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原則》性問題
楊若謙又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種級別的拙劣演技根本不可能騙得過他的眼睛。
不過打人不打臉，他並沒有發言去打斷馬元的表演。
“你還杵這幹什麼？門神啊？！手上拿杯白水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還不趕緊給楊總泡一壺老班章？”
這是想把所有責任扔給黃維，試圖轉移楊總注意力……
“楊總楊總，實在不好意思，您也知道，昨天我們接待您那邊的人，最近公司效益也不錯，打算小小翻修一下，讓您見笑了。”
“唉，這搞的，您要來可以早些和我們說嘛，公司這邊給您訂個大酒店，舒舒服服的吃舒舒服服的談……”
似乎是被公司稀爛的賬務弄得焦頭爛額，早就想把這爛攤子甩掉，馬元說完客套話，就忙不迭的訴苦。
說自己是如何如何努力，給公司傾注了多少多少心血，手下員工是如何愚鈍，錯失了多少良機等等。
講完自己，又開始講公司的潛力，把跟員工畫餅的那套原封不動的用在楊總身上。
楊若謙一直沉默，用不明的目光看着滔滔不絕的馬元。
或許是當老闆當習慣了，馬元仍然不知趣，不停說着那堆聽着就讓人昏昏欲睡的說辭。
直到他猛然意識到，這場兩個人的對話始終只有一個人在說話時，他才停下來，尷尬的看了眼楊若謙。
“呃，楊總，要不我們邊吃邊談？”
楊若謙看完了一場表演，平靜的說道：“不用了，我等會還有事情要忙，就在這裡談吧。”
“那……行，要不去會議室？這地方……”
楊若謙點頭同意了。
見有意向收購自家公司的大金主並沒有拂袖而去，還有談判的意願，馬元微微鬆了口氣。
於是連忙把兩人請到那狹窄的會議室中。
說是會議室，其實也就是一個二十平米的小房間，裡面擺了張木桌，滿滿當當的塑料椅子和一張不大不小的白板。
和巋光集團那豪華至極，功能齊全的會議室沒有一點可比性。
同時，黃維也端了三杯茶水上來，給楊若謙、常芷晴和馬元一人一杯。
這就是絕大部分生存壓力極大的公司的現狀，本該是行政崗該做的事情，此時只能讓員工放下本就繁忙的工作來代勞。
畢竟小公司基本不會有太多相關的業務，爲此多開設幾個崗位成本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像巋光集團這樣，前臺、行政和人事一個不落，也不管有用沒用全部招滿的情況纔是少見。
楊若謙挑了把椅子坐下，那茶水則是喝了一口就被放在了一邊，沒再動一口。
其實他對酒水茶水這種飲品的品鑑程度很低，幾百塊幾千塊根本喝不出差距，公司裡那些名貴的茶葉也不過是用來增加公司成本的，和楊總本人的品味沒多大關係。
問題是這茶實在太難喝了，難喝到讓人懷疑茶葉是不是從綠化帶上薅下來的。
用來待客的茶都是這個鬼樣子……
林曹那傢伙居然沒發火？
不對，昨天爲了應付林曹的考察，火花公司應該是準備了好茶葉的。
估計用完之後就被馬元帶回自己家裡了。
“楊總……早就聽說楊總又年輕又有能力，今天看來是名副其實啊。”
自己剛剛那一堆廢話，現在看起來簡直是把丟人演繹到了極致。
但早就練就一塊厚臉皮的馬元也沒多少羞恥，只是揮揮手道：“黃維你也進來，等會楊總有什麼專業性的問題，你就好好解答解答。”
雖然馬元經常在工作上對員工指指點點，指手畫腳，但他其實也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懂行，有些問題得讓專業的人來解答，否則鐵定露怯。
楊總或許不懂多少音樂相關的專業性問題，可一直跟在他身邊那個漂亮女人不知是什麼來路，如果到時候自己被別人問住了，可就多多少少有些尷尬了。
聽到老闆的吩咐，黃維輕輕點了下頭，忐忑的坐下。
昨天考察結束之後，林曹給自己透了個氣——考察結果很不理想，事情有點懸。
今天人家老闆突擊考察，估計就是在做最後的決定了。
公司能不能活下來，就取決於今天這次談話……黃維怎麼可能不緊張。
馬元看着楊若謙，感慨道：“最近半年，在新聞上看到最多的消息就是我們金海市又崛起了一家新興企業，崛起了一個年輕的模範企業家……名利雙收，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不，我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楊若謙心裡吐槽了一句，實話實說道：“沒有說的那麼厲害，全是運氣。”
馬元哈哈一笑：“楊總真的說笑了，哪有人能靠運氣把事業做那麼大，賺那麼多錢啊！又成功又謙虛，該您成功啊。”
成功……賺錢……楊若謙放在桌下的拳頭青筋漸顯。
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了行不行！
再扯這些晦氣的話題就有點不禮貌了！
“不過，楊總說自己運氣好，我今天也覺得我運氣不錯。”馬元恭維完，終於是把話題轉回了正題，“能在這種時候遇到您這樣的貴人。”
“昨天您已經派人來考察過了，公司的情況您肯定也做過最詳細的瞭解，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吧，現在我們確實面臨一些棘手的困難。”
“您願意接手我們公司，都已經不能說是雪中送炭了，簡直就是我們全體員工的救命恩人！”
收購計劃八字還沒一撇，馬元就先把楊若謙捧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
這麼做自然也是一種策略——如果楊若謙內心的想法是這家公司可收購可不收購，這種話說出來，人家八成就會選擇收購了。
都說你是救命恩人，全公司那麼多號人指望你吃飯，這種救世主一樣的角色，尚且年輕的人怎麼頂得住？
更何況身邊還有那麼個大美女，就算爲了面子，應該也不會丟下這張臉吧。
殊不知，其實在楊總心中，他對這家公司的現狀是非常滿意的。
從整個公司的氛圍，從領導到員工所有成員從骨子裡透出的那種悲觀情緒來看，火花唱片公司現在都不能說是一個在ICU的病人了。
簡直就是在停屍間等待火化的一具屍體……
楊若謙看了眼時間，擡手說道：“馬總，我也不和你打啞謎。昨天對你們公司的考察報告我已經拿到手，說實話，非常糟糕，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不過對你們公司收購計劃，我還是打算繼續進行下去的。”
聽到楊若謙的保證，馬元懸着的那顆心總算放了下去。
考察結果很糟糕不重要，無非是最後價格方面得多拉扯拉扯，只要願意收購，那一切都好說。
“楊總，您願意撈我們一把，是整個火花公司的恩人！您是痛快人，喜歡聽敞亮話，我也就不和您客套了。”
“您也知道，公司經營不善，開銷還很大，這不是把問題歸咎在某個人身上就能說得通的。全公司所有人，包括我在內，肯定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傾注了不少心血在公司上，它也陪了我十多年了，說句掏心窩的話，它就像我的另一個孩子一樣，只要能讓它活下去，您今天就是直接把公司白要過去我都答應！”
楊若謙笑了笑，沒有說話。
一般而言，說完這些漂亮的場面話之後，都會接一個“但是”。
而這但是後面的內容，纔是真正的敞亮話。
果不其然，馬元喝了口茶水，繼續道：“但是……”
“我雖說佔了公司最大的股份，但是整個公司其實是有五個股東的，我可以把我的那份送給您，但其他股東肯定是不答應的。”
“公司裡的弟兄們也跟我很久了，他們之後的生活，作爲老闆的我責無旁貸，您一定也能理解吧？”
講完這些話，馬元繼續就公司的各項業務開始侃侃而談。
從公司理想到歷史底蘊，裡面一大堆諸如我認爲我覺得的私貨。
聽得楊總頻頻點頭。
漂亮，真漂亮。不愧是老油子，說話就是好聽，比唱的還好聽。
楊若謙說廢話撐死就是來點長難句，來點毫無意義的車軲轆話……馬元就不一樣了，他總能把一些明明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升到一個非常高的精神高度。
公司是我的孩子，股東是我的朋友，員工是我的兄弟，所以得加錢是吧？
說那麼多，無非就是公司潛力多麼值得開發，後續盈利空間多麼之大，員工多難老闆多難，自己手上這塊是很多人要爭着搶着的香餑餑……
但其實心裡想的全是生意。
這是看着楊若謙年紀輕輕，經驗不足，好面子，想趁機多賣點錢啊……
只可惜，這些話說的越多，楊若謙心裡就越不快。
在一開始的時候，楊若謙給巋光集團的員工弄那麼多福利，把工作環境搞這麼好是想爲了拉高成本，降低員工工作效率。
可在這樣的環境工作這麼久，就連他自己都不知不覺的被感染了少許。
乾淨清新的地方呆久了，驟然一下回到污濁的地方，楊若謙居然有些不大適應。
常芷晴更是低頭默默的在手機上做着各項記錄，同時在微信上和楊若謙通氣。
馬元每說幾句話，兩人就調整一次報價策略。
見話說的差不多，餅畫的差不多，馬元最終直接說出了他的報價：“楊總，您看我們公司的情況差不多就是這個情況，具體是什麼情況您也知道了……我忍痛割愛，給您個驚爆價，一百五十萬，如何？”
說完，馬元做出了一副心痛的表情，彷彿以這個價格把公司賣給楊若謙就是在割他的肉。
對此，常芷晴在微信給楊若謙發了一條消息：
“要不咱們還是別收購這公司了吧，這馬元也忒沒誠意了。”
楊若謙嘆了口氣，把手機收起來，暫時沒有搭理馬元的話，說道：“這樣，你把你們公司出品的歌曲拿幾首過來，播來聽聽。”
馬元聽到這話，臉上頓時露出了尷尬的神情。
“這……楊總，這……” “怎麼？”楊若謙笑着，“我總得看看你們公司的產品再做決定吧？”
馬元無奈，只能點了點頭，轉頭吩咐黃維：“小黃，把公司裡最好的耳機拿過來，給楊總放兩首我們的招牌曲。”
你連你家歌曲的名字都記不得麼……甩手掌櫃是吧？
爲什麼別人家的甩手掌櫃就能虧錢，自己這個甩手掌櫃就拼命的賺？
賺錢就像一座圍城，外面的馬總想進去，裡面的楊總想出來？
楊若謙搖搖頭：“直接用手機放吧，我也就是個聽歌的愛好者，對設備要求沒那麼大。”
“行，我給您放。”黃維點了點頭。
很快，一首唱法和曲調都有種十年前風格的歌在會議室裡播放了起來。
實話實說，如果不考慮它有些過於“復古”的風格的話，其實還算可以。
可問題也很大，因爲這首歌，楊若謙在剛剛查了查它的發行日期，居然是九年前！
這根本就不是復古，它本身就夠古的了。
九年前的火花唱片公司剛剛從月府獨立出來，正值鼎盛時期，公司里人才濟濟，能弄出這種符合當時潮流的歌曲，可以說是情理之中。
“還不錯……”聽完之後，楊若謙做出了點評，“不過時間有些久遠了，兩年之內的呢？有沒有？我想看你們近期發佈的歌曲，評估你們公司當下的音樂製作能力。”
馬元轉頭看了黃維一眼，讓他趕緊找一首最能打的出來。
可問題是黃維也難受啊——這幾年幾乎每次做歌，都有管理指手畫腳，公司業績越來越差，很多有能力的老員工不堪其擾，紛紛離職。
最近兩年的歌曲？
放出來丟人嗎……
可大金主就坐在面前，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黃維只能硬着頭皮，從那一大堆電子垃圾中找了一首勉強不那麼垃圾的口水歌，用手機播了出來。
這是一首rap曲。
前奏剛剛響起來，黃維和馬元臉上就露出了局促的神情。
“上班擺爛，下班我就摸魚……”
“……假期不管能放幾天，老子都覺得好短暫。”
“八號上班他說不怕九號再開幹……”
原本已經對這歌的稀爛程度有所準備的楊若謙和常芷晴二人在聽到這歌之後，都還是忍不住愣住了。
這是啥玩意？
黃維和馬元臉上都露出了尷尬的神情，感覺好像是上學時考砸了之後被老師當衆點出來批評。
歌曲又不是畫作藝術品，評判權被壟斷……一首歌好聽不好聽，大家都是有耳朵的。
沒等楊若謙消化完這段直擊靈魂的難聽前奏，歌曲的高潮部分就來了。
“我總是！臨時抱佛腳！！臨時抱佛腳！！！”
“這首歌！臨時抱佛腳！！臨時抱佛腳！！！”
“抱佛腳……抱佛腳……”
原本還在好好聽歌的楊總直接就被這一嗓子喊麥給嚇的差點從椅子上坐起來。
什麼玩意？！
尚未從垃圾前奏中回過味來的楊總被這一驚一乍的重複喊麥直接整懵了。
曲子的好壞暫且不評論，光是這填詞，楊若謙都有些大惑不解。
也太敷衍了吧？
就這種詞，換楊總本人來都隨便填……
“kfc！瘋狂星期四！瘋狂星期四！諾手狗！出門帶疾跑！出門帶疾跑！”
誰不能寫啊？
黃維尬的腳趾直摳地板，恨不得直接點暫停鍵，不再用這種垃圾污染楊總的耳朵。
萬一把楊總聽出內傷，他一氣之下不收購公司了怎麼辦？
楊若謙忍着震驚，把整首歌聽完，很快就確認，這rap活該沒人買單。
其實整首歌曲的後半段，填詞和曲子還勉強算得上是能聽。
可也就是能聽，從音樂角度來講，各方面都十分平庸，就這還是火花唱片這兩年最能拿得出手的歌曲……
更別提這曲子的前半部分和高潮部分是如此之炸裂。
火花唱片公司的產出就這水平，能維持到現在還不倒閉，確實是燒了高香，確實是底子夠厚，不愧是從月府出來的。
腦海中迴盪着難聽的曲調，楊若謙內心不免有些恨鐵不成鋼。
看看別人公司的員工，隨隨便便就弄了首爛歌出來，根本不需要怎麼鞭策。
再看看巋光集團的那羣員工，什麼《護國龍婿》，什麼直播帶貨，一不小心就賺個大的，總是讓楊若謙體驗什麼叫心肺驟停。
或許這就是創意，這就是想象力吧。
有時候，把一件事情做的稀爛無比，也是需要足夠創意的。
就比如這首歌，你讓楊若謙來想，就是想十年都想不到有這種爛法。
但好就好在，楊總沒這份創意，但火花公司的員工有啊。
專業人士就在眼前，等着被收購呢……
這筆交易，說什麼都得做了。
馬元喝着茶水，偷偷的看了眼楊若謙臉上的神情，發現他臉上寫滿了“臥槽這是什麼鬼”，心中涼了半截。
貴客到來，自家沒端上山珍海味，至少也該上點拿手家常菜，結果卻直接上了一桌子屎……
馬元自己聽着都想砸了手機，人家楊總還能維持表面上的平靜，已經是很有涵養。
哎，聽完歌，原本一百五十萬的收購價估計徹底沒戲了。
不過他本身就是往高了報，這麼個破公司，傻子也不會出一百五十萬來買。
看看最後究竟能到手多少吧。
馬元伸出脖子，等待着楊總狠狠砍自己一刀。
楊若謙稍稍回了回神，勉強笑道：“貴公司做的音樂，怎麼說呢……嗯，提升的空間確實很大，很不錯。”
很不錯……
馬元聽着楊若謙的點評，心裡有些感動。
看看，這就是大老闆的風度，不但沒掀桌子走人，甚至還能昧着良心說歌曲很不錯。
能成功不是沒道理的。
其實，楊總在緩過最初那口氣之後，確實覺得這首歌還不錯。只要火花公司能穩定產出這種品質的歌，那虧本是必然的事情。
黃維也看出楊若謙其實是誇得有些勉爲其難，便沒過腦子的問道：“楊總，您對這首歌曲還有什麼看法嗎？”
好不容易捱過了處刑階段，指望事情趕快翻篇的馬元憤怒的看了黃維一眼。
人家給你面子，還不趕緊順着臺階往下走？！
非要找罵是吧？！
“還行吧，我就是個聽歌的，也就分辨個好聽難聽，具體怎麼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楊若謙擺了擺手。
講道理，楊若謙其實是有很多看法的。
最重要的一點看法就是，這麼爛的填詞，是怎麼填出來的？
隨便找個初中學校，從裡面抓個學生過來填詞也不至於寫出這麼爛的詞吧？
但又想到畢竟以後是自己的員工，楊若謙就把這略顯直白的話忍住了。
黃維立刻點了點頭：“好的，楊總。”
馬元見大金主這麼給面子，心裡的情緒彷彿坐了過山車一樣。
趕緊結束話題吧，趕緊到收購環節吧！
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這堆爛攤子誰愛接誰接，只要他馬元能拿錢跑路，什麼事都不叫事。
楊若謙在微信上和常芷晴打好了招呼，示意她可以出價了。
其實如果從系統結算角度出發，楊若謙不應該砍價，直接答應150萬的出價才能更好的在季度末吃系統補貼。
問題是，楊若謙不是很喜歡馬元這種人，並不是很想讓他佔了自己的便宜。
剛剛那首很難聽的rap曲子的編曲名單裡，楊若謙看到了馬元的名字。
就如他所說，整首歌后半部分的填詞還是可以的……前半部分那麼差，估計和馬元這人脫不了干係。
之前楊若謙也和林曹打聽過，火花公司這幾年的薪資水平是一降再降，對員工的待遇更是奇差無比。
明明是自己的責任，最後卻是員工承擔後果……未免太不當人。
前世楊若謙的公司再困難，該對員工負的責任也一件沒落下，可比火花公司良心多了。
讓這種人拿一百五十萬安然退場，自己前世猛然猝死，想想都有點心理不平衡。
所以，楊若謙只給常芷晴說了一句話。
“把價格往死裡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