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南井州，無論你到哪個小鎮，總能碰上幾個生靈門弟子。他們身着樸素的粗布衣，腰間別着各色各樣的錢袋子，或者挎着縫補簡單的布包。
“誒，誰偷了我的藥材包！”
人來人往的集市裡，一個樣貌十三四歲的女孩突然大叫，那裡面可有她好不容易蒐集到的藥材，這被偷了損失也太大了。
話音剛落，一個錢袋子從人羣上空劃過，最後“噗”的一聲掉在女孩面前的地上。錢袋子有明顯被打開過的痕跡，裡面的藥材撒出來了些。
蹲下身，女孩小心地將藥材用手攏好收回到袋子裡，她知道，這扒手不是因爲心善才還回錢袋，而是發現自己偷的不是錢，不屑這些藥材才還回。
哼，不屑就不屑，這些藥材可是銀子都買不回的呢！
女孩心裡嘟囔着，檢查了一番身上放藥材的包後，滿意地離開了。
方靈山是塊寶地，土質溼潤，供給許多珍貴藥草足夠的養分。山下住着的村民不懂藥，經常出現挖野草時吃錯藥材的。這不，小女孩剛來到山腳下，便看到兩個老媼攙扶着要上山。
“老人家這是要去哪兒？”
燦爛的笑容下，女孩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求藥啊……”
老婦人顫巍巍的，皺紋滿布的手緊握着攙扶她的另一人。
“求藥？”女孩聽了眼睛咕嚕一轉，“老人家是去找子墨醫者的吧？”
老人頻頻點頭，女孩擡頭看了看身後的直往上延伸的臺階，若有所思了一陣。
“不用這麼麻煩。”
她在一旁的石塊上坐了下來。
“我來替你把一脈。”
對面的兩人似乎都有些猶豫，互相看了看，不敢往前，只是看着眼前的小丫頭。
“這裡是方靈山，子墨醫者的生靈門可在沁嶺峰呢！等你們二老上去到半山腰再穿過綿延的山坡去到沁嶺峰？那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到達呢！”
繫於腰間的柔枕解了下來，女孩爲她們分析着形勢。
“你們放心，我是子墨醫者的女兒，雖然醫術不如我爹爹，但也能拿得出手。”
女孩說得有理有據，二老有所動搖，看着女孩如此自信的模樣，終於願意給她診治。
別看女孩說話咋咋呼呼，診起脈時立馬正經，滿臉的專注。
“小姑娘，如何？”
見她的眉頭都快擰一起了，兩名老人都緊張了起來。
“呃…不是什麼大問題，”女孩收起把脈的手，“老人家近來可有生食什麼果物？”
“我這一把年紀，牙齒早不中用嘍，吃食都得燉爛了不可，這當季軟爛的果物都不曾見，何談食用呢……”
“身體可有哪些具體的不適感？”
老人想了想，手指指向了自己心臟的位置:“心會痛，有時一口氣喘不上來，像要心跳停止般，針刺在上面那般疼……”
隨着老人的闡述，女孩的困惑愈發明顯……
“姐姐今日回來，比往日晚了些。”
藥膳房裡，燭火通明。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站在木梯上，將新採集的藥材放了進去。少年身着利落的窄袖合領衣，一頭長髮隨意地扎着，鬢邊的幾縷髮絲微微散落，顯得有些凌亂。
“有事情想不明白。”
女孩坐在案几邊，雙手拖着腮，機靈的大眼睛不斷眨巴着。猛地，她站起身去翻動一旁的竹箋。
“玄兒，你又研發了不少新的方子呀！”
感覺竹箋的數量明顯變多，女孩佩服道。
“這離不開姐姐提供的有關病症的精準描述。”
男孩的聲音很輕，好似生病了般。
“我今天又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症狀，記得跟之前有一個挺像的……”
竹箋在翻動中發出好聽的“咯噠”聲，女孩的腦袋從置物架的最上層一直移動到最下層，最後還是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記錄。
“今日父親有來取走一份。”
“啊？”
女孩失落了，泄氣地躺在了地上。
“玄兒……”一通牢騷後，她側過頭，“要不你再幫姐姐整理一份吧，這次咱們不告訴爹爹……”
男孩疑惑，女孩湊了上來:“這次的症狀要比之前的還要新奇不少，我們定能先爹爹一步研製出方子！”
“但，我們沒必要瞞着父親……”
“玄兒。”女孩瞪起了眼睛，似乎有些生氣。
“爹爹不止一次直接用你的方子去施藥，明明都是你試出來的成果，他倒是坐享其成，就算我們是他的子女，也不能這樣啊！”
“能幫上父親，總歸是好的……”
“玄兒！”
女孩想再說道上幾句，看到男孩臉上明顯失落的神情，她擡起頭，看向了屋內四周，原本牆壁上方開的紙糊窗戶早過了外面的陽光，不時有風吹打在上面，發出呲啦聲。
男孩揉着自己的手指，只是不語地坐着。
“玄兒……”
感覺頭上突然一輕，男孩原本緊綁的髮帶被解開。
“一切都會好的……”
拿起一旁的木梳，女孩小心地梳理着那有些蓬亂的長髮，男孩聽她說着那些安慰的話，只是懂事地點點頭。
男孩的母親是一名異族女子，自進生靈門起，衆長老一致反對，不因別的，只因女子長相妖媚，更有蘇氏家僕見其能與蛇蟲異獸對話，這必然被視爲異類。直到蘇陌弦出面，說女子懷的是自己的孩子。
蘇陌弦早已憑“子墨醫者”的身份，獲得大波人的擁戴，於是風頭立馬倒轉，蘇氏家族勉強接受下了這位異族女子。
只是，臨盆前夕，男孩母親受到歹人的暗害，最後，子墨醫者憑自身醫術取出了那已經成型的男嬰。
尹萱是蘇陌弦的正室，剛經歷小產的她看着蘇陌弦帶回的男嬰，心中歡喜，便將這孩子與自己兩歲大的女兒一起照顧。
生靈門需處理的事情很多，蘇陌弦幾乎被困在門派中很少回蘇家後院。尹萱照顧兩個孩子最後累倒，在女兒十歲時病入膏肓。
蘇陌弦發覺時一切已晚，看着那日漸消瘦的面容，作爲醫者的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的無能。
一切似厄運，有人指出尹萱小產，胎兒早已不再，如今的男孩是那異族女子的孩子。
出生時便喪母，如今又害得養母離世，年僅八歲的孩子就這樣萬人所指，千夫所唾。直到一天，男孩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而男孩的名字，無人在意……
“姐姐，上次所說的症狀還有其他的細節嗎？”
精巧的石臼中，又一波藥材被研磨細碎，苦澀的味道飄散於空氣中，只是聞着，就讓人忍不住咋舌……
“嗯…我觀察了那婦人數日，倒沒發現什麼……”女孩看着男孩記載着的幾個批註細節，又湊到燭火旁細看了看。
“火炙……？”
“那老人定是誤食了可與植物共生的活物，那東西藏得深，老人視力覺察不到，才一起誤食了。”
“那與火有何關係？”
“普通活物，或困於極寒，或死於飢餓，再不濟，沸水熬煮也定活不了多久。”
男孩邊說邊指了指批註一旁所描寫的症狀。
“那老人所食之物需熬煮稀爛，若是已一起熬煮過呢？”
女孩瞪大了眼:“世上有如此稀奇的事？”
“姐姐見過的稀奇事物還少嗎？”
一旁展開的牛皮紙上，繪畫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從蟲草到鳥獸……這些無一例外都是經過女孩的描述所繪畫出來的，男孩很是喜歡這上面的新奇事物，對這幅畫更是萬分愛護。
“玄兒你不要動不動就展開那些畫呀！”
新奇的事物固然有趣，但畫上的東西實在有些倒人胃口。
默默捲起畫卷，男孩將其放好後又乖乖地坐回藥桌旁:“父親今日送來一株草藥，我將其研磨製成藥丸，姐姐可以給那人試試，只不過……”
“不過什麼？”
“若能知道那活物爲何就更好了……”
……
幾日後，蘇霓笙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上次的藥丸，那老人服用後有明顯的轉效。
“玄兒，上次的藥草可有名字？”
蘇霓笙的臉上染了不少泥巴，衣袖，肘部有明顯的擦痕。蘇玄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只能拼命地搖搖頭。
“長什麼樣子？我再出去尋些回來。”
女孩追根究底。
“父親送來時已經蔫吧了，看不出原樣了。”
“那我找爹爹去！”
“姐姐……”
蘇玄沒能阻止那個身影，待在這個禁室裡太久，他的身上看不到同齡人該有的活力，唯有蘇霓笙來找他時，能多個說話之人。
在這裡，父親爲他提供了一切，不用出去也可研究草藥，雖然看不了外面的世界，姐姐可以將那些新奇事描述得繪聲繪色。他就這樣，隨着時間的過去而毫無真實感地長大。
這天，姐姐突然來看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姐姐這次又過了很久纔來。
“玄兒，你看！”
女孩頭戴美麗的簪子，垂下的流蘇隨着女孩的奔跑而甩動着。
“很美。”
男孩輕聲說着，眼睛裡閃爍着光芒。
“這是張師叔送我的生辰禮，再有兩年我就十五歲了，爹爹說，女孩子及笄之年便可以嫁人了，但我還不想嫁人。”
“那姐姐想做什麼？”
“我想…遊歷四海，行醫救人！”
“姐姐定能成爲一名人人稱頌的神醫。”
女孩聽了，臉上的笑容更甜了。
“對了！我找到這個草藥了。”
解下纏在腰間的錢袋，女孩將繫帶鬆了鬆，從裡面拿出一株綠色的植物。
“這叫蘭煦草，上次我問爹爹後好不容易尋得的。”
那株草藥正中正開着幾朵金色的花，花瓣很是肥厚，一朵花不過四片花瓣，花蕊要高出花瓣不少，可愛極了。
男孩接過草藥，碰觸到那細長的葉脈時，第一反應竟覺得這就是那個活物，與之前從父親那兒接觸到的完全不一樣。
“能感覺到它還是活着的。”
“我可是好不容易纔逮着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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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霓笙將尋找這蘭煦草的歷程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在她的描述裡，這草受到驚嚇後會躲起來，這話若其他人聽了，定以爲是小孩胡謅，也就蘇玄聽得無比認真。
被冰涼的雙手託着，那蔫了吧唧的藥草開始有了精神，葉子變得飽滿了起來。
“它…好像在動……？”女孩指了指葉子。
“原本倒是沒這個活力，看來它喜歡低溫，”一手拿起桌上的木盒，男孩將蘭煦草小心地放了進去，“姐姐，這株就留我來觀察研究吧。”
“好，玄兒你喜歡儘管拿去。”
“之前那個老人……”
“玄兒……”女孩打斷了男孩的話，“我們已經確定了蘭煦草能剋制那個症狀，那就一定還有辦法！”
明明還只是個小大人的模樣，女孩的臉上卻出現了大人才會考慮問題時的複雜情緒:“現在…外面的形勢實在太複雜了，最近許多人拜入爹爹門下，我總覺得有些擔心……”
“方纔我想告訴爹爹找到這蘭煦草，但爹爹又故意支開我，可能這次張師叔是真的要離開了……”
男孩未見過女孩口中的張師叔，看着女孩簪在頭上的簪子，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但他知道這個張師叔對女孩來說很重要。
“我們還是需要儘快找着那活物的現行纔好，現在只是知道蘭煦草可抑制其活動，但一直沒有直接的原物，便一直無法進行下一步操作。”
“我明天再去尋找——”
自從上次有奇特病症的老人好轉後，一切好像過去了般，周圍一片平靜。
而這次，女孩離去的時間更長了。
禁室裡的男孩也沒有閒着。他研製出一種藥丸，藥丸呈白色，只需放入一個適量空間裡，置入少量的水，可緩慢釋放一種霧氣，那霧氣會使空間裡的溫度降低，當達到一定程度時便不再釋放。
那株蘭煦草便在這樣密閉的低溫下，似進入了長眠般，不再有任何動靜。
蘇霓笙告訴蘇玄，之前製作的藥丸似有奇效，許多病患，不論患何種症狀，最後都藥到病除，而那些藥丸中無一例外都加入了蘭煦草。
所以這草，得好好保護起來才行……
靜靜盯着會兒放於展架上的木盒，蘇玄的眼中一股道不明的神色在閃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