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健壯的成年人，只需短短一兩個月就能被病魔輕易折磨到瘦若干柴，身形佝僂，形容枯槁。
看到喬站長帶着醫生進入病房，男青年的女友趕緊站起身以示尊敬。
她看到李敬生時，不由微微錯愕。
“這位是陽光診所的李醫生，對內科方面的疾病很是擅長，曾經在第一醫院工作多年，特意請他過來一起會診。”
喬站長介紹李敬生的身份時捧得很高。
無論哪家醫院請人過來會診，都是這個做法。
能夠被請來會診的醫生，水平肯定不會太差。否則也不可能被請過來救場子。
“李醫生您好！上次真是對不起！”
年輕女子這是再次爲男友在診所不敬的事情道歉。
“他現在主要有哪些症狀？”
李敬生並不會與病人一般見識。
要真計較，他也就不會來了。
“痛，全身都痛！”
男青年半睜着眼睛，一副有氣無力要死的虛弱狀態。
“是痠痛還是劇烈疼痛？”
“全身痠痛，整個肚子劇烈疼痛，就像有人拿刀在不斷捅我的肚子。”
男青年自然也認出了李敬生，在生死麪前，根本顧不上尷尬。
而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我幫你檢查一下腹部！”
李敬生暗自判斷，患者全身痠痛很可能因爲高燒引起。
人體的體溫不可能憑空升高，需要燃燒細胞中儲存的能量達到提升體溫的目的。別說是高熱，哪怕只是低熱，就足以讓患者感到很不舒服了。
把男子身上的病號服往上擼，可以看到腹部乾癟狀態。
微微向下凹陷。
可能與長時間沒進食有關。
“嗷……痛，痛……”
男子發出慘叫聲。
李敬生髮現患者腹肌強直，存在腹膜刺激症狀。
“你蓋這麼厚的被子是覺得冷嗎？”
患者的手腳都是躲在被子裡面的。
“對！”
“是身體的軀幹部位冷，還是手腳覺得有點冷？”
“手腳冷，身上好像也有點冷。”
患者對這些專業性較強的症狀區分，顯然並不清楚。
李敬生聽後微微點頭。
站在旁邊的趙老闆這是第一次見識李敬生亮本事，他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縷異樣的光芒。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李敬生進病房以後，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每一個檢查動作都是極爲專業，診斷用意也是非常清晰。
在細節處更是展露出諸多不凡。
不說別的，光是患者畏寒的區分，衛生站的醫生也好，老趙也罷，都沒能做得這麼細緻。
只見李敬生從喬站長身後的護士手中借過耳溫槍，給患者量體溫。
“39.4度，高熱。患者畏寒，四肢厥冷，腹肌強直，壓痛反應明顯。皮膚呈斑點狀，意識雖然清醒，但是距離休克狀態非常近。走，我們出去說吧！”
說到這裡，李敬生沒有再說下去。
“李醫生不愧是第一醫院出來的，這水平很高呀！”
喬站長本來對李敬生的水平還有所懷疑。
畢竟李敬生很年輕，在第一醫院的表現也很一般。
根據他的經驗，李敬生這種其實相當於第一醫院淘汰出來的墊底醫生。
不犯錯的情況下，醫院一般不會主動辭退醫生。
但是對於能力不行的醫生，肯定會邊緣化。
基本上等於軟辭退。
他親眼見識完李敬生的臨牀診斷後，給出的評價就八個字，乾淨利落，有的放矢。
這麼高的水平，這麼熟練的臨牀表現，怎麼看都不像是淘汰貨啊！
以李敬生現在的表現，他覺得甚至有機會留在第一醫院嘗試衝擊副高。
“讓喬站長與趙老闆見笑了。”
李敬生謙虛的笑着搖搖頭。
“怎麼樣，看出來那個患者是什麼病沒有？”
趙老闆對這事更關心。
老趙這人在利益面前從不掩飾。
此事處理不好，會給老趙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你們注意到他的四肢末端沒有？如果不趕緊找到病因，給予有效治療，我估計患者的四肢將會很快發生脂肪壞死。”
李敬生嚴肅的說道。
“李老弟，伱別嚇我行不行？沒那麼嚴重吧？”
趙老闆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開始擦汗。
真不是作，而是患者的情況超乎想像的嚴重，讓趙老闆不得不感到緊張。
“壞死的進程現在就已經要發生了，趙老闆相信肯定也能看出來一些。”李敬生通過這個病例，算是第一次對自己的真實水平有了一定了解。
以前，衛生站，快康診所的醫術都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現在再看，他們的水平似乎已經不如李敬生。
說話間，三人已經重新回到了一樓會診室。
“李醫生查出點什麼來了嗎？”
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醫生出聲詢問。
“有一點小發現。”
李敬生聽出這人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譏諷的味道。
雖然很隱晦，但是仍然能夠感受到。
踩新人，在哪都差不多。
讓喬站長親自接人，又讓喬站長陪着去病房查看病人，已經惹得這些醫生心裡不痛快。
覺得李敬生太擺譜。
一個診所醫生，對衛生站該有的態度得像趙老闆那樣，‘朝拜’就對了。
“李醫生可是咱們站長親自上門接過來的‘專家’，肯定不止一點小發現。快說說你的高見，讓我們一起開開眼。”
一名五十多歲的女醫生說話帶着更濃的嘲諷味道。
都說更年期的女人千萬別招惹。
五十歲，差不多正好是女人的更年期。
“專家可不敢當喲！請問那位患者是由誰負責？”
李敬生有意避開這個頭髮抹着髮蠟，雙頰無肉的女醫生。
看她的眉毛拔光了，紋得只剩一條線，整得跟個滅絕似的，看着就不好惹。
“我是主診醫生。”
女醫生直接回答道。
“原來您就是查醫生啊，失敬失敬。”李敬生倒是沒料到查醫生是個女的，一直以爲是男醫生。“患者的血鈣查過嗎？”
“沒有！”
女醫生搖頭。
“血氧查過嗎？”
“沒查過。患者是飲酒過量導致腹痛，查血鈣還說得過去，查血氧幹什麼啊？查個血常規就不錯了，各位說對不對啊？”
她顯然已經有惱怒了。
“對對對，我們一般都是查血常規，沒必要額外查一些不相干的項目，增加患者的經濟負擔。”
那名年輕男醫生在旁邊幫腔。
其他醫生也是紛紛點頭。
抱團，一致對外，這是人之常情。
衛生站的醫生們肯定是共同維護查醫生的面子。
“血糖呢？這個總該測試過吧？”
“血糖在患者入院時查這一次，正常。大概是6.5mmol/L左右。”
查醫生這次回答得很乾脆。
“那我建議再查一下患者的血糖，然後補查一下血氧、血鈣，如果有條件可以再查一下正鐵血紅蛋白。”
李敬生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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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說你的診斷思路吧！大家聽了覺得正確，自然會採納你的建議。說句小夥子不愛聽的，我們衛生站是正規醫院，與你們診所行事有很大區別。我們做的每一頂診療項目都嚴格遵守相關規定，不能像你們診所大夫那樣隨意。”
查醫生強調着權威性。
這種醫生到處都有，越是在小醫院，強調自己水平‘高’，正規，權威的醫生越多。
特別是這種五六十歲，年紀大一點的醫生，仗着有幾十年的臨牀經驗，總覺得水平並不比大院的主任醫師差。
趙老闆臉色不變，這傢伙是真苟。
葉老闆聽了卻是臉色轉冷，不過並沒有發火。
“患者的白細胞計數超過正常值一倍都不止，再加上患者存在高燒不退，腹強直，腹壓痛劇烈，四肢厥冷，酒後腹痛等多個症候與病史，我覺得光憑這些症狀裡面的任意兩項就完全符合血鈣、血糖、血氧的檢查指標了。”
李敬生說這些話時，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聲音宏亮。
要不是看對方的年紀一大把，他都想罵人了。
患者的病情較兩日前明顯加重了許多，這個女醫生還在強調衛生站纔是權威，是正規醫療機構。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有種你別請三家診所的醫生過來幫忙啊！
“你……這是在教我們做事嗎？”
查醫生氣得臉都白了。
“不，我只是給出建議，患者是你在治，採納與否，全憑你自行做主。”
李敬生要不是看在喬站長的面子上，當場就得甩袖子走了。
最討厭這種官僚主義與老資格作派。
“韓慶，立刻給患者查一下血氧。”
喬站長直接對那名跳得比較歡的年輕醫生說道。
測血氧並不難。
時間也不需要很長。
“好的，我馬上去！”
叫韓慶的年輕醫生與查醫生的關係應該比較近。
剛纔一直在幫着查醫生說話。
衆人在會診室內繼續討論着患者的病情，衛生站這邊的內科醫生有七八個，資歷老點的也就只有三個。
查醫生算是年紀偏大的了。
他們的討論意見，更傾向於胃腸道疾病，甚至懷疑有可能膽囊結石。
趙老闆則是誰都不得罪，只是一味的附和。
葉老闆壓根不參與討論。
中醫其實挺受排擠的。
比如會診，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西醫，包括主任醫師、專家，地位高的基本都是純西醫。
雙方都不是一個理論體系，討論起來有點對牛彈琴的意思。
她來了之後，估計就只說了一個患者中焦有問題，然後當她的女菩薩，坐在那兒當純粹的聽衆。
“站長，患者的血氧只有91%。“
韓慶一路小跑着回來的。
住院病房在二樓，會診室在一樓。
路程不遠，但是跑得急，難免氣喘吁吁。
“量準確了嗎？”
喬站長的臉色變得嚴肅。
“量了兩次，血氧好像有下降趨勢。”
韓慶就差沒指天發誓了。
站長這是不信任他的辦事能力啊！
年輕醫生，做事毛躁，確實不容易獲得上級醫生的信任。
“立刻給患者查血鈣，複查血糖。”
喬站長連商量的機會都沒留給查醫師。
能夠當上衛生站的老大，面對這種事關患者安危的大事，他肯定是鐵血無情。
其實在哪家醫院都差不多，誰能治病，誰就能受到重用。
“血氧怎麼只有91%呢？韓慶平時做事馬虎，會不會弄錯了？”
查醫師喃喃自語。
聽得韓慶差點一頭栽倒。
他想方設法拍查醫師的馬屁，到了關鍵時刻，就得了一個做事馬虎的評價，太讓人傷心了。
加快腳步走出了會診室，他生怕再聽到查醫生說他別的壞話。
不然太扎心了。
“李醫生，別坐那麼遠呀！你得坐這裡來，這個患者的診治，還得靠你出大力喲！對於這種消化道的疾病，我們衛生站確實也不太擅長。”
喬站長只能自我貶低。
十幾個醫生，連個血氧有問題都沒能看出來，這叫他臉上真有些掛不住。
“要說那個患者的血氧低，我其實也看出來了一些。他的臉色特別蒼白，指尖微微有些發紺，只是不太明顯。我本來是想再觀察一下的。”
一名五十歲左右的餅子臉男醫生開始馬後炮。
衛生站年紀大點的醫生，也就只有查醫師，丁守望，還有就是這個餅子臉的醫生。
“唐醫師這麼一說，我好像也發現患者的臉色不對了。只是沒往血氧這方面去想，當時還以爲他是疼痛過度，這才臉色煞白。”
又一名三十七八歲的男醫生接着往臉上貼金。
任何一個科室或者醫院，要是多幾個這種馬後炮的醫生，都是巨大的不幸。
因爲這種醫生幹啥啥不行，吹牛我第一。
出了事，一個個推得乾乾淨淨。有什麼好事，搶功勞，那他們比誰都猛。
衛生站看着‘兵強馬壯’，瞧這情形怕是一個虛胖子啊！
想想也對，但凡有點本事的醫生，哪個會甘心窩在這種地方？哪怕進一家二乙醫院也比呆在這裡強多了。
這也就不難理解，當初喬站長得知丁守望辭職，立馬三顧茅廬把人請到衛生站。
試想，一個衛生站要全是些垃圾醫生，還怎麼升級爲社區衛生服務中心？
至少內科、外科都得有點實力，才能申請吧？
要麼在某一個領域比較強也行。
李敬生看到過的一家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別的都不咋樣，但是治療甲狀腺、風溼很有一手。那個服務中心每天都能接診到一定數量的患者。
在江離市算是比較強的一家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了。
李敬生不能拂了喬站長的面子啊，只得坐了過去。
喬站長很看得起他，直接讓他坐在了副站長的位置上。
“李醫生，不知道你認爲患者得的是什麼病？”
那名馬後炮的唐醫師笑着問他。
“這個還真不清楚，恐怕只能等到檢查結果出來才能進一步診斷。”
李敬生與這種人的談話興趣很低。
也就是禮貌性的回答兩句。
“呵呵，那是那是，缺乏檢查依據，人民醫院的專家來了也只能乾瞪眼。李醫生……”
這人趁勢就要與李敬生好好‘聊聊’。
“那個……抱歉，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得上個廁所。”李敬生直接屎遁。
“彭晶，趕緊去拿一卷手紙給李醫生。”
喬站長現在完全把李敬生當成了坐上貴賓，招待也是十分周全。
只有葉老闆看着李敬生捂着腹部，快步走出會診室的身影，她那俏美的脣角微微上揚。
身爲一名中醫，察形望色，那是望診的基本功。
李敬生謊稱肚子不舒服，能騙過別人，卻騙不過她的眼睛。
……
過了足有三十多分鐘，李敬生這才慢悠悠的回到了會診室。
裡面已經吵翻了。
因爲患者的血糖和血鈣結果都測出來了。
血鈣值明顯遠低於正常值，血糖高達12MMOL/L。
這是一個很嚇人的血糖數據。
查醫師像是霜打的茄子，坐在那兒拿着檢查結果反覆查看。
“李醫生，血糖和血鈣的檢查結果都出來了，果然與你預判的一樣，兩項數據都有問題。剛纔我們的討論結果是急性胰腺炎的可能性最大，你怎麼看？”
喬站長征詢他的診斷意見。
“我尊重大家的討論結果，支持急性胰腺炎的診斷。”
李敬生淡淡的說道。
“那你看下一步該怎麼治療？”
喬站長對他很是器重。
“急性胰腺炎該怎麼治，衛生站的醫生比我這個小診所的醫生強多了，我就不在這裡班門弄斧了。現在病因也查出來了，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敬生適時的選擇功成身退。
“還沒吃晚飯吧？要是不嫌棄，我做東，讓食堂大師傅加餐。你看，今天真是多虧了你。”喬站長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診所還一大攤子事，吃飯就不吃了。其實我並沒有做什麼，能診斷出患者的病因，是所有醫護共同努力的結果。再見。”
李敬生揮揮手，道別。
這年頭有本事的年輕人不少，但是不倨功，不倨傲的年輕人卻很少。
“我開車送你回去吧！以後有什麼事，可以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名片。”喬站長順手就摸出一張名片。
上次請李敬生吃飯不發名片。
現在卻補上了。
當領導的人，果然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通過這一次，喬站長覺得李敬生有交往的價值，這才發名片。
“謝謝，謝謝！只有幾步路，我走回去就行了，正好路上還要買點東西，您請留步。”
李敬生雙手接過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