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炙熱的火是光明還是黑暗?
那閃動的眸光是深淵還是淺灘?
那高貴的愛是純潔還是污穢?
那沁血的玄鳥是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邊?
誰執我手,誰撫我面,誰棄我去,誰明我意,誰助我臂,誰覆我脣,誰攬我懷,誰剜我眸,誰剖我心,誰待我前世輪迴……
黃泉路,奈何橋,彼岸花旁,生玄隱,我只求再也不會遇見你。
炙熱的火焰,灼燒着我們愛與恨的牽絆。
那個聲音在耳畔回想,他嘲笑,他睥睨,他說,你是魔,卻妄圖成佛。
我是魔,我是魔……
他說,這世間充滿了罪惡,痛苦,謊言,還有死亡,無處可逃,只能迎刃而上,問題在於你要如何去應對,你要成爲怎樣的人。
我是魔,我是魔!
我感到什麼,我行動!我想要的,我佔有!在生的面前,我不會再選擇死亡!
一念大紅蓮遍地,一念春央冬至,一念鑄就了心魔,一念越過生與死。
狂風呼嘯,暴雪忽至。
鵝毛般的雪片不過轉眼飄滿了天空,雪越落越急,香案上的燭火被驟落的雪片撲滅,暴風雪吹的所有人睜不開眼。
驟然而至的暴風雪吹的莊一念周身火焰漸熄,急落而成的雪團,落在火中發出“呲啦”的聲響。
生玄隱與生如一趕到之時,只看到漸熄的火堆中,莊一念衣衫破損,長髮被風捲起飛散,她面白如紙,眸光涼薄而幽深,微抿的薄脣如血一般豔紅……
“琅環!”生如一震驚一瞬大步衝上前去,脫掉大氅撲打着莊一念身邊的火焰。“快救人,救人!”
火焰雖已因暴風雪而漸熄滅,但卻依舊陣陣熱浪燒灼的生如一身上火辣辣的疼:“琅環,你堅持住,堅持住。”
佩劍將捆綁着莊一念的繩索斬斷,沒有了繩子的束縛,恢復了自由。
她擡起頭來,眸光冰冷的看着那些期待着她被灼燒成爲灰燼的人們,脣角輕揚,一絲冷笑。
“琅環。”生如一扶着莊一念,二人跨過僅剩不多要拽着的火焰。
生玄隱神色冷凝,雙拳緊握,大火中,他彷彿看到了那一夜端王府大火的情景。
那一夜,她是否也是這般,無助的被烈焰吞噬……
生玄隱迎上前來,欲從生如一的手中接過她的手。
莊一念垂着眸子並未看他,只是手臂一擋隔開了生玄隱的手。
生玄隱的手晾在半空中握成了拳頭:“你先,送她回宮。”
生如一頷首。
積雪中跪了一地的人,此時不知是因冷冽的風雪還是因爲其他,皆是身形顫抖,噤若寒蟬一般。
莊一念的腳步停在了那名珍婕妤的侍婢面前,她一聲冷笑:“怎麼辦,讓你失望了,我還活着。”
那侍婢跪在雪地中顫抖着:“姑娘,姑娘饒命,皇上饒命,奴婢,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奴婢也是不得已的啊……”
“奉命?”她語聲幽幽,卻含着威懾。
“奴婢……奴婢都是照主子的吩咐辦事,奴婢不敢不從……求皇上饒命,姑娘饒命啊……”
莊一念看了一眼生如一手中的佩劍,向他伸出手。
生如一會意,猶豫一瞬,將佩劍交到了她的手中。
莊一念手持長劍,用劍尖挑起了那侍婢的下巴。
方纔那一雙眼中有的是興奮與憤恨,但不過片刻,這一雙眼中只餘下了恐懼。
莊一念的劍尖在她的臉頰輕輕劃過:“不忠不義之輩,主子亦能夠出賣,留你還有何用?”
“奴婢……奴婢……”
長劍一揮,那侍婢驚愕的雙手捧着自己的脖頸,膝前的白雪頓時被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沾污了莊一念的裙襬,她厭惡的皺了皺眉。
一旁的一衆嬪妃中一聲“啊”的驚叫,兩人已經驚的昏死了過去。
莊一念似是在對生如一說,更似是兀自輕語:“方纔想要燒死我的時候,卻不見她們如此驚惶嬌弱。”
“琅環……”生如一接過佩劍,因爲莊一念方纔的舉動而驚訝。
他以爲她只是會教訓一下這婢女,或者即便是刺死了這婢女,卻也不是用這種血腥之法,更也不會如現下這般……鮮血噴涌在前,卻不爲所動。
好似她不過是劃破了一匹並不入眼的錦緞,輕而易舉,毫不猶豫。
生如一有些擔心的向生玄隱看去,生玄隱的神色更冷,卻至始至終未語。
六年前,他的王妃因爲大火而燒死在府中,六年後,這個與他的王妃極像的莫琅環,差一點死在他的後宮之中,同是因爲大火。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在重演。
第一次是他的疏忽與無能,第二次……
竟然同樣的事情發生了第二次。
步輦停在當下,莊一念卻不肯上,執意徒步回宮,雪地上,一步印下一個腳印。
生如一擔心莊一念的身體不濟而摔倒,從始至終都扶着她的手臂,透過衣衫,依舊能夠感覺到她身體的寒涼,扶着她的手久了,便覺得好似扶着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塊寒冰。
“琅環,你可還好?”許久,生如一都沒敢與她說話。
她點了點頭,回眸看他時還帶着淺笑:“好,好的很。”
“琅環,你不要這樣,你……”
“承親王覺得,琅環應當如何?哭鬧?悲痛?委屈?喊打喊殺?或者再睡上一整年?呵,我很好。”
生如一語塞。
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從火刑柱上走下來的人,應當如何?
生如一也不知道,他沒有見過更沒有經歷過,只是他覺得,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如她現下這般模樣。
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
她的衣衫被火焰燒灼的已不完整,髮尾亦有些許捲曲,本是狼狽不堪的模樣,卻不知爲何,反而多了一種從前不曾有的威懾睥睨之氣,讓人無法忽視。
那種感覺……
許久,生如一想到了,那種感覺,像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對的,就是這種感覺。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如此想來,生如一的目光不禁掃過莊一念的背脊,曾經她救他在人熊口中,背上的傷痕之處便有玄鳥沁血展翅之圖,但是尚不知死的時候,她的背上雖音顯紅光,但侍婢回稟,卻並未在她的背上看到任何東西。
曾經生如一每每回想,不禁會認爲是否那一日殺死人熊後因爲太過緊張而看花了眼?
玄鳥,亦爲鳳凰,色赤,慾火而新生……
生如一覺得,這其中,也許隱隱有什麼牽連,但此時卻是毫無頭緒可言。
宮門前,依舊兩名禁衛守立,方纔珍婕妤等人惡意擅闖,禁衛雖有權阻攔,卻無權傷害宮中嬪妃,只好立刻前去御書房通稟,如此生玄隱與生如一二人方纔趕到。
莊一念在宮門處停下腳步,問那兩名禁衛:“可見到了合歡?”
“回姑娘,屬下二人見合歡姑娘被打暈了關在了後廂房中,方纔已將其送回房中,亦請了御醫前來。”
莊一念知她無事,頷首。
生如一扶着莊一念前腳回了寢宮,御醫隨後便也跟了來,爲莊一念診治檢查了一番,卻不禁搖頭感慨:“這可真是上蒼保佑,上蒼保佑。”
“如何?”生如一問御醫。
御醫說:“莫姑娘只是手上有些擦傷,而其他地方半點傷痕也無,且脈象平穩,真可謂是奇蹟啊。”
御醫來之前,自然也聽說了些許莊一念發生的事情,本以爲人一定會傷的非常嚴重,但前來卻見她神色如常,身上也未見有什麼傷勢,只是髮髻散亂衣衫有些狼狽僅此而已。
經歷了那些,此時卻還能夠如此安然無恙,除了上蒼保佑御醫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生如一聽聞莊一念傷的並不嚴重,當即也放心不少。
御醫道:“既然姑娘無事,臣就給姑娘開一副安神的方子,好生休息一番,然後給姑娘留下些擦傷的藥膏,一日三次,很快就會痊癒。”
莊一念頷首:“多謝大人,只是不知,我那侍婢方纔您可曾診治,傷的是否嚴重?”
“姑娘大可放心,她只是撞傷了頭部,但並不嚴重,應該昏睡幾個時辰就能夠醒來了。”
生如一說:“你身邊只有合歡一人伺候着,現下多有不變,我待會兒去知會了內務府,命內務府多調幾個人過來。”
莊一念淡淡頷首也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待御醫離開後,莊一念對生如一說:“王爺,琅環有一事相求。”
她突然變得鄭重,生如一不免緊張:“你有何事說來就是。”
莊一念也不曾拐彎抹角,直言道:“我想要出宮。”
“出宮?”生如一未想到會是此事。
莊一念頷首。
生如一面有難色:“你想要離開,皇上恐怕不會允許。”
“我不會離開洛陽,只離開這皇宮。”
“你……”
“即便只是暫時,暫時離開這皇宮也好。”莊一念垂眸:“現下,一刻也不想在這宮中多留,承親王可願幫我?”
“好。但是今日爲時已晚,你先留在這裡休息,我這就去與皇上說此事,你莫要心急。”
“多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