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時,莊一念準時來到茶樓赴約。
下了馬車正準備入內之時,聽到身後有人喚道:“莫姑娘。”
聞聲回身,來人正是葉匡。
今日他並未穿着玆烏國服飾,玉冠束髮廣袖長衫,倒也倜儻:“葉大人換下了玆烏國的服飾,便瞧着與我國之人無異了。”
葉匡近前笑道:“在下確實也算是半個貴國人、”
莊一念清淺一笑:“葉大人裡面請。”
“莫姑娘請。”
二人相讓一番,莊一念先行入了茶樓。
春寧昨日便已有所吩咐,入內店小二便將莊一念二人向二樓雅間引路。
步入雅間之前,莊一念看到千御從外而歸,一身黑狐絨大氅,將他的面容襯托的更加清俊。
千御一擡頭,也看到了莊一念。
二人對視一眼,莊一念轉身入內。
“莫姑娘似乎對這茶樓很是熟悉。”落了坐,葉匡笑着問。
莊一念淡笑:“熟悉倒是談不上,只是我身子不好,鮮少出外走動,這裡到是來過兩次,清靜雅緻。”
“莫姑娘是個喜靜之人。”葉匡頷首道。
莊一念看了一眼正在煮茶的春寧,問葉匡:“葉大人就不好奇,今日因何邀約?”
“好奇自然是有的。”葉匡頷首。
“看來葉大人是直爽之人。”
葉匡一笑道:“因爲在下聽聞,莫姑娘也是爽直之人。想必是不喜歡繞圈子,況且,前日在貴府,在下也已經見識過了。”
聞言,莊一念笑看他:“葉大人這是在斥我當日款待不周了。”
“在下不敢。”
二人言語之間,春寧將茶盞遞到二人面前。
莊一念執茶笑問:“不知葉大人在玆烏的時候,平日裡可也飲茶?”
葉匡也將茶盞執起:“玆烏國飲茶之人並不多,但是在下受家父薰陶,自小便酷愛這茶香,沁心淡雅,悠然飄香,苦後回甘。”
莊一念聞言笑了笑,輕呷一口便放下了茶盞,忽然問他:“葉大人這一次隨使臣來洛陽,是做什麼?”
“莫姑娘爲何會有此問?在下自是隨使臣前來貴國朝賀。”葉匡垂了垂在眸子,放下了茶盞。
莊一念淡淡頷首不置可否,卻又突然說:“聽聞貴國欲要與我國聯姻結百年之好。但卻不選皇族宗親女子,卻指名要一名出身並不高貴的女官,不知究竟爲何?”
葉匡笑嘆一聲:“莫姑娘還真是直言不諱。”
“這也不是什麼秘聞,更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爲何要有避諱。”莊一念不以爲意。
實際上,這整個洛陽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女子,會如此這般毫不避諱的說起自己的婚事。
葉匡笑着搖了搖頭:“既然如此,那在下自也直言相告。”
“葉大人莫要說什麼因爲玆烏尚武,才選得琅環這般忠義女子。我不信。”
葉匡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又被莊一念給噎了回去:“那莫姑娘以爲,是因爲什麼?”
“我自是不知,纔來請教大人。”
四目相對,各自探究審視着對方的心意動向。
對於莊一念,葉匡有些意外,尋常女子又怎會有如此堅毅的目光,如一把寒刃橫在面前,即便不語,卻也能夠從她的眼中看到危險。
終於,葉匡先移開了目光,輕呷了一口茶,卻是閉口不言。
莊一念微微顰眉,暗道這商人就是奸猾:“眼看寒冬已過,聽聞使臣團也即將回程,不知若到那時和親一事依舊未定,又會如何?”
被莊一念毫無套路的連連逼問,葉匡的笑容也斂了些許:“莫姑娘怕是還有一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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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莫姑娘以爲和親一事貴國的皇帝陛下必然不會答應將你送去玆烏國,但如今貴國北境驟寒,凍死百姓無數,且不說眼下如何,算算日子也離春耕之時不遠了,凍土能否耕種更且要看天意何爲了。如此天災,賑災安撫,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莊一念蹙眉,不知他爲何提及此事,但心中隱有不好的預感。
“莫姑娘不解,北境災冬與和親一事有何關聯。”葉匡笑看着莊一念。
那種眼神讓她極爲不舒服,好像一個食客在看着即將到嘴的肉。
見莊一念未語,葉匡隨而道:“我玆烏國尚武重商,雖是小國,但早在百年之前,玆烏國的商隊便已遠走各國。商貿之廣,想必莫姑娘也應有所耳聞。”
莊一念一聲輕笑,依舊未語。
葉匡繼續“侃侃而談”,從而也道出了重點:“若此次和親之事順利,貴國與我玆烏國皆會獲利!所以,貴國的皇帝陛下已在前幾日說,此次和親之事,只要莫姑娘同意,皇帝陛下便不會阻撓。”
莊一念眸光微動。
那“獲利”二字,葉匡咬的極重。
這番話雖然說的有些隱晦,但是任誰都聽能聽出他話中之意。
先帝在世之時,國庫便並不充盈,當年爲了邢州賑災一事有多難爲,莊一念是親身經歷過的。如今生玄隱繼位不到兩年,朝局尚且未能完全穩固,於此讓國庫如此快速充盈起來更是天方夜譚。
所以……
所以,他便終於是鬆了口,要將她“賣了”嗎?
莊一念啊莊一念,你太過自以爲是了,你以爲你還是曾經那個榮寵一時的端王妃不成,現如今的你,在他的眼中不過是與曾經那個你有些相像的人而已。
從始至終,他雖處處相互,卻從未給過你任何承諾,即便將你圈在那宮城之中,你也不過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官而已。
你說你早已放下曾經,更不屑於再攪入那後宮的渾水之中,但是……他對你沒有半分表示與承諾的時候,你依舊有些失望的吧……
現下看明白了嗎?
不論你是莊一念還是莫琅環,你從來都沒有自以爲的那麼重要。
在重利面前,你依舊是有價的。
你的價值有那麼高,應該高興纔是吧……
一瞬間,莊一念的心中的情緒翻涌,好似一擊巨浪將她擊倒,待她艱難爬起之時,又有新的巨浪襲來。
但即便心中百般情緒,表面上她卻依舊淡然淺笑:“小小女官得玆烏國如此看重,莫琅環真是受寵若驚。”
葉匡一直凝視着莊一念的神色,想要看看這個全身都豎着利刺的女子,在得知那男人並不是那麼在乎她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
有那麼一瞬間,葉匡甚至想她是否會當即傷心的痛哭流涕,到那時,自己又該如何安慰?
但是,葉匡失望了。
她那幽深如寒潭的眸子,似乎除了算計之時的狡黠,便再無任何波動,即便在她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也只是睫毛若不可查的輕輕煽動了一下,便再無旁的。
這樣的女子,究竟是對那個皇帝太有信心,還是她的心,堅硬的如鐵一般,早已無畏任何碰撞?
“莫姑娘很失望吧?”這個問題,完全是葉匡個人因爲好奇而問出口。
莊一念卻是神色淡淡淺淺一笑:“失望?爲何?”
因爲那個男人拋棄了你,因爲你並沒有那麼重要。心中所想,葉匡卻並未說出口。
莊一念好似渾不在意的閒閒說道:“葉大人既是商人,自然應該明白這萬事圖的不過是一個利字。利益是利,利用也是利。若一個人連最起碼的利益與利用價值也無,那才真的應該失望或者傷心了。”
對於莊一念的話,葉匡若有所思:“萬般皆是利,莫姑娘此言說的巧妙。”
莊一念清淺一笑,轉而道:“不過葉大人也說了,我國皇帝陛下准許我自行決定此事,若我不答應,也是無用的。總不會堂堂玆烏國的使臣們,不遠萬里綁一個女官回去和親吧,傳出去也會被人笑話。”
葉匡垂眸飲茶,這也正事他眼下還未找到解決方法的問題。
前一次前去府中拜會之時,葉匡便看出來莊一念是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性子,以爲她傾慕皇帝,但是方纔一番話,她顯然並不那麼在意,且即便是用最卑劣的威脅之法,她卻連一個親人也無,完全找不到軟肋,不然也不會一直僵持到現如今。
“葉大人依舊不肯說,究竟爲何選擇莫琅環,而不是其他女子?”
“方纔在下欲言,但莫姑娘已說不信,在下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葉匡放下了茶盞。
莊一念眸光微眯:“後宮之中,希望我離開洛陽城人不在少數,葉大人的人總不會被人言語蠱惑了吧?”她突然道。
葉匡的目光頓了一下,但遂即反問:“不知莫姑娘說的是什麼蠱惑之言?”
莊一念一直緊緊的盯着他的每一個面部表情的變化,即便只是方纔那一瞬之間的細微,卻也被她抓個正着。
“葉大人可聽說過,玄鳥一事?”
葉匡下意識的眉心微蹙一下,莊一念當即心中明瞭。
果然!
又是因爲那玄鳥之圖案。
她不過是忽然有此猜想,用了激將的法子,即便是葉匡這般城府之人,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她突然問起這些意欲遮掩的秘密,也必然會下意識的露出些許馬腳。
只通過這些難以隱藏的細微表情,莊一念便知道自己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