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陽原本只是把宋長空當成一個很好說話的前輩。
現在，看看他發白的鬢角，和努力學習的認真盡頭，再想想他在東方醫院底層的地位。
莫名的有了些同情的意思，還夾雜着一些其他的情緒。
不知不覺間，就想遠了。
東方醫院是粵省排前三的三甲醫院，這裡每個科室裡的進修醫生都數不勝數。
如同張天陽所見的那樣，這些進修醫生的地位，跟實習生、研究生比起來其實也沒什麼區別，基本上都處於東方醫院的最底端。
但每年還是有很多人削尖了腦袋，寧願交一筆數額不小的進修費，也要過來進修。
因爲這裡可以學到知識，可以學到技術。
是那些課本上沒有，沒有人點撥你甚至連查文獻都不知道要搜什麼樣的關鍵字的知識。
醫學這個行業，實在是太吃臨牀經驗了。
全國那麼多的小醫院，那些醫生，都過着怎樣得過且過的日子？
是他們沒有上進心嗎？
看看宋長空，張天陽覺得不是這樣的。
他們只是沒有學習的渠道。
在大病小病病人們都往上級醫院跑，遇到疑難病例整個醫院裡沒有一個人可以說出所以然，只能被迫往上級醫院轉的情況下，他們又能怎麼樣呢？
最後只能是，小醫院永遠都是小醫院，要錢沒錢，要病人沒病人，裡面的醫生們削尖了腦袋想要去大醫院進修。
而大醫院永遠是大醫院，源源不斷的疑難病例和扎堆的高端人才會把大醫院的地位越推越高。
張天陽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自己。
要是大家都能跟自己一樣，有一個系統，這樣的情況才能改善吧？
可以短時間內迅速的堆積臨牀經驗，全真模擬各種場景和病例，這簡直是醫學生們最渴望的東西。
張天陽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對自己系統的名字有很大的意見。
畢竟“金牌”這兩個字，怎麼聽都有一種很low的感覺。
但是想想看系統能做到的事情，他又覺得，這個金牌當之無愧。
要是有一天，系統真的能普及那就好了......
但是應該，不可能的......吧？
把所有的思緒收拾好，埋在心底，張天陽開始有意識的挪動自己的站位。
同時在呼吸科副主任醫師向自己提問，或者邀請自己感受一下的時候，故意帶上宋長空。
感受到副主任醫師一絲絲微妙的不爽之後，張天陽又有些無奈的稍微露了兩手，透露出自己其實已經會了支氣管鏡的這個事實。
總之，儘可能的給宋長空更多的機會。
別的東西張天陽也做不到，只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能當上副主任醫師的醫生都不是傻子，幾次之後，他就明白了。
來學技術的並不是張天陽，而是這個看上去年紀可能比他這個副主任醫師還要大的進修醫生。
而這個在東方醫院內科系統裡出了名的天才小同學，估計只是負責牽個線。
看清楚形式之後，他索性衝張天陽笑了笑，然後不再詢問他，直接開始給宋長空一對一的教學。
主任確實讓自己教學來着，但是教誰不都是教呢？
病人也確實是需要做支氣管鏡的呀。
一對一教學之後，宋長空感覺自己接收到的知識量和經驗技巧突然多了起來。
一邊忙着在筆記本上記錄，還時不時有上手感受的機會。
心中對張天陽的感激又重了幾分。
張天陽默默的站在一旁，眼看着大局已定，悄悄的往後退了幾步，然後衝着消化內科師兄招招手。
“張師弟。”
邱明一直在腦海裡回憶着自家主任教給他的“一百種拐騙小張的方式”，一擡頭，冷不丁的看到張天陽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師兄，你是不是有話想要對我說？”
“我，我沒有想要騙......額......片皮鴨的！”
邱明驚嚇之下，差點吧“騙你來消化內科”這個終極任務脫口而出，好險才找了個同音字圓了回來。
“額，張師弟你，晚上有沒有空，咱們一起去吃片皮鴨？”
張天陽眨眨眼，認真的搖頭。
“晚上跟別人有約了。”
“那，那，張師弟你喜歡喝酒嗎？要不要……”
“我不喝酒。”
“額……張師弟你的女朋友我還沒見過呢，要不……”
“怎麼，師兄對她有想法？”
“不不不，我不是，我……”
邱明有些着急。
腦海裡迴盪的是消化科大主任傳授給他的“箴言”。
“要想跟小張打好關係，無非就是幾點，吃，喝，女人！”
大主任諄諄善誘的幾十招“誘騙”方法團成了坨堆在腦海裡，自己說出來卻好像變了個味道。
甚至好像還讓張師弟誤會了！
邱明急得冷汗直冒，後背都溼了半邊。
張天陽看着滿頭大汗的消化科師兄，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
他自己本身就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現在的局面是全靠着他的絕對實力撐起來的。
沒想到，消化科師兄比他還不如。
索性，開門見山。
“師兄，有什麼話不如直說了吧，不用繞彎子的。”
“張師弟……”
邱明也發現了自己不適合搞那些彎彎繞繞，一咬牙，一跺腳，直接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我希望邀請你去消化內科，利用你空閒的時間，給一些已經被判斷必死，但是用你那個方法可能可以救回來的病人做胃鏡。”
說起自己內心的想法，邱明反而不心虛也不結巴了。
“張師弟，我知道這個事情有點強人所難，你還在實習階段，時間有限，而且給那些病人做胃鏡本身就需要擔着醫鬧的風險。”
“但是我不忍心啊！”
邱明深吸了一口氣，言辭愈發懇切。
“在你展示了你的技術之前，其實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那些病人救不回來就是救不回來。”
“可是現在，每次看到病人被送回家，我都會想，要是你在就好了……”
“張師弟，你放心，只要你偶爾抽空過來做兩臺就好，所有的問題消化科這邊都會幫你解決的，不用擔心惹麻煩，就是會耽誤你的時間……”
“當然，我承認我確實也想跟你好好學習這個技術，張師弟你是個天才，將來的選擇很多，可是這個技術，對咱們科的病人，實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
一口氣把話說完，邱明纔想起最終還是得徵求張天陽的意見，不由得又開始忐忑起來。
“張師弟，你，願意嗎？”
午後的暖陽透過支氣管鏡室百葉窗的間隙，投作一道道光柱。
操作檯旁，還沒有完全把支氣管鏡伸進氣道的白大褂下意識放滿了動作。
護士也微微偏着頭，有些好奇的等着下文。
消化科師兄滿懷忐忑的擡頭，看向對面。
只見張天陽的半邊臉浸潤在光柱裡，突然揚起了燦爛的笑。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