是您的妻子，即便您有萬般不願，但妻隨夫意。臣妾對皇上至死不渝，皇上也請全了禮數。”
她的語氣堅定，絲毫不畏懼，讓朕瞬間心裡咯噔一下。
隨手將蓋頭已扯，然後丟在地上，朕擡腳就走。
只是依稀，耳邊聽到了隱忍的哭聲，她哭了。
在這後宮，會哭的女人很多，但是這種萬般隱忍着不在朕面前哭的女人，卻很少。
早朝無非是祝賀新婚，早點綿延子嗣的事，太后一直用不好的眼神看着朕，估計知道朕一夜都未和語言同房吧。
幾日下來，朕再也沒有再踏足過中宮，因爲討厭那個女人。確切地來說，是討厭她身後的家族勢力。
可是這個女人也着實讓朕感到詫異，受到不公的待遇，她既沒有鬧，也沒有吵。
一切都像以前一樣，漸漸過了一個月，朕幾乎快忘記這個皇后的存在了。
直到一個深夜，朕又是一個人躲在假山裡喝酒，一如當初。
這裡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右相的苦苦相逼，也沒有太后的冷嘲熱諷。
有的，只是雪兒給朕溫暖的回憶。
今日是母妃的忌日，父皇以前是很疼愛母妃的，卻只因爲母妃身份低賤。呵呵，朕苦笑着，故意把自己喝地很醉。
雨不失時機地下了起來，翼國地處中部，雨都是下不大的，可是那晚卻出奇的大，像是知道朕的心意般。
“皇上，保重身體啊……”
耳邊是小李子不清不楚地聲音，接着便有一把傘打了過來。
隱隱約約，朕好像推倒了一個人，然後便昏死過去了。
翌日的早朝，朕終於晚了，這是第一次，朕讓大臣們等了兩個時辰，自然遭到了數落。
太后亦是惱羞成怒，吩咐朕去朝鳳宮解釋。
“怎麼如此安靜了？”
當朕在此醒來後，已是黃昏，對於朕如此放縱置朝政不理，大臣們和太后怎麼會如此平靜？
“皇上，是皇后娘娘急招右相進宮，並一同去了太后那說情，說是昨晚皇后自己纏着您喝酒，兩個人都醉了，後來……皇后人真是好，幫皇上您……”
小李子本是笑嘻嘻地說着，可是話還還沒說完，便見殷青鉞連襪子都不穿就跳下了牀。
“皇上，皇上您去哪裡啊……”
身後小李子跑着，喊着，可是殷青鉞就那麼一身中衣，往中宮而去。
“賤人！你什麼意思，跟那個老巫婆和那個狼子野心的人說朕是因爲沉歡女色才耽誤了早朝？究竟是你太自信了，還是朕對你太客氣了，恩？”
此刻的朕已經暴怒不堪了，完全忘記了眼前的人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一巴掌狠狠地就甩了過去，這一巴掌，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語嫣身子踉蹌，猛然跌坐在地上，立即口吐鮮血起來。
身旁她的陪嫁丫鬟沫兒急忙過去攙扶，想要說什麼，卻被語嫣一把攔住。
“呵呵，皇上只會將氣撒在臣妾這樣的小女子身上麼
？若您覺得臣妾和爹爹是一樣的，若您覺得委屈，那就強大起來，不要成日如此作踐自己！那樣臣妾也會覺得你只是個窩囊廢！”
“你……”
朕的手顫抖着，仍舊想要擡起，卻忽然落下。
不可否認，那一刻，當朕看着語言那堅定的眼神時，心忽然抽搐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那種窒息的感覺。
那一刻，朕很想上前一步，去攙扶起她。
可是語嫣過於堅強，沫兒攙扶着，她就那麼踉蹌站起。
本是憐香惜玉的心瞬即沒了，看着語嫣看朕的眼神，似乎帶着一絲悲憫。
不，朕不要她的憐憫。
一甩衣袖，朕大步決然離開。
只是身後，立即伴隨着沫兒的求救聲，“娘娘，娘娘……”
入秋也更深露中，朕披衣與書案前，還在處理朝中國庫虧空一案。
“皇上，今日的綠頭牌……”
小李子已經第四次走到朕的跟前了，只是朕根本無心於後宮。
除了皇后，就是幾個身份低微的采女，寶林。
朕不是瞧不起她們的身份，這後宮裡能像語嫣這般一進宮就居高位的，真的絕無僅有。
脣角微微揚起，手觸碰上一張牌子，然後撂倒。
只是過了稍許後，小李子又陰沉着臉回報。
“皇上，中宮那邊忽然來人，說娘娘身子不利索。”
不利索的意思無非是葵水來了，不方便侍寢吧。
可是他們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會做一般夫妻會做的事，鬱語嫣分明是不想見自己！
想到這裡，朕就憋着一肚子的氣，也不去管書案上的摺子，大步就朝中宮而去。
宮殿外早就熄燈了，看樣子，她真的是很不歡迎朕啊。
朕當時冷笑着，那表情一定是要吃人。
步子再沒進去，而是狠狠地對着一旁的小李子道。
“鬱氏恃寵而驕，禁足半月，罰俸三月。”
朕當然知道鬱家的財力，定是不會計較這些，可是朕只是要警告她，性子別太傲了！容易走水。
後來的半個月，朕的耳邊終於再沒有人提到語嫣了，大家都知道，提到她就是觸了朕的黴頭，找死！
端午節的時候，宮裡搭戲臺，皇后的位置卻是空着的。
重陽節時，皇后的位置依舊空着。
最後到了冬至……
“聽說皇后烙下了敗血的病根了啊。”
“可不是，大小姐的那麼精貴，怎麼會烙下這樣的病根呢。”
御花園裡，朕隨意看着剛盛開的梅花，卻不巧聽到經過遊廊裡兩個婆子的對話。
眉頭緊蹙，當時朕的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應該是有些難過吧。想去看看她。
可是礙於顏面，朕還是沒去，就當做什麼也沒聽到。
直到一天。
青然回來了。
冥青然，朕的皇兄，才華橫溢，文韜武略。當年父皇就有意立他爲太子。
朕害怕他的回來，爲何好好的封地不要，卻愣是要回宮？
莫非還覬覦朕的皇位？
那幾日，朕茶飯不思，時刻注意着朝中的動向，並發現，青然他與右相似乎走地很近。
朕惱羞成怒，殺雞儆猴，立刻將右相的幾個親信誣陷下獄，並快刀斬亂麻，當即就斬殺了。
這件事立即觸怒了右相，局勢變得十分緊張起來。
朕知道自己肯定是孤立無援的，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
於是朕開始依靠自己，暗中練兵，訓練一個全部女子殺手的秘密組織，黑暗王朝！
不到一年，黑暗王朝的勢力已轟動整個江湖，朕因此藉着黑暗王朝的勢力，開始剷除異己。
又是一個雨夜，朕打算秘密將右相斬殺與金鑾殿，大雨滂沱，連夜詔命右相入宮。
雨淅瀝瀝地下着，朕卻遲遲沒有等到右相進宮，卻等到兩抹瘦削的身影。
沫兒打傘，語嫣披着一件狐裘，匆匆而來。
“你來作甚？”
朕的語氣不好，可是看着她身子顫抖地那麼厲害，卻很想去噓寒問暖。
“皇上，您身邊有內奸，今日爹爹是不會入宮了，但是御林軍不時便會將整個軒轅宮包圍，皇上早點轉移。王將軍的軍隊可以抵抗叛軍。”
朕看着語嫣，她的身子還在顫抖。
“朕爲何要相信你？”
這是朕一直籌謀的，怎麼可能會輕易相信她。眉目挑起，朕就要吩咐人將她帶下去。
“如果臣妾的死可以讓皇上相信，臣妾願意！”
由於事關緊急，語嫣沒有再想，一把就拔下簪子，就朝自己胸口刺去。如此剛烈的女子，不僅是朕吧，是個男人都會深深折服的。
朕不例外，可是腳步跨出的瞬即，一聲喊叫，讓朕也立即慌了神。
“娘娘，娘娘……”
“求皇上饒了臣妾的爹爹。”
這是語嫣昏昏沉沉說的最多的一句話，看着她眼角沁出的淚水，朕只是感覺嗓子哽咽。
她的手火熱，緊緊地抓着朕的手，一刻都不肯鬆手。
朕就那麼坐着，直到翌日天明。
最後右相的一干餘黨被清除，而殷青鉞也終究守諾，只是將右相禁足三月自醒。
一場原本血雨腥風的宮變，自此告一段落。
朕是很感激語嫣的，但除了感激，還有感動。
沫兒端着洗漱的東西進來，示意朕迴避，只是□□的人是朕名義上的妻子，還是要回避，不覺覺得
好笑。
待收拾了一番，沫兒纔出來，跪在朕的身邊，“皇上，娘娘那日在大雨裡給皇上大傘，還被皇上一把推到水裡，但娘娘一點不顧自己的身子，將皇上送回長生殿就睡下，說深夜不想打攪了太醫特地入宮，這才烙下了敗血之症，可是娘娘不準奴婢向皇上提起。”
看着沫兒痛苦的神情，朕的心裡也一陣不是滋味。
這個女人還真是會僞裝，可是爲何要如此強壯呢？
朕苦笑着，對沫兒擺擺手，然後大步朝房間裡走去。
屋子裡氤氳着一股好聞的香氣，是屬於語嫣身上特有的香氣，看着帷幔裡憔悴的人，朕居然是不敢靠近的。
手微微顫抖，還是上前，撫摸上她的臉。
雨夜的話，朕還記憶猶新。
“冷嗎？皇上這樣就不冷了。”
朕以爲自己在做夢，夢裡和朕說話的人是雪兒，卻想不到，那晚用身子緊緊護住朕的人，居然是她。
是她，她真的和她的父親不一樣。
後來，等語嫣醒了，朕就千方百計的去彌補，將自己的好全部給她。
直到一天，她的妹妹進宮，改變了一切。
她的妹妹，鬱唯嫣，和語嫣一樣，有着一雙會哭的眸子，只是唯嫣性子比較好動，和姐姐的沉着安靜截然不同。
之後，軒轅宮裡變得不安生起來。
宮裡居然出現了此刻，而且要殺的人不是朕，而是語嫣。
一切的落幕在語嫣有了朕的孩子之後，說真的，朕當時真的很開心。因爲對於語嫣，在朕的心裡，已經真的把她當做家人了。
這世界上，也只有她是真心對朕好的，共患難後才懂真情。
起初朕不明白爲何近日後宮如此不消停，並吩咐絳衣組專屬保護語嫣，直到最後，那日下着鵝毛大雪。
朕下完早朝趕去中宮的時候已經爲時已晚，即便是最後一面，老天也無情地剝奪了。
遠遠站在朱門外，便看着帷幔無精打采地落下，而裡面，一個人躺着，下身全是血。
穩婆告訴朕，皇后娘娘難產仙逝了。
當即朕就暴怒，將所有的穩婆和太醫全都殺了。
血，觸目驚心的血，朕親手拔劍砍下一個太醫的頭。
幽深的大殿裡，朕無力地坐着，這個世界上，和朕最親的人也離開了。世界彷彿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朕終究還是自己一個人。
當青龍抱拳而入的時候，眼眸低垂，撲通跪下。
“屬下該死！屬下其實早就知道一直暗害娘娘的人就是二小姐。”
是，青龍該死！死一百次都不夠！
朕的眸子被一層狠戾填滿，聽着她的話，然後腳猛然一出，將青龍踢出十丈之外。
人重重被摔在門上，立刻口吐鮮血。
朕的手中還緊緊抓着一封信，這是語嫣臨終前寫的，上面還帶着血漬，他能想到當時語嫣的恐慌和無助。
請不要去責怪妹妹，可以代替臣妾好好愛她嗎？她是臣妾的唯一妹妹。像愛臣妾一樣愛她，就當是回報臣妾對皇上的愛。
這幾行字，要寫多久？
手緊緊握成拳頭，朕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笑了。
語嫣的喪期滿後，朕迎娶了唯嫣，但卻只是冊封她爲蓉妃，禮儀也十分簡單。
因爲朕對她滿是恨意。
之後的朕雷厲風行，做事果決。這是朕答應過語嫣的，要讓自己強大起來，不再懦弱。
至於唯嫣，朕待她很好，但卻永遠不會讓她得子。
語嫣難產的事，朕不想去查，但已能猜到是唯嫣所爲。
朕表面上十分寵着唯嫣，卻每日給她送去特製的胭脂，裡面加滿了麝香。這是她欠語嫣的！
朝堂上，由於蓉妃絕寵後宮，右相的勢力又有所擡頭，但那只是表面的風光，背地裡，朕培植左相勢力與之抗衡，並逐步瓦解鬱相的勢力，慢慢將他的心腹據爲己有。
朕在等待時機，將鬱家一舉剿滅。
但是那個承諾，一直糾纏在朕的心裡，朕答應過語嫣，放過她爹爹的。
所以，儘管右相在朝堂中指手畫腳，指鹿爲馬，朕還是儘量隱忍，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廢了他。
封火宮內，朕又看到了嫣兒，但那只是封火宮內的人假扮的。這是朕和容月的約定，她不想朕再和她的女兒糾纏在一起，後宮三千，若是朕不能放棄，就得不到雪兒。
朕與容月擊掌，演了那齣戲。
籌碼是，容月引翼國與雪國聯軍上鉤，然後朕的軍隊將而過一舉殲滅。
唯一的條件是，翼國新帝由她的兒子花無顏，也就是無心來做。而朕則可以得到雪國的全境，以後翼、冥兩國互不侵犯。
當抱着那個‘語嫣’時，朕分明能夠感覺到冰峰下的人心在抽泣。
雪兒，那時，朕看到你了，卻不敢回頭，只能用餘光回望你的恨意，朕有冥國的江山，這是對父皇的承諾。
朕知道，是朕負了你，就像當初嫣兒離開一樣，人死不能復生，世上哪裡有什麼回魂丹？
對於嫣兒，朕吧她當做家人，這輩子，是朕負了她，她對於朕，是恩人，更有關切。
可是雪兒，一如當初，朕對你還有那種心潮澎湃。可是……
若在懸崖峭壁，你兩同時要墜入深淵，朕會毫不猶豫地去救嫣兒。然後再與你殉情。
對你的愛，朕願意付出。而嫣兒對於朕的愛，終究是她付出的比較多。
這也就是人世間最難兩全的無奈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