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的陽光和暖而溫柔。微風捲着細碎的飄雪落在鬢邊,留下絲絲沁涼。
“合歡,我昏睡這一年中,洛陽城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姑娘,奴婢真的不清楚,待您身子好些了,皇上會告訴您的。”
每每問及關於此問題,合歡便閉口不言。莊一念不信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即便是入宮不久,也必會有所聽聞。
而她現如今身體還未恢復,無法隨意走動,身邊整日裡也只有合歡一人在旁,想要問旁人的機會也沒有。
莊一念知道,這一切必然都是他的授意,只是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她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官而已。
除了一種可能,便是他知道或者懷疑她的身份。
但是這些日子來,他從未提及過這件事,莊一念自也不能主動去問他。
在她的身體恢復之前,似乎所有的問題都暫時陷入了僵局。
如同深陷泥沼之中,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
“姑娘,起風了,奴婢扶您回房吧。”合歡爲她掖了掖腿上的毯子。
莊一念搖頭不肯。
“若不等風小些,奴婢再扶您出來?”合歡擔心她受風着涼。
莊一念又搖了搖頭。
合歡方要開口再勸的時候,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吵嚷之聲。
莊一念也聽到了:“是什麼人?”
合歡站起身:“奴婢這就去看看。”
“等等,扶我一起去。”話說着,莊一念強撐着站起身來。
“姑娘您……”
合歡話未說完,莊一念伸出手來,她不得不趕緊扶着。
合歡無法,只得扶着她緩步而行。
走的近了,便能夠聽清那吵嚷之聲。
“我家主子是什麼身份,你也敢攔着!”
“我們家主子得知莫姑娘醒了前來探望,哪裡有將人攔在外頭的道理!”
“就算是皇上在,也必然會讓我們家主子進去!”
莊一念與合歡二人止步當下,聽着一女子頤指氣使的說,但至始至終只聽到她一人的聲音,並未聽聞有人與她對話。
她口中一聲聲的主子,在這宮中稱得上主子的,便只有皇帝與后妃了。莊一念不知怎的,心便一揪一揪的難受。
遙記得當年他輕撫她的面頰,容顏清俊笑容溫潤的說,她是他的妻。
她羞赧不知如何,手腳無措的不敢擡頭看他,一聲聲王爺如蚊聲般低小,他溫和的掬起一捧她如緞的墨發:“你我既爲夫妻,你可喚本王名姓,玄隱
玄隱,玄隱,現如今,不知誰在他的耳邊喚他玄隱。
“姑娘?”合歡不知莊一念爲何停了腳步。
莊一念說:“我有些累了,你去將人打發了吧,莫要在這門前吵嚷了。”
扶着莊一念合歡不敢放手:“那姑娘您……”
“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去吧。”莊一念輕扶着一顆大樹說。
自從她醒來,便覺得這身子似有千金重,可有時又覺得這身子不是自己的輕如雲朵般,並不如從前那般控制自如。
起初她以爲是那玉佩離過身,可合歡說那玉佩一直在她脖子上,那繩結不知爲何解不開也剪不斷,整年未曾離開。
莊一念想起那時迦南將那玉佩墜在她的脖頸上時說過,這墜着玉佩的繩子是什麼寶物,水火不侵。原以爲他只是玩笑之言,卻不想是真的。
但是若玉佩不曾離身,她又爲何會如此難以控制這身體,醒來之後便總有一種身體與魂魄難以契合之感,但又百思不知爲何,只能暫且安養着。
合歡猶豫了一下方纔點頭去了,莊一念扶着樹緩了緩氣息,便也慢慢向前走去。
不一會兒聽到合歡的聲音說:“多謝美人的好意,但皇上出宮前曾吩咐過,任何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打擾姑娘靜養。”
方纔那頤指氣使的收斂了不少:“合歡姐姐,我家美人與莫姑娘是舊識,自算不得閒雜之人,況且我家美人得知莫姑娘醒來歡喜不已,只是前來探望而已。”
舊識?會是誰?莊一念不禁腳步稍快了些。
“美人還是請回吧。”合歡依舊不肯鬆口。
此時,莊一念緩步而來,在宮門外看到了那名舊識。
是她。
“莫姐姐!”霍婉兒一轉頭見到了莊一念,當即歡喜的執着錦帕向她招手。
莊一念沒想到會是她。
更沒想到她會成了他的美人。
呵……
“姑娘,您怎麼出來了。”見莊一念隻身而立,合歡顧不得旁人,快步上前扶着她的胳膊。
霍婉兒卻依舊被攔在了宮門外。
原來,她的宮門外有禁衛執槍而立,卻不知是爲了防旁人擾她清靜,還是爲了防她逃離?
見莊一念未語,霍婉兒問:“莫姐姐,您不記得婉兒了嗎?”
莊一念此時並不想見她,但她又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情:“請她們進來。”
“可是姑娘,皇上說……”
“若皇上怪罪,有我。”
合歡雖是猶豫,卻不敢違背,只得讓禁衛將霍婉兒放行入內。
回身之時,莊一念看了一眼宮門外的景象,但那冗長的宮道每一段都並無區別,只能知道她身在後宮的某一座宮室之中。
“莫姐姐。”霍婉兒上前笑着一禮。
莊一念略施一禮。
與霍婉兒,莊一念向來並不親近,如今相隔許久未見,一時之間也沒什麼可說的。但是霍婉兒卻極爲親近的模樣,來到莊一念的身邊,扶着她的另一隻手。
“得聞姐姐醒了,本應早日來探望姐姐,但是自從皇上出宮,皇后娘娘便讓後宮嬪妃同學女誡,今日方纔得了空便趕着過來的,卻險些未能見到姐姐。”
皇后,嬪妃……
一年前,他身邊並無女人,一年後,他已經有了皇后與後宮。
本以爲他不一樣,原來,都一樣。
不過……
自己又在這酸個什麼勁呢,有多少的後宮嬪妃,又你與何干呢莊一念!
“姐姐?”見莊一念不語,霍婉兒輕喚她。
莊一念清淺淡笑:“我也許久未曾出來走走,偏偏今日便聽到了你身邊侍婢的聲音,許是你我有緣。”
霍婉兒聞言笑道:“我這婢女嗓門是大了些,擾了姐姐清靜。”
霍婉兒看了一眼身後的侍婢,那侍婢當即上前低低一禮:“奴婢翠枝,給姑娘賠禮了。”
莊一念笑着搖了搖頭:“不礙事,起來吧。”
“許久未見姐姐,姐姐依舊如往日般待人如此寬和。”
可莊一念卻並未記得自己曾寬和的待過誰。
“合歡,我想與……美人說說話,你幫我準備些茶點來。”走到廊下,莊一念吩咐道。
“合歡姑娘不必擔心,姐姐這裡有我。”霍婉兒見合歡猶豫,當即笑着說。
莊一念又坐回了方纔坐着的大椅上,合歡又爲霍婉兒搬了把椅子來。
霍婉兒扶着莊一念坐下:“姐姐此處飲茶賞雪,當着美妙。”
莊一念笑了笑:“美人稱我名姓就是,身份尊卑有別,當不得美人一聲姐姐。”
“姐姐說的哪裡話,當日婉兒與姐姐一同入宮,同住一瓦屋檐,姐妹之情無論何時都不會改變,更何況在這後宮之中,能得姐姐這樣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實爲不易。”
霍婉兒說着目光微垂。
莊一念在旁瞧着,心知她許是在這後宮之中過的也並不快樂。
不過,入了這後宮的女子,又會有幾個是快樂的。
“還未及恭喜你,已經成爲了美人。”莊一念溫言道。
霍婉兒笑的有些不自然:“多謝姐姐。只是這一年未見姐姐,姐姐清減了不少。”
莊一念何止是清減,原本便並不豐腴的體態,昏睡一年早已骨瘦如柴,若非頸項上的玉佩,也許她早已不知魂歸何處,如今還能活着已經是奇蹟。
莊一念淡笑着點了點頭:“這一年,似乎也發生了很多事情。”
“是啊,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霍婉兒一聲感嘆。
“姑娘,您該喝藥了。”合歡端來托盤,上頭有莊一念的湯藥,還有兩碟茶點。
翠枝見此上前幫合歡將茶點擺上:“奴婢來吧。”
“婉兒服侍姐姐用藥。”
莊一念輕一擡手:“我自己可以。”
見莊一念喝完了藥,霍婉兒將一小碟清口的梅子遞給她:“姐姐吃顆梅子解解苦澀。”
“多謝你。”莊一念捏了顆妹子送入口中。
莊一念本有許多想要問霍婉兒的話,但合歡在旁,必會從旁阻攔,霍婉兒許也不會盡言,莊一念索性便什麼都沒有問。
二人只是隨口聊着瑣碎之事,天色稍暗,霍婉兒便起身告退。
莊一念撐着站起身來:“我這身子,就不送美人了。”
“姐姐留步。”霍婉兒低身一禮。
“若是得空,可常來與我說說話可好。”
霍婉兒笑着頷首:“好。”
“合歡,替我送美人。”
見霍婉兒離去,莊一念面上的笑容漸冷。一團亂麻未解,如今又多了一團,將她包裹其中尋不到頭緒。
合歡等人都稱她姑娘,便至多隻是保持着先帝給的女官品級而已,但霍婉兒身爲美人,卻對她如此謙遜恭謹之態,實在並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