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結束幾天之後,就是中央國家機關的公務員考試,楊駿也報考了對外經貿部。臨到考試前一天,楊駿決定放棄。
他沒有爲此準備半點,以他現在這樣虛弱的狀態,根本參加不了任何考試。而且他心亂如麻,始終在爲數學的分數而憂慮,晚上還是睡不好。
終於,他拖着極端疲憊的身軀,帶着楊勇,跟幾個同學一起踏上了返鄉之路。
江文軍也考了研,由於他考的是理工類,與楊駿完全不同,也沒有太多好聊的。同行的小陳也考研了,而北京大學的張紅,已經被保送直博了。
火車已經提速,但十八個小時的硬座讓楊駿感到旅途無比漫長,這是他回鄉途中最累的一次。
從省城火車站到長途汽車站,還要坐一個小時的公共汽車。一下汽車,楊駿把在火車上吃的麪包全都吐了出來。他眼眶深陷,面如土色,腳上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又坐了三個小時的汽車,下午,楊駿終於回到了島上的家。楊母看到楊駿這個樣子心疼不已,老楊覺得和上次暑假回家相比,幾乎判若兩人了。
一場持久的大戰加上連日舟車勞頓,讓楊駿並不想多說一句話,回到家倒頭就睡。
幾天之後,楊駿稍微緩過來了點,到縣城與同學們開始碰面。他的高中同學,大部分人都考了研,像楊駿一樣在等待着結果,有的已經被保送了,還有的,在找工作。
無論如何,同學們相談甚歡,也都在暢想着自己的未來。楊駿覺得,還有一部分人,似乎也沒想那麼多,走到哪算哪。畢竟以大家現有的這些見識,確實很難判斷出前方的路,應該怎麼走。
溼冷的天氣裡,老楊一家只能圍坐在南方特有的火箱上烤火。外面下起了小雪,讓天氣更加陰冷。
這是兩兄弟赴京以後第一次回家,楊母非常高興,忙着張羅好菜。
這期間,也有不少親戚前來探望,也一併在火箱上烤火。臨近春節時,大舅萬志軍擰着一塊臘肉來看楊駿一家。聊着聊着,楊駿兄弟好奇地問起了萬志軍在北京當特種兵的經歷。
“大舅,你當年當特種兵是咋回事啊,怎麼的又回來了呢,給我們講講。”楊駿問,這些天在家,心裡有事總是開心不起來,正好大舅來了聽聽故事。
“是啊,大舅給我們講講吧!”楊勇也非常好奇,一個勁慫恿。從小就知道大舅有這麼一段傳奇經歷,但具體怎麼回事,卻不清楚。
“真想聽?”萬志軍笑了笑,賣了個關子。
“大舅快講快講!”楊勇有些按捺不住了。
萬志軍點着了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煙霧,神色有些凝重,回憶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一段塵封的往事。
1976年對於中國來說,絕對是多事之秋,也是國運的轉折點。
三顆巨星相繼隕落,國家走向何方,充滿了變數。不到一個月後,新一代領導人粉碎了反革命。一系列的鉅變,都爲國家和無數人的命運埋下了伏筆。
這年12月,經過整頓後的中央某部隊在幾個省新徵了上千特種兵。19歲,高中學歷,外形俊朗的萬志軍成爲了其中的一員,坐着綠皮車,來到了寒風凜冽的北京。
政治風暴剛剛過去,首都似乎比較平靜。
人民大會堂地下室內,萬志軍按照要求進行着訓練和政治學習,並不十分清楚不久前,在這方圓幾公里內,中國的風暴眼裡所發生的大事。
他只知道,反革命是邪惡的,他們連現在負責人民大會堂的安全。
忠厚、善良的萬志軍,天天重複着訓練、站崗、執勤,按部就班地過着每一天。不時有中央領導來這裡開會,或是接見外國元首。
那些以前只有在報紙上才能看到,廣播中才能聽到的人名,如今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他面前。他曾經與當時的國家領袖合影,至今還保存着這張照片。他也經常見到後來的總設計師,卻不願意與他合影,因爲三起三落,萬志軍也搞不清楚這位個子不高的領導人,究竟是好是壞。
他清楚地記得,1977年的夏天,中央召開了十一大,來了一千多個代表,讓他們的工作強度驟然增加。
“那會,師長、軍長根本不叫幹部。”萬志軍抽了一口煙,眯着眼睛說。楊駿遞過去一個茶杯,萬志軍喝了一口水,接着往下述說。
開會前,他們會提前兩小時檢查會場。會議進行的時候,他們身着中山裝在各處巡邏,順便也見證着歷史事件的發生。會議結束以後,他們就要清場,把這些高級幹部像趕鴨子一樣往外轟。
營長曾經提醒他們說,這些都是高級幹部,老紅軍出身的,一定要尊重啊。
萬志軍對會議的內容並不十分關心,他所關注的,是會場的安全。如果出現極端情況,他會隨時上去擋刀擋槍。
一個星期的會議讓萬志軍他們精疲力竭,所幸,什麼也沒有發生。
忙完這一段,他開始掛念家鄉的父母,以及懷孕的姐姐。
兩個多月後,1977年10月19日清晨,萬志軍身着便衣,在人民大會堂周邊巡邏。
幾百米開外,國旗班的戰友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護衛着國旗,穿過長安街。晨曦之中,伴隨着激昂的國歌,萬志軍擡頭看到國旗冉冉升起。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漓陽縣縣城一處家屬樓內,楊駿呱呱墜地。
萬志軍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當上了舅舅。在當天的報紙上,他看到了恢復高考的消息。他之前已經聽到了一些消息,這件事在上個月,已經在他工作的地方定了下來,但是他總覺得與自己無關。
上大學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能夠到北京當兵,已經是奇蹟了,他只是希望自己將來能夠“提幹”,從士兵成爲 “幹部”。儘管這很難。
他也無從得知,十九年以後,這一天出生的楊駿,會參加當年恢復了的高考,並以此改變人生的軌跡。
自從入伍以後,萬志軍憑着天賦和刻苦的訓練,迅速成爲了連隊的尖兵,各項訓練成績名列前茅。擒拿格鬥遇不到對手,槍法達到百步穿楊的地步。
可惜的是,萬志軍苦練的這些本事,在幾年的軍旅生涯中,都沒有派上用場。還沒有人用武力造次大會堂,這裡有的,都是政治鬥爭。
那時候的萬志軍,想得並不多,只是過着自己的日子。也不太願意出去溜達。要不是每次外出要兩個以上的人同行,戰友非要拉他去,北京的好多景點他恐怕永遠都不會去。
這年夏天,來自漓陽縣的戰友劉明非要拉上他去頤和園溜達,他也就去了。
頤和園裡陽光明媚,到處都是遊覽的人們,兩位戰友身着變裝,開心地說笑着。前面走來兩個留着短髮,20來歲穿着白色連衣裙的漂亮姑娘,也在遊園,萬志軍他們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時,卻有6個小青年排成一排,擋住了兩個女孩的去路。
這一羣小青年顯然不是善類,有的還歪帶着當時流行的綠色軍帽,淫笑着,把魔爪伸向了姑娘們。
兩個女孩驚恐地躲閃着,一個已經被抓住了裙子,在尖叫着。
“住手,廣天化日之下不要欺負女孩子!”萬志軍帶着濃濃的鄉音說。
一個高大壯實的小青年扭過頭來,不屑地用京片子喊道,“土老帽你丫還管閒事!”說罷衝過來對着萬志軍就是一記虎虎生風的衝拳。
這一拳,足以把一個成年人打趴下。
萬志軍稍稍一側身,手和腳似乎動了一下。
青年一拳打空,身體突然失去重心,撞在了萬志軍身後不遠的假山上,倒在地上額頭鮮血直流。
他坐起身來,不解地晃了晃腦袋,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摔倒的,但旋即瞪圓眼睛,大叫一聲準備跳將起來再次發動進攻。
然而人尚未躍起,臉上卻突然多了一個解放鞋的鞋印,歪倒在地昏了過去。
其他幾個青年愣住了,原想着大個子對付這兩個鄉巴佬綽綽有餘,怎麼一瞬間就躺在地上不出聲了?
看來一個打兩個還是不行。
“媽的,哥幾個揍丫的。”
幾個小青年放開了兩個姑娘,撲向萬志軍和劉明。
3秒鐘之後,剩下的5人都不約而同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扭動着。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沒看清自己是被對方的哪個部位,怎樣擊中的。
萬志軍輕輕撣了撣衣角的灰,微笑着對兩位姑娘說,
“沒事了,你們走吧。”
兩個女孩連忙道了聲謝,顫抖着離開了現場。
萬志軍和劉明也趕緊走了,沒有必要惹太多的麻煩。
劉明回來的時候,一路還在念叨着那兩個姑娘,是不是可以認識一下呢?
沒事,北京漂亮姑娘有的是。劉明安慰自己。
“後來,我就沒怎麼出去了。原本以爲,生活會一直很平靜,沒想到有一次,還差點送了命。”萬志軍掐滅了菸頭,擡手看了一眼手錶,賣了個關子,“今天先說到這,改天再跟你們慢慢說吧。”說罷,起身穿鞋要走。
楊駿兄妹心想留點懸念聽故事也好,省得天天窩在家裡無聊,於是送大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