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那墊頭的東西
程忠實抽着煙，吐出一口二手菸，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想啊！怎麼沒想過。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我現在的水平我自己知道，往長篇上靠還是力有不逮。”
林爲民道：“寫中篇對你來說其實就是個鍛鍊，我覺得再有兩篇的磨礪，也就差不多了。”
程忠實露出幾分期待的笑容。
林爲民站起身，眼神望向屋外，感嘆道：“這關中大地千百年來風吹雨打，可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你以後要是寫長篇，這裡就有最好的素材。”
程忠實的眼神亮了起來，他同樣站起身，“不錯，你真是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他走到祖屋的門口，門外便是蒼茫遼闊的關中大地，程忠實注視良久，轉頭看向林爲民，眼神中不知從什麼時候帶上了幾分野望。
“爲民啊，被伱這麼一說，老哥心裡越想越癢啊！我剛纔心裡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到我死那天，我得有個那墊頭的東西！”
程忠實越說眼睛越亮，到最後，他的語氣低沉下來。
“但願，但願哇，但願，但願我能給自己弄成個墊得住頭的磚頭！”
林爲民嘴裡輕聲道：“感覺是個有故事的人。”
有小孩子尾隨在兩人身後，好奇的跟着打量，還不時嬉笑打鬧。
遠在陝北的陸遙，正和吳天明蹲在一處集市的角落裡觀察農民們的生活狀態。
連續兩次外出組稿，前前後後半個月時間。
“還有多長時間到燕京？”
“郭育稻？”
覃朝陽瞭然的點了點頭，“死生大事，能幫就幫吧。”
林爲民放下電話，臉上早已沒了進來時那輕鬆的笑容。
“呦，爲民這是有什麼好事啊？”柳蔭打趣道。
“大話說的我自己都信了。”
聊完了正事，林爲民便起身準備告辭，程忠實起身送他，並且堅持要把他送到可以坐公共汽車進城的站點。
他不禁回首望向遠去的族長的背影，腦子裡似乎有一絲靈光乍現。
林爲民找到曲小偉單位，“老郭可能得肝癌了。”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爲民！等一下！”
他說着又朝程忠實笑起來，“到時候可一定要在我們《當代》發表啊！”
“那就等你寫完再給我郵去，時間別太晚，十二月下旬沒問題吧？”
“沒事，可能是餓着了。”
大家都被他的怪模怪樣怪話給逗笑了，殊不知林爲民說的卻是一句經典臺詞。
陸遙沒答吳天明的話，腦子裡突然浮現出林爲民的那張臉，心中慶幸起來。
打電話的時間很短，只不到兩分鐘。
兩人說到這裡，相顧無言。
回到XA市裡，已經是傍晚了。
“啥事啊，領導？”林爲民回了一句。
快出村子的時候，碰見一位老人，老人個子高高的，看着與村裡的老人氣質上有些不同，林爲民觀察了幾秒發現他的腰總是端得直直的，從村子裡走過去。
覃朝陽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林爲民吹着口哨，邁着輕快的腳步回到了辦公室。
程忠實仔細思考後才答應林爲民，“沒問題。”
“得得得，少說些怪話。”
程忠實笑起來，“哪個人身上沒有故事？”
林爲民笑了起來，心說這就對了，寫什麼短篇啊，你這文化寫短篇屈才了。
林爲民心情大好，背影瀟灑。
林爲民意味深長的說完這句話，走在前面，程忠實則落在後面，嘴裡反覆的咀嚼着他的話。
林爲民坐上了回西安的公共汽車，衝着還站在車旁的程忠實揮了揮手。
得知了郭育稻家裡人要帶着他來燕京檢查，曲小偉道：“我跟你去接人吧。”
“什麼時候的事？”
林爲民循聲望去，後樓二樓的一扇窗戶正開着，覃朝陽伸着頭在喊他。
這年頭事情的緊要程度大概可以用通訊手段來分，依次是寫信、電報、電話。
“家裡條件簡陋，千萬別嫌棄。”
覃朝陽狐疑，“你能有什麼事？”
“那我這周就休息了，再請兩天事假。”
兩人走在村裡，不時總會感受到某些關注的目光。
又在火車上熬了一天多的時間，林爲民再次回到了燕京。
曲小偉回想起來，“你別說，好像在所裡學習的時候，他的臉色就一直不好。”
林爲民沒有急着去火車站，而是先找了個招待所住下，第二天一早給陸遙現在所在的文協打了個電話，才得知陸遙最近爲了創作《人生》的電影劇本，深入陝北農村採風去了，跟他一起去的還有導演吳天明。
林爲民卻搖頭道：“這不叫大話，應該叫志向纔對。我覺得這個志向就很好，真期待老哥你寫出這部能夠‘墊得住頭’的作品的時候啊！”
他拍了拍手，又對覃朝陽說道：“答應我的假還算數吧？”
林爲民頷首，“肯定得。”
“那就這麼說定了。”
林爲民不滿道：“您這叫什麼話？我就不能有事了？我每天認認真真上班，勤勤懇懇工作，還不值這幾天休息嗎？”
林爲民將摩托車的車架支好，重新回到樓上，“誰的電話啊？”
從國文社出來，林爲民的心情有些沉重，本來還打算趁着這幾天去之江會會小女友呢，這下子會不成了。
“我有事唄。”
“那可不？”林爲民收拾好了包，對着大家擺擺手，“這幾天我就不陪各位工作了，祝各位早安、午安、晚安！”
“老哥春秋鼎盛，幾十年的功夫足夠你寫出一部傳世之作了。”林爲民恭維了一句。
“我給你去問問老懞，我記得老懞兒媳婦在協和醫院，還是個主任。”
吳天明注意到他的異常，問道：“怎麼了？”
看來林老師的組稿工作只能到此告一段落了。
程忠實這時才從壯懷激烈的想象中回過神來，臉上露出幾分羞赧。
程忠實是村裡的名人，大作家，家裡偶爾會來客人，在西蔣村的村民看來，這些可都是了不起的文化人。
受到他的鼓勵，程忠實終於正視起自己的內心，“好，真要是寫出來，一定發在《當代》。”
“你休那麼多天干什麼？”
老同志，這大冷的天也不怕凍感冒。
等了幾分鐘，電話再次響起，林爲民接起電話，表情卻在對面人說了幾句話後嚴肅了起來。
兩人來到蒙偉宰辦公室，蒙偉宰聽說了情況，道：“晚上回家我跟她說一聲，人到了你們直接去找她。上次爲民跟她見過面，認識吧？”
光是林爲民組來的稿件就包括於華的兩篇中篇《十八歲出門遠行》、《西北風呼嘯的中午》，謨言的一篇短篇《民間音樂》和一篇中篇《透明的紅蘿蔔》，加上陳|忠實的兩篇中篇《康家小院》和《初夏》，再加上何雲路的長篇《新星》，這次《當代》一月號的版面已經超了，並且稿件的類型分佈也很不均勻。
林爲民忍不住笑起來，“沒啥，放幾天假。”
“好，我到時候去接你們。”
多虧接了《人生》電影劇本改編的這個工作，要不然這個時候肯定少不了收到爲民的催稿信，甚至是催稿電話。
“有你的電話。”
……
“有的人的故事是一頁草紙，有的人的故事，卻是一本厚重的史詩。”
“嗯。”
見林爲民的眼神在已經走過去的老人身上打轉，程忠實介紹道：“他是我們這裡的族長。”
覃朝陽看着一月號的這些稿件信息突然有些頭疼，組稿的時候很歡樂，排版的時候就痛苦了。
覃朝陽被他這碎嘴子煩的夠嗆，將他攆出了辦公室。
林爲民和程忠實一路閒聊着，並未當回事。
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又聊起稿子的問題。
可惜啊，沒人懂，寂寞如雪。
“行，到時候我去找你。醫院找好了嗎？”
曲小偉愕然，“他才四十幾|吧？”
林爲民苦笑，“是啊，誰能想到。”
“墊得住頭的磚頭”，自然指的不是什麼枕頭，而是能夠讓程忠實能夠閉上眼的作品，肯定得是一部能夠立得住的長篇小說。
這年頭無論是通訊還是交通都不發達，人一旦出門了，想找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
林爲民點點頭，“謝謝主任。”
來電話，一般都是相對而言比較重要的事。
“出了什麼事？”覃朝陽關切道。
曲小偉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林爲民說的是誰。
聊着聊着不覺到了中午，程忠實硬是要給林爲民做一碗麪條。
林爲民輕嘆了一口氣，“在文研所的一個同學，可能是得了絕症了，要來燕京檢查一下。”
“我還勸過他去檢查檢查。”
他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身子晃了一晃。
跨上摩托車，就在他的腳即將踹下油門當那一刻。
林爲民長相俊朗，文質彬彬，一看就是喝墨水的人。
林爲民的語氣輕鬆，“反正稿子我是給您組來了，接下來就不關我的事了。”
“說是你們同學的家屬，等會應該能再打來。”
“不着急，老郭明天的火車，得坐兩天的火車呢。”
程忠實拿出來的兩篇小說《康家小院》和《初夏》，一個需要修改、一個尚有三分之一的進度沒寫完，程忠實不是謨言那種快男，一兩天時間內是肯定寫不完的。
吳天明道：“誰讓你不吃早飯呢。”
祝昌盛道：“是該休息兩天，爲民這前前後後跑了半個月了吧？”
蒙偉宰道：“碰上這種事，誰能不幫忙？”
“我跟你一起去。”
“我們主任兒媳婦在協和工作……”
曲小偉輕鬆道：“那就妥了。”
不管是在後世還是在現在，協和都是全國最好的醫院之一。林爲民能給郭育稻安排到這裡，也算是幫了大忙了。
都啥家庭啊，電腦壞一下就換新。我這是零件壞了，等換件的時間比較長。之前的輕薄本也是這樣，輕輕一碰就壞了，修理需要一千多，那個用了三年，尋思換一個吧。結果這個用了剛一年，我是捨不得換了，能修就修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