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我要葬身於西夏了。
疼得意識模糊的那些日子,我仍舊是每日每夜的反覆做那些夢,做那些有關顧寒和我的夢,我夢見在戰場的月色下,我爲他起舞,他看着我微笑,那個時候,他的眼睛裡面只有我一個人。
我夢見那個時候的顧寒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在我爲了救他而被敵方射中一箭之後會對我怒吼,會對我說,“謝綰,你給我撐下去!”
那個時候,他對我的情意都是不假的,他說,“綰綰,我要建一座金屋子,把你藏起來。”
那一年,他的眼睛裡面滿是疼惜的愛意。
一片意識模糊之中,我近乎呢喃的叫着顧寒的名字,就在我覺得後面的人生就要在這樣一種絕望之中度過的時候,不遠處似乎模模糊糊有顧寒的影子在,我伸出手去,顧不得綁在我手腕上的鐵鏈再一次的撕扯我的皮肉,只想要觸摸到他,卻不曾想,果真是觸摸到了結結實實的肉體。
但不是顧寒,而是我的師父,姜知非。
“綰綰,你這樣子瞧着讓人多心疼……”他的身上還帶着風塵僕僕的氣息,顯然是十萬火急的趕到這裡來的,穿着從前的那一襲素淡的白衣,還是從前那一張溫潤如玉的臉,就連眼神也是一樣。
許久,沒有人這樣溫柔的看着我了……
“師父……”我看着他,情不自禁的淚流滿面。
手腕上,腳腕上的鐵鏈被他用手裡面的那把劍頃刻之間劈開了,他將我抱在了懷裡面,黑夜之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見他對我說,“綰綰,是師父來遲了……”
他說,“綰綰,是師父來遲了,師父帶你走……”
他說,“師父要帶你去一個沒有爭鬥的地方,師父要帶你回家……”
一聲一聲都像是定心丸一樣,許久都不曾有過的安心,我點了點頭,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給我這樣的一種安全感了。
這夜,在我以爲我即將死在西夏的夜晚,我被師父帶走了。
帶走我的同時,他也帶走了西夏對抗大端的軍事佈防圖。
我的這個師父,這個曾經在大端以治世能臣著稱的姜知非,哪怕心裡面對大端有再多的不滿,在離開敵國的時候,也始終不會忘記要在敵國的心臟上面重重的刺上一刀。
“他那麼對你,你恨他麼?”
從西夏逃出來的第二晚,月色下,我躺在師父的懷裡面,聽見師父的聲音低沉。
我笑了笑,只是道,“我不恨他,只盼着,來生不要再遇見他。”
師父聞言似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我的鼻子上面輕輕地捏了一下,“原來我的綰綰,竟是這樣大度的一個人。”
朦朧的月色下,他的聲音還是如同當年一樣好聽,可是我卻看到他的眼睛一片濡溼,這個我這一生當中最信任的男人,在這一刻,竟是顯得有些脆弱。
我笑了笑,輕聲道,“師父……其實我們都一樣……顧寒對我不好,大端對你不義,可是你我,卻仍舊是拼了命,也要去守住那想要的。”
我對着他微笑,卻見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不好看,似乎是再也笑不出來的樣子。
良久,他對我說,“綰綰,師父這一生就這樣了,畢生所願的,只不過是希望你能夠走得出去。”
是的,他希望能夠帶我走出去只有顧寒的前半生,他希望謝家的兒女能夠活出屬於自己的樣子來,他希望我的後半生沒有顧寒,只有謝氏的姓氏,他希望我能夠走出這看似太平的盛世,找一個只有自己的地方,安心的活着。
然而,這終究只是一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