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襄打了個寒戰,突然不想走動了,轉身回了考棚裡。
燒了水,他很奢侈地用熱水洗了手臉,又燒了水給自己衝了一杯杏仁茶。熱乎乎濃香滿溢的杏仁茶喝進肚裡,徐襄才覺得骨子裡那股寒氣慢慢地透出去。呼,還好,再有一場,他就可以出去了!
江夏坐着車子繞着貢院走了一圈,連個縫兒也沒見着,四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站滿了衣甲鮮明,手持長槍的兵士。一派森然,威嚴景象。
而且,看着各處也都一派肅靜,好像並沒有什麼麻煩、混亂什麼的……
江夏將心頭的不安壓下去,走到貢院對面的茶樓,隨意要了一壺茶,花一兩銀子要了個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喝着茶,不時地關注着對面。
一杯茶沒喝幾口呢,就聽趴在窗戶上的彤翎驚叫起來:“哎喲,公子快看,拖出個死人來!”
江夏心裡咯噔一聲,起身就順着窗戶往對面看去,果然見兩個兵士從裡頭拖出個人來……看那人手腳拖在地上,頭也耷拉着……江夏嘶地一聲吸了口氣,就這麼看,還真看不出死活來!
不過,看到那人身上的靛藍布長袍,江夏暗暗鬆了口氣,徐襄穿的是竹青,景諒穿的是寶藍,顏色不對!
“小哥兒是第一天來吧?”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乾瘦男人笑着搭話。
彤翎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笑着點了點頭。
“這貢院裡,哪天也搖頭拖出幾個來,越到後頭拖出來的越多。不過,大都是生了病的,基本沒有死的……不過,要是門口沒有守着的人,那可就難說了。每場凍死的病死的也不少。”那人端着只茶碗子,搖頭晃腦地說一陣,就哧溜一聲喝口茶,說的彷彿不是人之生死,而是今頓吃點兒啥那麼隨意。
彤翎皺着眉頭道:“咋沒人搭把手救一救?”
那人瞥了彤翎一眼,嗤笑道:“救?救哪個?誰救?非親非故的,誰救啊!”
“哎,可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人凍死病死啊!”彤翎咬着嘴脣道。
那人連笑都沒了,指着窗戶外道:“喏,那不有現成的,你就救哇?光說啥,你去救不就完了嘛!”
彤翎一咬牙,跺跺腳往樓下就走:“救就救!”
那些腌臢非常的流民姑娘還救了呢,這些被拖出來的可都是讀書人!是與二少爺一樣,肚子裡裝滿學問的人!
彤翎氣沖沖往下就走,翠羽喊了一聲,她也沒聽見。
江夏嘆口氣,起身道:“別叫了,跟着去看看吧!”
說完,回頭對那小二喊了一聲:“小二哥,幫我留一下桌子,我下去看看就回來!”
“好嘞,這桌子您付過錢了,只要您不發話,今兒一天都給您留着呢!”小二響亮地答應着。江夏朝他一抱拳,匆匆帶着翠羽下了樓。
彤翎那丫頭毛毛撞撞的,就那麼衝過去,誰知道那人怎麼樣了。若是已經死了,那丫頭非得給嚇一跳不可。
那個人還真有一口氣,也差不多就剩最後一口氣了。
江夏查看了一下情況,打發彤翎去茶樓要一碗熱水來。彤翎知道自己的衝動替姑娘招了麻煩,特別乖順地答應着去了,沒多會兒捧了一碗熱水來,江夏讓彤翎喂那人喝兩口。看着彤翎搬着那人頭喂水的樣子,江夏嘆口氣搖搖頭。幸虧他們今日出門做的是男裝打扮。
再看那人穿着棉布的靛藍長衫,洗的已經有些發白了,年齡也不大,約摸不到二十歲……看樣子是個家境並不寬裕的,若是沒有娶妻,待會兒醒了,知道是彤翎救了他,會不會無以爲報,以身相許?
心裡歪歪了一回,江夏瞥見彤翎已經給那人餵了幾口水下去,眼看着那人眼皮抖動着就要醒過來了,江夏從袖口中摸出一丸藥來遞給彤翎:“化開給他吃下去!”
彤翎接了,除去丸藥的蠟殼,放進水碗裡化開。
那人抖抖眼皮兒睜開眼睛,有一剎那的怔忡之後,那人才恢復了意識,睜開眼就看見一張微微染着紅暈的芙蓉面!
“多謝姑娘相救!”心裡知道是被人從考場裡送出來了,任川南心下難免黯然,但能夠活下一條命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再說,他吃了許多苦,經的多了,心智也比同齡人堅韌的多,很快就調整了情緒,掙扎着坐起身來,向彤翎道謝。
“不……不用謝!”彤翎想說其實不是自己救了他,但想着姑娘匆匆走開,怕是不想擔什麼干係,那句否認的話就變成了寒暄。
江夏確實是避開了,卻並非怕擔干係,不過是因着心裡有事,這會兒不愛與人交道罷了。她沒心情聽人感謝,更沒心思安慰人……誰知道那人知道被從考場趕出來,會不會情緒崩潰啊!
好在,彤翎沒多會兒也拿着一隻空碗回到了茶樓裡。江夏瞥了她一眼,就會了茶錢,下樓回家。
在那裡坐着也沒用,看着一個個被人擡出來,心裡更堵得慌!
翠羽安慰道:“姑娘且放寬心。那些生了病的都被送出來了,二少爺既然沒有信兒,就說明好好兒的呢!”
江夏也知道這個理兒,轉眼看見兩個丫頭滿眼的擔憂,頓時心頭一暖,笑笑道:“翠羽丫頭說的真好,沒有信兒,就是好事兒呢!來來來,咱們趁着二少爺沒回來,將他牀上的牀單換洗換洗,明天再把褥搬出來曬一曬,等他回來,就能舒舒服服地先睡上一覺了!”
兩個丫頭見她重新歡喜起來,自然也連忙答應着,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忙碌起來,倒是驅散了很多憂慮。
當天晚上,是潤生和長貴上半夜,潤成和長福下半夜。
子末醜初,潤成和長福小跑着過來接班。
長貴拍拍依着車壁睡着的潤生:“醒醒,醒醒,該回去了!”
潤生懵懵懂懂地起身,從被窩裡鑽出來,一出車廂,就覺得一陣冷風吹過來,生生打了個寒戰,緊接着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阿嚏,阿嚏,阿嚏……哎喲,這是誰唸叨我呢,大半夜的也不睡覺麼!”
說完,蹭蹭鼻子,跳下馬車,揣着袖子跟潤成、長福招呼:“你們倆好好看着,後半夜熬不住,送出來的多。”
潤成笑嘻嘻排他一巴掌,道:“你就放心吧,我們哥倆保證耽誤不了事兒!”
“哈哈,那好,你們倆也不用都瞪着眼,輪換着,不耽誤事兒就成……”潤生叮囑着,活動活動腿腳,就催着長貴走人,“昨兒夜裡那場雨太不是時候了,這冷的!這還沒到八月半呢,咋這麼冷呢!”
他這句話未落下,就聽得那邊不知哪個突然嗷嚎一嗓子,“失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