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重俯下身,將耳朵貼在趙小曼的胸口上一聽……
屋子裡的人們頓時都屏住了呼吸,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聽了一會兒,葉重擡起頭趕緊將盒子翻開,拿出裡頭的一個小方盒,急切的對趙博鴻說道:“趕快這盒子裡的龍腦放到之前熬好的藥湯裡端上來。”
趙博鴻緊張的雙手接過,遞給了旁邊的僕人,讓他們快些去準備。
然後上前蹙着白眉朝葉重問道:“葉醫生,小曼她……”
葉重喘了口氣,似乎很有希望,但他卻“嘖”了下,眼睛望着地上,說:“治不治得好……我不敢保證,但她還有一絲微弱的心跳,也就是希望與失望各佔一半,唉——”他嘆了口氣,擡起頭,淡淡道:“看天意吧,我已經盡力了。”
趙博鴻抿着嘴點點頭,他知道葉重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還特意爲了趙小曼跑去跟人家要龍腦。這份恩情,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想必這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能夠做成這樣。
——接下來,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大恩不言謝,趙博鴻沒說什麼,安靜的坐在牀沿邊等待着。過了沒一會兒,僕人端着一碗湯藥上來,衆人將趙小曼扶着靠在高高墊起的枕頭上,捏開她的嘴,趙博鴻親自用湯匙一口一口的喂她。每喂一次,他都要小口的吹一下,生怕把趙小曼燙了。
葉重在一旁看的有些心酸,回憶起第一次到這裡的時候,趙小曼對養育他十幾年的趙博鴻的態度還是愛理不理的。但就算是這樣,趙博鴻依然把她當做心頭肉一般,百般呵護。
幸好,讓人安慰的是沒想到意外的對她實施淺催眠後,居然能讓她的想法和態度大爲改觀,甚至叫出了一聲“爺爺”。要知道,趙博鴻已經許久沒聽到這兩個字眼了。
可爲何一次簡短的催眠竟然能讓趙小曼產生如此巨大的變化呢?葉重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今天,當他看到了趙博鴻如此這般的愛憐時,他終於恍然大悟。
龍醫曾經說過,當一個人進入催眠狀態時,他的潛意識就已經開始滋長,不管有多小,包括感情。趙小曼知道趙博鴻對她的愛,但是另一種人格阻攔了她心底的真實感情,而一次簡單的催眠就能讓她自己產生反抗,將真實的自己和感情釋放出來。
葉重望着趙博鴻那蒼老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心道:“與其說是催眠讓她變回了自己,不如說是趙博鴻長年累月對她的愛……衝破了難以逾越的性格枷鎖。”
“這老爺子,還真是難爲了他啊!面對這麼一個難纏的小鬼,竟然能長年累月的忍受着。況且……她還不是自己的親孫女。這是爲什麼?”
葉重正思索着,只見喂完藥的趙博鴻讓僕人們都出去,他要跟趙小曼待一會兒。
僕人們陸陸續續的出去了,葉重也想起身,卻被趙博鴻叫住,“葉醫生,你可以留下來。”
葉重聽着站起來,找了一張椅子輕輕的坐上去,換了個讓自己舒服點的姿勢。
趙博鴻面無表情的望着趙小曼那乾瘦發黑的臉龐,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她那乾枯的頭髮,眼裡充滿了溫情和慈祥。
“葉醫生,你對我們家有大恩,我沒把你當外人。這孩子命苦,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鴻爺你儘管說。”
趙博鴻頓了頓,突然說:“我希望你能帶小曼離開這個家。”
葉重楞了下,隨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訥訥的問道:“鴻爺,小曼可是你在這世上最愛的人,你捨得讓她離開你?”
“不捨得……不捨得也得捨得。”
“爲什麼?”
“因爲就算她好起來,如果繼續呆在這個家裡,只會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危險當中。我見過你的身手,還有這些醫術,我相信你能保護她。”
葉重納悶了,他前傾着身子,凝重的望着趙博鴻。“鴻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詳細的告訴我麼?”
“我會告訴你的,我會的……”他停止了撫摸,轉過頭,呆呆的望着窗外即將完全沒入天際線的夕陽,慢慢道:“其實,小曼她……不是我親身的孫女。”
葉重捋了下舌頭,沉重道:“我知道,她是毛峰的女兒。”
顯然趙博鴻沒有想到葉重居然知道這個,他吃驚的望着他,隨即又緩緩轉向窗外,神情恢復如常。
“沒錯,她是龍江幫北區的前任執掌者——毛峰的女兒。十幾年前的一天夜裡,毛峰偷偷找到我,他說他預感到自己有危險會禍及全家,於是拜託我照顧小曼。我起初還以爲這是他神經錯亂、異想天開,可第二天幫會裡突然開大會,當時的老大杜卓雙說要換人。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後來去找他詢問,他告訴了一個秘密給我,並讓我發誓保密永遠都不要說出去,不然會招致殺身之禍。”
“我點頭答應了,他讓我把小曼抱回家藏起來,千萬不要讓外界知曉。然後便說了這個天大的秘密給我聽。”
說到這,葉重相當的好奇,“杜卓雙?龍江幫的最頂層不是八大長老麼?”
趙博鴻冷哼了下,長長的吁了口氣,回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八大長老是在杜卓雙無故死去後才組織的,相當年的龍江幫是他說了算。”
“哦,原來如此。”葉重微微點頭。
“毛峰告訴我,他無意中看到了杜卓雙的秘密。原來,他真正的名字叫——前田宮一郎。”
“日……日本人!!?”葉重驚訝地跳起來。
趙博鴻皺了下眉頭,回頭看了一眼趙小曼。葉重知道他怕吵醒她,便小心的坐了回去。可心裡一想,趙博鴻是不是把趙小曼當做睡着了?如果她要被吵醒那還不更好?
趙博鴻又轉回頭,繼續道:“對,他是個徹徹底底的日本鬼子,而且……還是731部隊的遺留者。”
這再一次讓葉重感到強烈的震驚,腦子不斷思索着。“剛剛發現童江是個日本鬼子,沒想到龍江幫還有這麼個傳統,連以前的老大都是日本人,這是個傳統麼?怎麼回事?”
“鴻爺,難道龍江幫是日本人創立的?”
“不。”趙博鴻搖搖頭,“龍江幫的創立者可是地地道道的華夏人,而且在抗戰的時候還統領全幫會的人跟日本人對着幹,說是個英雄也不爲過。可惜,死的早,而且也死的莫名其妙。他以前是個戲子武生,身體強壯卻偏偏是得病而死,這讓後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死後,杜卓雙以優越的經營能力和武功,當上了龍江幫的當家人。後來毛峰不單發現他是日本人,而且還發現他正醞釀着利用龍江幫來控制其他幫會,讓自己的勢力越來越壯大。不僅如此,杜卓雙還秘密的勾結外地幫會以提供資金人員,重新開啓731部隊的研究項目。”
葉重一震,“他這是要幹嘛?”
趙博鴻神情凝重,“他野心不死,妄想從幫會着手,慢慢滲透到華夏國的方方面面,想以一己之力讓帝國的遺憾復甦。”
聽到這,葉重完全呆住了,他的腦中浮現出抗戰時期的各種日本符號;烈陽旗、日本刀、頭顱、飛機、大炮、滿地的死屍、猙獰的日本兵、還有裸着身體矗立在父母屍體旁的孤兒。
趙博鴻看了他一眼,語氣轉向緩和。“我知道後,害怕了一陣,想跟別人說,又怕毛峰口中的殺身之禍。於是我便收拾細軟家當脫離了龍江幫,從此便自謀生路,不再跟幫會有任何瓜葛了。”
“而之後的龍江幫如日中天,勢力越來越大,這也讓我擔驚受怕的猜測杜卓雙的計劃會不會成功。因爲如果一旦成功,那對華夏國可是毀滅性的災難。幸好,不知道爲何,日本方面來了兩個人,聽說是天皇派來的。那天也不知道跟杜卓雙說了什麼,從此之後他便鬱鬱寡歡,整天悶悶不樂,沒過多久就死了。”
葉重長長的喘了口氣,拍着胸膛道:“還好還好,可嚇死我了。”
趙博鴻笑了下,說:“可是我又聽說那杜卓雙還有個兒子依然留在龍江幫裡,名叫童江。”
“嚇!居然……”
葉重萬沒想到,童江居然就是杜卓雙的孩子。可見這名字是爲了掩人耳目,想必沒多少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呼——”趙博鴻抿了抿嘴,嘆道:“可惜啊,就差那一天。杜卓雙死後,毛峰感覺應該沒什麼危險了,所以想把小曼抱回去。我們約好的當天他沒來,後來我託人打聽,發現他在接孩子的路上夫妻雙雙而死,死因不明。我只好從小就騙小曼說他父母去了國外。”
他擡起頭直直的望着葉重,臉色淡然,“現在你知道爲什麼小曼的處境這麼危險了吧,知道她被人下毒的那段日子,我就知道那些人肯定已經發現了她,這裡已經不安全了。葉醫生,我拜託你,請帶走小曼吧。”說着,趙博鴻拄着柺杖要給他下跪。葉重慌忙站起來,伸過雙手將他扶起。
“鴻爺,別這麼做,我……我答應你便是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最重要的,先等小曼醒來再說啊!你還沒問過她願不願意離開呢?”
趙博鴻一改臉色,渾然透着霸氣,“這事沒的商量,由不得她。”
葉重看着有些出神,現在的趙博鴻有時都能有這樣的威嚇力,想必年輕時的他,一定是個萬夫不擋的好漢。
突然,他腦中又蹦出個奇怪的問題。“鴻爺,那毛峰能夠放心的託孤給你,想必你們的關係非同一般,是最要好的朋友吧。”
趙博鴻呵呵一笑,道:“恰恰相反,那時的我跟毛峰是死對頭,所以纔沒有人懷疑我跟他的孩子有關係。”
葉重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心想死對頭的孩子都能夠當心肝寶貝來養育十幾年,這是多大的胸襟啊!他突然對這個耋耄老者萬分敬佩,很是景仰。
“呵呵,也許是我上半輩子作孽太深,我這一生都生不了孩子,所以……我就真當小曼是自己的親孫女。這都是天意啊,或許她是那些在幫會期間被我打死的人派來討債的吧,不過,我認了。”趙博鴻悻悻的自嘲道。
這一刻,葉重沉默了,聽完這一切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就像趙博鴻說的,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這時,一陣突來的鈴聲打破了屋子內的寂靜。
葉重掏出手機一看,睜大了眼睛拍着腦袋大叫道:“哎呀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