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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慕元把廳堂留給一對兒表兄妹,屋門大開,他在院子裡站着,整個院子裡再無旁人。

堂屋裡頭,唐瑜坐在椅子上,元寶開心地在屋裡溜達一圈,停在衛昭對面,烏溜溜的狗眼睛打量般瞅瞅衛昭,搖搖尾巴,不感興趣,重新回到主人跟前,親暱地蹭唐瑜膝蓋。唐瑜神色平和,摸摸元寶腦袋,側頭看向衛昭,語氣自然,“表哥來找我,有事嗎?”

衛昭自她進屋後就一直在看着她,他以爲表妹會整日以淚洗面,會憔悴神傷,可此時坐在對面的表妹,氣色紅潤,眉眼寧靜,如湖面上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清雅純淨,未曾沾染任何俗世的喧囂。

她似乎過得很好。

衛昭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盯着她的臉,試圖發現蛛絲馬跡,證明她只是在故作堅強。

男人眼裡的執着刺痛了唐瑜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唐瑜低頭,摸摸元寶耳朵,輕聲問道:“表哥是以爲我不想嫁給端王吧?是,以前我是反感他,但那時我不瞭解他,表哥天天在我耳邊說他壞話,我便認定他是惡人。可他不是,除了我落水那一次,別院起火,也是他救了我,再加上他還救了爹爹,表哥,我願意嫁給他。”

唐瑜再次看向衛昭,直視衛昭震驚的眼睛,“表哥,咱們倆一起長大,我一直以爲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所以我喜歡你,但認識宋欽後,我發現他對我更好,而且他有權勢,嫁給他,我什麼都不用擔心,表哥,你懂了嗎?我是真心想嫁給他。”

“既然喜歡,他選你做王妃那天,你爲何哭?爲何舅父還要拒婚?”衛昭不信,一個字都不信,表妹那麼喜歡他,怎麼會移情別戀?她就是在騙他,她知道他對抗不了宋欽,怕他衝動做傻事,故意說這些話騙他讓他死心,寧可她自己跳進火坑。

唐瑜苦澀一笑,實話告訴他:“因爲我當時確實不想嫁他,我怕你知道後難受,我怕父親捲進你們的朝堂爭鬥,可他不同意,他喜歡我,他逼我嫁過去,逼我在你們倆中間做選擇。現在父親辭官了,遠離朝堂,太后又賜了婚……表哥,我沒有理由再拒絕,只能對不起你了。”

說完了,唐瑜解下腰間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再垂眸推過去,“表哥,這是我以前過生辰,你送我的生辰禮物,我都很喜歡,但我要嫁給王爺了,以後他會送我更好的,這些玉佩,表哥帶回去罷。”

那是她喜歡了多年的表哥,現在她拿話刀子傷他,可她心裡也不好受。唐瑜不敢再看衛昭,不敢看他受傷的神情,“表哥,我對不起你,你怎麼怪我都沒關係,我只求你忘了我,別再總想着咱們以前的事了,聽姑母的話,另娶個一心對你的好姑娘……”

她低着頭,沒看到衛昭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露,絕望不甘,憤怒嫉妒,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快要折磨死他。可她呢,她居然口口聲聲說她喜歡上了宋欽,居然勸他娶別人,好像那麼多年的喜歡都是假的,好像付出的感情同這些魚兒玉佩一樣,送出去了,還能收回來!

“我不娶!”衛昭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猛地將荷包掃到地上,大步衝出了堂屋。

“汪汪汪!”唐瑜被他那聲怒吼嚇到了,元寶卻防備地擋在主人前頭,對着遠去的男人身影狂吠。

荷包靜靜地躺在地上,唐瑜看着那荷包,想到那幾道玉碎的聲音,她低頭,眼淚落了下來。

如果表哥一直忘不了她,她該怎麼辦?

如果當初她沒在樹上刻字答應表哥,表哥今天的痛苦會不會就少一些?

衛昭沒錯,宋欽也沒錯,都怪她,怪她心不夠堅定,怪她水性楊花,輕易地喜歡一個又一個,所以老天爺纔要罰她,就算她嫁給了喜歡的人,也要承受良心的煎熬,誰叫她負了一個真心喜歡她的衛昭。

~

衛昭來了,又走了,唐瑜再次陷入了煎熬,心中再無半分因爲即將嫁給宋欽的歡喜。

衛昭真心對她,揹負着欠他的情債,唐瑜良心難安。

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有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一閉上眼睛,腦袋裡就會出現兩個人,宋欽站在左邊,笑着等她嫁過去,衛昭站在右邊,形容憔悴,用眼神控訴她的薄情,那眼神是鞭子,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

五月初,宮裡將嫁衣做好了,送到梅閣給她試穿,明明是按照她的尺寸趕製出來的,短短一個多月,尺寸竟然對不上了,穿在唐瑜身上,顯得有些鬆垮。宮裡負責監製嫁衣的嬤嬤嚇壞了,怕耽誤吉時王爺怪罪,跪在地上再三保證會盡快改好,唐瑜不怪她們,笑着寬慰道:“沒事,只是大了一點點,我叫人改改,你們回話時只說衣服合身就行了。”

她不想讓宋欽知道她瘦了,他那麼聰明,多半會猜出來。

嬤嬤感激不盡,連連磕頭。

人走了,唐瑜將嫁衣交給蕙蘭修改,她回到內室靜坐。婚期將近,唐瑜卻感受不到半點喜悅,說不清楚爲什麼,她總覺得她與宋欽的婚事進展地太快了,又快又順利,唐瑜不安,好像除了對錶哥的愧疚,還有別的擔憂。

太后嗎?

可柳嬤嬤沒有收到任何指使,除了下.毒,太后還能用什麼辦法?

唐瑜想不出來。

宮裡的太后卻胸有成竹,有信心,也有耐心,五月十五這日,太后派人,將躲在國公府借酒消愁的侄子叫進了宮。

衛昭不想來,是被人擡進來的,雖然進宮前唐氏命人將兒子按在浴桶裡好好洗個澡,胡茬也清理掉了,但衛昭依然一身酒氣,看到太后也不行禮,往椅子上一坐,趴在那兒就不動了。表妹不要他了,要嫁給別人了,他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好好的兒子消沉成了這樣,唐氏心都碎了,人也跟着瘦了一圈,抱着最後一分希望求太后幫忙勸說,“太后,阿昭向來都聽你的,你幫我好好勸勸他吧,我能勸的都勸了,他就是不肯聽,這是要我的命啊……”

任憑心裡有再多的算計,太后的心也是肉做的,對外人能狠下心,輪到唯一的親侄子,太后哪能不心疼,臉上的焦急不忍自然真真切切,扶着唐氏道:“嫂子,你先陪皇上去院子裡散散心,我來勸阿昭。”

唐氏現在只能指望她了,點點頭,領着小皇上走了。

太后要跟侄子說貼己話,打發所有太監宮女都去外面守着。

人都走了,再也不用擔心身邊有宋欽的耳目,太后坐到侄子對面,握住衛昭發涼的手,低聲嘆道:“阿昭,姑母知道你爲何難過,你以爲瑜兒真的不喜歡你了,是不是?”

衛昭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是,表妹確實不喜歡他了,他嘴上說着不信,但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真的發生了,衛昭才發現,他寧可表妹是被迫嫁給宋欽的,也不想她心甘情願。如今他丟了表妹的人,連表妹的心也丟了。

“傻孩子,十幾年的情分,瑜兒怎麼可能說忘就忘了,”太后拍拍少年郎的手,聲音低低的,帶着不加掩飾的無奈與同情,“阿昭,瑜兒她,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衛昭身體一僵,慢慢地擡起頭,盯着太后,眼裡第一次恢復些許清明,“表妹,有苦衷?”

太后點點頭,與他對視片刻,忽然垂下眼簾,似是難以啓齒,“本來我答應過瑜兒,至死都不會告訴你真相,但看到你這麼難過,皇姑母實在於心不忍……”

“您說,表妹到底有什麼苦衷!”終於抓到一絲希望,衛昭緊張地反握住太后的手,猶如墜入懸崖的人半途抓到一根伸出來的橫木,視太后爲救星。

太后看眼門外,先讓衛昭保證,“我可以說,但你答應我,不管聽到什麼,都要冷靜,不然非但救不了你表妹,還會連累我們所有人。”

衛昭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下來,急切地催她,“皇姑母,您快說吧!”

太后低頭看地面,好一會兒,才悲哀地道:“你以爲去年你舅父落入匈奴人手中,端王明明都放棄他了,爲何又中途改了主意?因爲瑜兒去找他了,夜裡去的,那晚端王就強佔了瑜兒,並用你舅父的安危脅迫瑜兒再陪他一個月,瑜兒不敢不從,爲了不惹人懷疑,才假裝生病,才狠心與你斷絕關係啊……阿昭,瑜兒說,說她配不上你了……她說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都是爲了讓你死心,不想你去找端王拼命,因爲她知道你去找端王,吃虧的肯定是你。”

說完了,太后舉起帕子,扭頭拭淚。

衛昭愣在了那裡。

昔日表妹戴着面紗哭着與他斷絕關係,原來是因爲……

目眥欲裂,衛昭喉頭髮出一聲困獸般的怒吼,突然站了起來。

“阿昭,你不想活命了嗎!”太后猛地拉住人,未料衛昭這兩個月日日酗酒,身體虧損不少,竟然被她一把扯回了椅子上。

衛昭也沒料到他現在竟然連個女人都反抗不了,短暫的錯愕後,忽的跪下去,抱着太后的腿哭了起來,“皇姑母,都怪我沒用,都怪我沒用,我一直說要保護表妹,卻連她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都不知道,我還怪她……”

太后跟着落淚,溫柔地摸着衛昭腦袋,哭了許久,才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阿昭別哭,其實皇姑母有個辦法,只要你能狠下心,咱們就能一舉除了他,替瑜兒報仇。”

衛昭聽了,慢慢擡起頭,眼裡含着淚水,又陡生希望,“皇姑母,您說,只要能殺了他,我死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