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聶大哥大嫂,天依然不亮,小徐霞忽感睏倦無力,歪倒在文姐身旁,瞬間發出了鼾聲。
文姐雖然慢慢甦醒了過來,但頭腦依然昏沉恍惚,一閉上眼睛就感天旋地轉。她看洞外依然漆黑一團,辯不清是什麼時候,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想翻身起來坐着,可是身子山一樣沉重,動彈不得。她想叫小徐霞攙扶,可聽到小徐霞鼾聲,知道小徐霞畢竟是個孩子,太累了,不忍將她叫醒,於是疲憊地閉上眼睛,不覺進入夢境……
忽然看到洞外有身影走來,她一骨碌爬起來。那身影親切地呼喚道:“靜怡,靜怡!”聽到是丈夫陳浩的聲音,她驚訝他怎麼來了,不顧不一切地迎上去,居然雙腿不疼了。
陳浩一把將她擁抱在懷裡,許久許久,才輕輕將她鬆開,一手摘掉她的軍帽,一手撫摸着她的秀髮,望着她蒼白的面龐,心疼地問:“靜怡,傷勢很重嗎?”她堅強地搖搖頭說:“不要緊的,只是兩腿受了傷,已經不疼了。”
陳浩又輕輕撫摸着她的腹部,問:“小寶寶怎麼樣,我真擔心呀……”她說:“小寶寶象是受了驚,不住地踢我,我真心疼。”又寬慰陳浩道:“不過,不要緊的。白素雲經常給我號脈,她出身中醫世家,她說運動對胎兒發育會更好。”陳浩鬆了口氣道:“但願上帝保佑,小寶寶能平安出世。”
她忽然想起小寶寶還沒有名字,說:“陳浩,給小寶寶起個名字吧!”陳浩恍然道:“噢,打起仗來,我都忘了,是該小寶寶起個名字了。”想了想說,“靜怡,如果小寶寶是女兒,就用你我兩個的姓氏冠名怎麼樣?”
她說:“叫陳文呀!”陳浩點點頭:“對,乳名就叫她文文,長大文雅。我想女兒一般都隨她媽媽,她一定會象你一樣漂亮,文雅不好嗎?”
她不做可否,心裡憧憬着未來,充滿着甜蜜,又問陳浩:“小寶寶要是個兒子呢?”“兒子嘛……”陳浩想了想說:“男兒要陽剛,他是在抗日戰爭中出生的,爲了紀念抗戰,乳名就叫他抗抗。大名姓氏冠上你我的姓,就叫陳文抗怎麼樣?”
“太好了,兒子叫抗抗!”她十分贊成,想了想又說:“陳浩,既然你說男兒要陽剛,我想女兒也不要脂粉氣,也叫她‘抗抗’吧!”陳浩笑道:“對,無論女兒、兒子都要陽剛,都要堅強,都能象他的爸爸媽媽一樣扛槍打仗!”
她說:“等孩子長大,小日本早就完蛋了,還用扛槍打仗嗎?”陳浩說:“不對,靜怡,小日本完蛋了,我們的國家獨立自由了,可還要扛槍保衛呀!”陳浩忽然激動地說:“靜怡,我現在就是來告訴你,小日本投降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回湖南老家了,我耕田你織布,我跳水你澆園,多好啊!”
她搖搖頭說:“不對呀,鬼子昨天還在掃蕩,怎麼一夜就投降了?”陳浩哈哈大笑說:“你不知道,一羣鬼子包圍了我,我拉響了腰間的三顆手榴彈,鬼子全飛上了天,我也上了天堂!”
陳浩拉着她要走,她痛苦地說:“我不能走了,我的雙腿都斷了呀!”陳浩身後忽然來了兩個人,擡着擔架,一個是他的秘書,一個是警衛員,不由分說,把她扶上擔架擡起就走。
突然,身後不遠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她判斷是鬼子掃蕩來了。情況危急,不能連累陳浩和同志們,她在擔架上掙扎着喊道:“鬼子來了,快放下我,快放下我!陳浩,你帶領同志們趕快突圍!”
陳浩決絕道:“不,要死我們死在一起!”陳浩掌扶着擔架,飛也似地往山下奔跑。腳下亂石滾滾,突然,前面的警衛員被石頭絆倒,三個人一下子摔在了一起,她傷口劇烈地疼痛,“哎呀”大叫一聲醒來。
小徐霞被驚醒了,一面揉着眼睛,一面連聲喊道:“文姐你怎麼了,文姐你怎麼了?”她走出夢境,安慰小徐霞道:“沒什麼,小妹妹,我做了個噩夢。”小徐霞鬆了口氣。
她看到山洞有了亮光,叮囑小徐霞道:“小妹妹,天快亮了,你到洞外看看動靜。說不定聶大哥也快送飯來了。”小徐霞給梅姐掖了掖被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軍帽軍服,悄悄走出洞外。 шшш◆ тt kǎn◆ ¢ ○
此刻她雖然走出夢境,心情依舊不能平靜。她總覺得這個噩夢很奇怪,怎麼陳浩說他引爆了腰間的3顆手榴彈,鬼子飛上了天,他也上了天堂?不由牽掛起陳浩,擔憂起他的安危吉凶。
就在靜怡負傷的那天一大早,她在鷹嘴山大古村和陳浩偶然相遇。陳浩是省根據地黨委副書記、抗日民主政府副主任兼抗日聯軍副司令。那時執政的國民黨掌握着省政權,共產黨爲了組織民衆抗日,在雲蒙山建立了根據地民主政權。
35歲的陳浩瘦高個子,白淨面皮,梳着分頭,高直的鼻樑上架着一副水晶近視眼鏡,舉止文雅,看上去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事實上他熟讀四書五經,博覽馬列羣書,滿腹經綸。戰火又把他百鍊成鋼,使他成爲一位優秀的的紅軍指揮員,軍中稱他“儒將”。不瞭解他的人,怎麼也想象不到他會指揮打仗。
全民抗戰爆發後,黨派他到雲蒙山區,協助當地黨委開闢雲蒙山抗日根據地。經過三年艱苦工作,雲蒙山抗日根據地成長壯大,他成爲根據地黨政軍的主要領導之一。
這次日寇掃蕩,鑑於駐地八路軍野戰部隊開往對日正面戰場,根據地只有黨政聯軍機關以及工人與青年和婦女救國會機關等,根據地黨委書記、民主政府主席、抗日聯軍政委兼司令李翰和陳浩部署統一指揮,各自爲戰,以保存實力爲目的,儘量不與日軍正面衝突,與掃蕩日寇在深山周旋。
11月29日,根據情報日寇30日要進鷹嘴山一帶掃蕩,陳浩按照黨委分工,親率黨政機關、軍政大學抗日分校和部分聯軍向大青山一帶轉移。30日一大早,他路過大古村,恰與率婦女救國會機關轉移的妻子靜怡在村頭相遇。夫妻相視,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半個月前,他們從日寇開始掃蕩分手。辭別時的那天晚上,一切準備就緒就要出發時,陳浩看着懷孕7個多月行動不便的妻子,十分擔憂。他曾打算把妻子轉移隱蔽在安全的老鄉家準備生產,可是妻子堅決反對,她說:“緊要關頭,我怎麼可以離開領導崗位。再說,鬼子掃蕩,哪兒也不安全,我們不能連累老鄉。爲抗日救國而死,我早就做好了準備。”
此時陳浩擔憂的話欲言又止,他把妻子擁在懷裡,什麼也不說,直任心臟突突跳動。半天,他輕輕鬆開妻子,從懷中取出一支袖珍小手槍,說:“這個,特意送給你。”妻子愕然道:“我不是有一支手槍嗎?”陳浩道:“那支是你指揮打仗的。”
妻子不解道:“那麼這支……”陳浩鄭重道:“萬一……絕不能落到日寇手裡。裡面只有三發子彈,足夠自己用……”妻子會意地點點頭,把那支袖珍小手槍珍重地裝在了自己的衣兜。
30日陳浩的隊伍路過大古村時,靜怡的隊伍正在村頭休息。大古村是山區比較大的村莊,有四五十戶人家,坐落在鷹嘴山下。靜怡曾常來這裡宣傳抗日,羣衆對她熟悉而又親熱,只要見了她,就男女老幼圍上來,要求她唱歌。她也就不負衆望,放開喉嚨,歌唱《大刀進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等抗日歌曲。
她這次頭天晚上宿營在這裡,讓村長聶誠集合老鄉們開會,一面給他們演唱歌曲,一面部署他們向深山轉移。聶誠安排堅壁清野,不給鬼子留一糧一草,一雞一鴨,同時編好青壯年民兵,隨時準備爲靜怡的隊伍服務。
天亮,靜怡率部從村頭準備出發時,正好遇上了陳浩。婦女救國會副主任甄雪首先遠遠地看到了陳浩,驚喜地喊了聲正在組織隊伍的靜怡,用手指着陳浩走來的方向道:“文姐,你看那是誰?”靜怡擡頭看去,陳浩在他的警衛員、通訊員和秘書蕭文的陪同下,正在向她走來。甄雪說:“文姐,難得牛郎會織女,你快去見陳哥,隊伍由我安排。”
靜怡剛要邁步,忽然看到蕭文正在用目光搜尋着甄雪。蕭文由靜怡牽線,正在追求甄雪。靜怡便衝甄雪道:“甄雪你瞧,蕭文正在尋找你,你可不要傷了人家的自尊。”甄雪已經看見了蕭文,竟一時紅了臉,垂下頭,裝作沒有看見。
靜怡和陳浩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朝村頭小河邊走去。遠別勝似新婚,況且猶如生死的別離重逢,相見時難別亦難,他們都很激動,萬語千言涌上心頭。可是緊急行軍的嚴峻時刻,他們都剋制着感情,把思念之苦嚥下腹中。陳浩只是忍不住看着妻子隆起的腹部,關切地問道:“寶寶正常嗎?”靜怡點點頭,寬慰陳浩道:“一切你不要牽掛。”
陳浩緊握着靜怡的手,鄭重說:“靜怡,目前我們面臨的形勢十分嚴峻。這次掃蕩日寇是糾集了兩三萬日僞軍,南北各一個師團,由日本派遣軍總司令官田俊六親自指揮。他們的目的是要殲滅我根據地黨政軍首腦機關,一舉摧毀我根據地。可他們搜了半個多月,依然沒有找到我首腦機關的蹤影。但是他們不肯罷休,今天是傾巢出動,拉網式清剿。情況十分危機,你們婦女救國會都是女同志,戰鬥力薄弱,一定要多保重。”
靜怡點頭道:“放心吧,我們雖然大都是女同志,但人不多,行動還比較方便。我最擔心的是你,是你們領導機關。你們的安危,對根據地抗戰可是生死攸關呀!”
陳浩充滿信心道:“上有黨中央和毛主席指揮,外還有野戰部隊,我們不怕。當然戰鬥是殘酷的,也是複雜的,有時甚至是很難預料的,我們會隨時做好犧牲準備。如果萬一,我有不測,你一定要把寶寶生下來。”
靜怡莊重地點
點頭。陳浩又說:“我想孩子的名字,爲了紀念抗戰,無論是女兒還是兒子,就叫抗抗吧!”靜怡道:“很好,很有紀念意義。”下意識地撫摸着腹部說:“小寶寶,爸爸給你起名字了,你從此就叫抗抗。”
出發的時間到了,他們不得不依依作別。陳浩忽然從上衣兜中掏出一個小紅色筆記本,揮筆寫了幾行字,然後將本子塞進靜怡的上衣兜裡,叮囑道:“靜怡,多保重,原諒我不能照顧你!”眼睛不由溼潤。靜怡的眼睛也紅了,清澈的淚水順腮而下。
和陳浩分手後,靜怡率隊匆匆轉移,可想不到,就在她和陳浩離別的當日下午,她的隊伍遭遇日寇追擊,她不幸負傷。
此刻,靜怡擔憂起陳浩,他怎麼樣呢?平安嗎?又想起不知陳浩給她寫了什麼,下意識地摸了摸左上衣兜,感覺小本子硬硬地緊貼着她的心臟。
她想掏出來看看,可是洞裡漆黑一片,小徐霞去洞外仍沒有返回,她無法點着蠟燭,只好作罷。她依然感到虛弱無力,閉上眼睛,又漸漸昏昏入睡。
小徐霞走出洞外,天已漸漸放亮。遠近裸露的山峰已清晰可見,山峰下厚厚的蒼松翠柏覆蓋,霧氣籠罩,茫茫蒼蒼,神秘莫測。
她想可恨的鬼子隱藏在什麼地方呢?他們還會再來搜山嗎?一想到鬼子要來,她就嚇得心驚肉跳,更狠得咬牙切齒。是他們炸燬了她的家,使她無家可歸;是他們炸死了她的父母兄弟妹妹,使她成爲可憐的孤兒。她想要不是蒼天有眼,使她遇到共產黨,遇到文姐,她真是上天無路,鑽地無門。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陣陣寒風裹着松柏,不時發出嗚嗚的悲鳴。天空突然傳來一隻掉隊的孤雁的叫聲。她擡頭看那孤雁,只見它伸長着脖子,疲憊地煽動着翅膀,迎着寒風,吃力地向北飛行,邊飛邊“啊—啊—”叫個不停。那叫聲好長,好淒涼,極象失掉父母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號,久久在萬里高空迴盪。
觸景生情,她忽然感到孤獨而心痛,想念起死去的父母、兄弟和妹妹。她在心裡說:“爹,娘,兄弟,妹妹,我好想你們呀!你們如今在哪裡泥,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聽說好人死後上天堂,壞人下地獄,咱們家雖然窮,可世世代代都沒做過一點壞事呀!先逝的奶奶生前常常給我說,世上老天最公平。我想,老天一定叫會叫你們上天堂,在那裡過好日子,叫鬼子下地獄,叫他們得到懲罰,這也等於給你們報仇,你們笑慰吧!”
她又天真地想做壞事遭報應,難道小鬼子不知道嗎?奶奶說過,天下的人都知道的,做壞事不僅死後要下地獄,活着還往往要遭雷劈。可小鬼子爲什麼還要來中國燒殺姦淫呢?難道他們就不怕遭雷劈,下地獄嗎?她忽然在心裡祈禱:“蒼天啊,你睜開眼睛,趕快來一陣疾風暴雨,電閃雷鳴,把侵略中國的小鬼子統統都劈掉吧!”
寒風陣陣襲來,將她渾身凍透。她沒有發現敵人蹤影,也沒有發現聶誠送飯趕來,她打算返回洞中。可將要轉身時,她又忽感看護文姐責任重大,不僅僅是照顧文姐生活養傷,更重要的是保護她的安全,因爲她肩負着領導婦女救國會抗日的重任呀!
小徐霞懂事了,腦子裡有了敵情觀念,有了戰鬥“謀略”。腳下是什麼地方,昨晚摸黑上山,她暈頭轉向,不知東西南北。而今她要看看山勢摸摸地形,預備和鬼子戰鬥或預備危急時逃生。
她看文姐藏身的鵓鴿洞距山頂不遠,也就是四五十步,她擡腿爬了上去。山頂沒有平地,全是裸露的岩石,草木不生,人跡罕至。她感到這比較安全,鬼子望遠鏡就可看清,他們不可能竄來這裡。她站在山頂,感到這是四周最高的山峰,四周羣山盡在眼底。
這時太陽從遙遠的地平線爬出,她辨別了方向。這個山頭就是貓頭山的頂峰,東面是彎彎的河流,西面是高大的崮頂,北面是茫茫的大青山,南面就是鷹嘴山。昨天就是在那裡與鬼子遭遇。鬼子如果從鷹嘴山繼續往北搜,這裡就十分危險。她想往東轉移是河流不行,往西轉移是崮頂也不行,那就最好翻過山頂向北隱蔽。
她心裡有了底回到洞中。這時,山下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文姐一骨碌醒了。她意識到鬼子又開始掃搜山了,習慣地去摸腰間的手槍,想翻身起來,可是裹着繃帶的雙腿裂心的疼痛,一動也不能動。她痛苦已不能指揮戰鬥,自語道:“完了,難道我就這樣完了嗎?”說着流出淚來。
小徐霞眼睛也紅了,伸手爲文姐抹去淚水,安慰文姐道:“文姐,不要緊的,您很快就會好的。我們這裡很安全,我剛到山頂看了,我們這裡很隱蔽,山很陡,鬼子是搜不到這裡的。”
文姐道:“我個人死了無所謂,我最擔心的是那麼多同志們,又都是女同志,她們的安危……”又問小徐霞:“昨天的情況怎麼樣呢,特別是我負傷後,同志們怎麼樣呢,你知道嗎?”
於是小徐霞向文姐娓娓講述了昨天的情況,特別是文姐負傷後所不知道的一切。
靜怡和陳浩分手後,陳浩向雲夢谷方向奔去,她則向大古村北面的鷹嘴山轉移。當靜怡率同志們到達鷹嘴山半坡後,突然聽到背後大古村響起了槍聲,靜怡和同志們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回身往大古村方向看去。
大古村是個只有二三十戶人家的小山村,就在鷹嘴山下,靜怡和同志們站在鷹嘴山半坡對大古村一目瞭然。靜怡看到有三四十個鬼子,包圍了大古村,先是放了一陣槍,接着進村放火,抓人,隨之家家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哭喊聲一片。
一會鬼子用槍逼着村民往村中一棵老銀杏樹下聚集,大多是老人婦女和兒童,有一百多人。原來聶誠按靜怡意見安排村民轉移,行動快的都走了,行動慢的還沒來得及動身,想不到鬼子就來了。
大銀杏樹下鬼子堆起乾柴,點着了火。靜怡知道,鬼子每掃蕩一個村子都是這樣,他們認爲八路都化裝便衣藏在老百姓中,他們逼村民交出隱藏的八路,或要求村民供出八路在什麼地方,誰要是不順從,立刻就被扔到火堆裡活活燒死。有的村莊根本就沒有八路,老百姓說不出,他們就把老百姓殺個精光。這幫獸兵早已喪失善良的人性,殺人如嗜血成性的虎狼撕裂獵物,變爲享受和樂趣。
眼看一場血洗就要開始。靜怡心急如焚,同志們也都揪緊了心。甄雪焦急地望着靜怡問:“文姐,怎麼辦,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鄉親們遭難嗎?”靜怡皺緊了眉頭爲難道:“硬拼,我們勢單力薄,實在打不過鬼子呀!”甄雪道:“可否把鬼子吸引過來?”
靜怡猶豫不決。靜怡所率隊伍是婦女救國會機關和姊妹劇團以及戰地衛生所人員,除姊妹劇團有三四個男演員外,其餘全是女同志,總共35人,戰鬥力極差,有的甚至不會放槍,不會扔手榴彈。若把鬼子引過來,那危險不可想象。
這時,驚恐的叫聲從大古村傳來。靜怡隱約看到,鬼子開始到人羣中拉人,血洗就要開始了,她的心象被針刺了一下,疼痛無比。
她想沒有老百姓,哪有共產黨,沒有鄉親們,哪有抗日隊伍的生存?她如今哪能看鄉親們危難不救?她當機立斷,對甄雪道:“好吧,把鬼子吸引過來!”
甄雪立刻動員同志們做好戰鬥準備,然後舉槍對天扣動了扳機。
村中的鬼子指揮官聽到槍聲,舉起望遠鏡順槍聲方向仔細觀察,看到了靜怡隊伍的身影,喜出望外,立刻命鬼子大隊向鷹嘴山撲來。
靜怡看到鬼子丟下村民向她們追來,村民得救,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但危險向她們逼近,她和甄雪指揮隊伍加速轉移。爲了便於行動作戰,按照上級指示,她們30多人的隊伍事前編成了3個班。靜怡和甄雪及白素雲分別帶一個班。靜怡的班主要是婦救會機關的同志,甄雪的班是姊妹劇團演員,白素雲的班則主要是戰地衛生所的醫務人員。
靜怡考慮到自己的班女同志多年齡大,且有戰鬥經驗,便和甄雪商議,要甄雪和白素雲在前,她在後掩護。甄雪看到靜怡身子笨重,行動不便,提議要和她交換指揮,在後掩護,但靜怡不同意。
甄雪實在不放心,就向靜怡建議道:“文姐,鑑於你的特殊情況,你要考慮到危險。此次突圍,上級一再指示我們,要以保存實力爲目的。我是你的助手,也是你的好姐妹,我要對你負責。這樣吧,我提議把我的班交給副班長魏美英指揮,我來協助你,你看怎麼樣?”“好吧!”靜怡同意了,並叮囑甄雪道:“你交代魏美英和白素雲帶領同志們抓緊轉移吧,只要翻過山頂,就安全了。”
鷹嘴山是一座不高的土山。靜怡所在的南坡山勢平緩,有許多巨石突出,且松柏密佈,有利阻擊敵人。北坡山勢稍陡,但還不是山崖絕壁,下山不難,特別是山下溝壑縱橫,樹木遮天蔽日。事前靜怡派偵察員看過,偵察員說:“即使千軍萬馬進去,也不見蹤影,且樹林溝壑中有山泉流水,有利藏身生存。”所以靜怡決定把隊伍帶到這裡隱蔽。
鬼子的隊伍很快出了村子。村子距靜怡所在的山坡不過二三里路,不要一刻鐘,鬼子就能衝上山坡,情況異常危急。山坡雖然平緩,但比較漫長,大約五六百米。當魏美英和白素雲先頭隊伍接近山頂時,梅靜怡和甄雪的後衛隊伍與瘋狂趕來的鬼子接上了火。
鬼子指揮官一看全是女的,欣喜若狂。一面命鬼子朝天放槍威脅,一面命翻譯喊話投降。那時國共合作抗日,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被國民政府整編爲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和新編第四軍。凡共產黨領導的人馬不論是不是軍隊,鬼子都統稱“八路”,八路就是共產黨,共產黨就等於八路。翻譯大叫道
:“女八路們,不要跑啦,大日本皇軍特別優待女人,統統的不殺!你們跑不了啦,趕快繳槍投降吧!”
靜怡和甄雪毫不理會,一面指揮後衛班向鬼子開槍射擊,一面命先頭的兩個班拼命往山頂上撤。
鬼子越來越近,鬼子軍官看女八路都很年輕,想入非非。儘管衝在前頭的幾個漢奸僞軍被靜怡和甄雪撂倒,但鬼子軍官揮着指揮刀嗷嗷叫,仍命鬼子朝天開槍。
靜怡和甄雪的後衛班接近了山頭,而鬼子也逼到了跟前,眼看只有四五十米的距離,鬼子嗷嗷“花姑娘”的大叫。千鈞一髮,靜怡拖着沉重的身子,顧不得前進,返身接連扔出兩顆手榴彈。隨着手榴彈的爆炸聲,先頭僞軍倒下一片,鬼子放慢了追擊速度。
這時,鬼子軍官依哩哇啦,用指揮刀指着靜怡命鬼子開槍。接着兩顆子彈射向靜怡的雙腿,靜怡頓時跌坐到地下。她想掙扎着站起身來,可懷孕7個多月的身子怎麼也動彈不動了。但她仍緊握着手中的手槍,向靠近的鬼子連連射出3發子彈,3個鬼子應聲倒下。
甄雪見狀,一面命後衛班向鬼子猛烈射擊掩護,一面命人架起靜怡後撤。兩個戰友架着靜怡越過山頭。甄雪最後一個爬上山頂。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夜幕悄悄降臨。鬼子軍官一來害怕黑夜八路軍襲擊,二來懷疑山那邊有八路埋伏,即命停止追擊。
撤到鷹嘴山那邊的樹林,靜怡躺在了血泊中。她的兩條小腿血流如注,由於失血過多,漸漸昏迷。甄雪爲她整理着衣服軍帽,擦去臉上的硝煙。白素雲和幾個衛生員七手八腳爲她包紮。白素雲捲起她的棉褲,發現她小腿血肉模糊,白骨露出,並有彈洞,不禁傷心地流下淚來,甄雪和周圍的同志們也都不住抹淚。
衛生員一面趕緊用棉球擦拭血跡,一面小心往傷口撒敷消炎藥粉。之後,白素雲細心地爲她包紮。看到她昏迷,白素雲又趕緊給她注射了葡萄糖和消炎針劑。戰地醫療條件限制,又藥品奇缺,白素雲盡了最大的努力。白素雲又帶上聽診器,給她聽了胎心,對甄雪道:“甄姐,萬幸,胎兒正常。”甄雪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多虧蒼天保佑。”
甄雪看靜怡傷情嚴重,必須轉移個安全地方養傷。
隨軍是不行的,因爲白天,說不定會隨時和鬼子遭遇,
可送到哪裡安全呢?平時,同志們吃住都在村莊,在老百姓家。山裡村莊本來就很稀少,往往三五里不見人煙,而今老百姓又都跑得無影無蹤,上哪裡去尋找他們呢?就是找到老鄉,藏在村裡也不安全,鬼子說不定哪天又會殺回馬槍,怎麼辦?甄雪想到聶誠,他是村幹部,人又聰明又忠誠,老百姓和山裡情況又熟悉,只有他能夠幫忙,可如今他隱蔽在哪裡呢?
白素雲焦急地望着她,同志們也都向她投去希望的眼神。甄雪決定派人去找,她想到姊妹劇團的李志剛,個子不高,但黑瘦結實,腿腳又快,在劇團裡常演地主“狗腿子”,於是命李志剛道:“小李,你去尋找老鄉聶誠。先到村裡,鬼子走了,也許老鄉又返回到村裡。真找不到聶誠,就請別的老鄉給想想辦法。”李志剛痛快地答應,轉身就走。甄雪又補充道:“小李,要快,跑步前進。翻過鷹嘴山走直線。小心別碰到鬼子!”
這時附近樹林出現響動,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喂,同志們,我是聶誠,你們在哪裡?”所有的同志都喜出望外。甄雪立刻迴應道:“聶大哥,我是甄雪,在這裡!”李志剛飛快迎上去,把聶誠領過來。
聶誠氣喘噓噓,第一句就說:“八路同志,謝謝你們啊!今天多虧你們引火燒身,要不,老百姓可就苦了。他們想不到鬼子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當時我已跑到鷹嘴山西頭,村子裡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甄雪不以爲然道:“沒有什麼,抗日救國,這時共產黨的責任。軍民如魚水,沒有老百姓,也就沒有我們。”
聶誠和靜怡很熟,不見靜怡,突然問道:“梅姐呢?”甄雪悲傷道:“文姐,她——負傷了。”聶誠一下子停止了呼吸,急問道:“重嗎?傷在哪裡?”說時,他發現附近擔架上躺着一個人,便走過去。甄雪道:“這就是文姐,她失血過多,昏迷了。”
聶誠一下子雙手捂臉哽咽道:“文姐,她可都是爲了我們啊……”甄雪道:“聶大哥,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去尋找你,想不到我們心有靈犀,恰巧你來了。”聶誠猜到是要他幫忙救治文姐,說:“妹子,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幫忙,你就說吧!”
甄雪道:“文姐傷勢很重,不能隨軍轉移,必須找個安全地方養傷。上村子不行,鬼子三天兩頭騷擾;找老百姓也不行,大家都東躲西藏,也無法收留。你看是否有別的辦法?”
聶誠聽甄雪說得是,可別的辦法,他一時爲難了。他掏出旱菸袋點着煙,右手託着煙鍋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用左手摘下破氈帽撓撓頭皮,苦思冥想。甄雪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同志們也都捏着一把汗。要是聶誠沒有辦法,那可怎麼辦?
半天聶誠突然開口道:“妹子,把文姐轉移到山洞裡行不行?”甄雪未及開口,白素雲就搖頭道:“天這麼冷,怎麼能行?”
甄雪想這是唯一的辦法,問聶誠:“山洞在哪,多大,安全吧?”聶誠道:“從這裡向北四五里路的那個山頭叫貓頭山,那裡山澗很深很長,叫火紅峪。山上樹木也遮天蔽日,頂峰下的山腰有個山洞,長寬能容下兩個人。因經常有鵓鴿棲息,山裡人叫它鵓鴿洞。山勢比較陡,很少有人知道,我看那裡比較安全。”
甄雪徵求白素雲意見道:“素雲,我看別沒有好辦法,就把文姐轉移到那裡吧。”白素雲無奈地點點頭,但仍擔憂道:“山洞,只是太冷了。”
甄雪道:“給文姐多帶牀被子吧。身子鋪一牀,再蓋一牀,還有軍大衣。”並果斷決定道:“素雲,你挑幾個同志,和你一起擡着梅姐,請聶大哥帶路去吧。”
文姐躺在簡易擔架上。那擔架中間是黃色帆布,兩邊是平行的兩根木棍支撐。聶誠怕挪動文姐雙腿疼痛,又考慮進山洞要當牀鋪用不行,便決定回村摘下自家堂屋的門板用。聶誠給甄雪說明了情況,甄雪同意,並派李志剛協助他一起火速回村。
很快,聶誠和李志剛擡來了門板,鋪上棉被,把文姐小心地轉移到門板上。白素雲挑選了三位女同志,和她們擡起文姐,在聶誠引領下,摸黑出發。甄雪和同志們佇立爲文姐送行,一個個掩面抹淚,泣不成聲。
白素雲她們艱難地爬上鵓鴿洞,聶誠把文姐馱進洞中,又連夜回到棲身的住處,和妻子一起爲她燒水熬雞湯,並接着送上山來。聶大嫂爲她做熱敷,餵乳汁,聶誠爲她餵雞湯,直到她慢慢醒來。
聽了小徐霞的講述,文姐眼睛溼潤了,她對小徐霞說:“同志們安全,我就放心了。只是拖累同志們,我心裡很不安。特別是聶大哥大嫂,千方百計轉移我,又熬雞湯,擠乳汁,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真是恩重如山。等我傷好了,我要把聶大哥大嫂的事蹟,編成歌曲唱給羣衆聽,編成節目演給羣衆看。”
小徐霞說:“您爲了打鬼子,老百姓救您,這是應該的呀。”文姐說:“不僅僅是爲了我,更重要的,是宣傳老百姓對共產黨八路軍的擁護愛戴,對抗戰的無私支援。”小徐霞忽然瞪大了眼睛望着文姐。她沒有文化,又天真幼稚,似乎不明白文姐講的大道理,問道:“文姐,共產黨八路軍是幹什麼的?是專門打鬼子的嗎?”
文姐覺得應該藉此向小徐霞灌輸革命思想,讓她在成長爲一個無產階級革命戰士,說:“共產黨八路軍不僅僅專門是打鬼子的,等打跑了鬼子,共產黨八路軍還要領導全中國人民建設新中國。要打倒地主,把地主的土地分給農民,使人人有地種有飯吃;還要打倒資本家,沒收他們的工廠歸國家,工人也不再受剝削,當家做主人;將來還要建設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人民都過上幸福美滿的天堂生活。”
小徐霞聽得津津有味,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嚮往。
她聽說八路軍都是共產黨,忽然問:“文姐,我現在也參加了八路了,我是共產黨嗎?”文姐耐心解釋道:“共產黨是一個組織。參加了八路軍,並不就是共產黨,只是在共產黨領導下。要當共產黨,必須個人年滿18歲,向黨的組織提出申請,經過黨的組織批准,然後成爲共產黨員。”
小徐霞失望道:“那我才15歲,當共產黨還早着呢?”文姐說:“再有3年,很快的。不過要當共產黨,不光年齡要夠,還要思想夠,工作夠。當前就是要愛國,勇敢打鬼子。你現在可以創造條件呀,比方說,好好工作,聽上級的話,鍛鍊膽量,勇敢和鬼子戰鬥。”
文姐的話象陽光一樣,把小徐霞的心照得一片光明,並對文姐無限地崇敬。小徐霞又問:“文姐,您是不是共產黨呀?”文姐微笑着點點頭。小徐霞高興道:“好啊文姐,您就是我的榜樣,我要處處向您學習,將來我一定要當共產黨!”看着小徐霞天真而又聽話的樣子,文姐很是高興。她想這是一棵革命的幼苗,我要悉心爲她培土、施肥、澆水,讓她長成參天大樹。
貓頭山之南,不斷傳來激烈的槍聲,文姐還是擔心着同志們的安危,又問小徐霞:“同志們現在在哪裡?你甄姐、白姐,她們怎麼樣?”小徐霞說:“昨天晚上把你擡到洞裡,白姐把我留下,就由聶大哥送下山了,現在什麼情況也不知道。”
文姐的心緊縮着,向着戰場,向着同志們,特別是牽掛着接替她領導的甄雪。她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這血與火的戰鬥,她一個人一肩挑着,能承受得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