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賭
周娥的藥確實十分管用，早上小云給李苒拆了裹在手上的細棉布，周娥見手掌已經收縮發緊，眼看着就要結痂，就吩咐洗乾淨，拿細棉布鬆鬆裹上就行，不用再上藥了。
李苒兩隻手不方便，心情也不怎麼好，坐在廊下，就着付嬤嬤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架子，看書消遣。
周娥進來遞話，說石南在外面，請她出去一趟時，李苒剛吃好午飯沒多大會兒，正看一本書看的有了幾分睏意。
李苒急忙站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沒髒沒皺，十分合適，趕緊急步往外。
周娥猶豫了一瞬，咬牙跟上了李苒。
她總覺得，昨天那些醉話，謝將軍聽到的不只一句兩句，這會兒，她是真不想看到謝將軍，更不想讓他看到她。
可是，唉，她還是得跟着。
她跟這小妮子一起，和這小妮子一個人見謝將軍，說起來，可是兩樣。
石南站在影壁後，見李苒出來，忙笑着迎上去，“姑娘，將軍在大慶殿後頭，吩咐小的來請姑娘過去說幾句話。”
“算了算了，總是好事兒，銀子不算事兒，唉。
李苒的話頓住，仔細想了想，有幾分赧然。
“什麼好事兒？你就去見了一趟謝將軍，能有什麼好事兒？”周娥伸長脖子，仔細看着李苒的臉。
李苒是真沒覺得手疼。
“以後不要這樣不管不顧，要學會顧惜自己。”謝澤的話頓了頓。“忠勇伯自裁了。”
“你今年十八了吧。”謝澤站到一棵老柳樹下，揹着手，看着湖面。
“嗯。”李苒順從的伸出手，由着付嬤嬤解開。
周娥想着她的銀子，再次嘆了口氣。
謝澤瞥着李苒的笑，見她又伸手過來，急忙再次捏住李苒的手腕，“不要亂動，怎麼又忘了？”
“沒事，不疼了，已經好了，一點兒都不疼。”
“嗯。”李苒再次極其肯定的嗯了一聲。
“自從……”
李苒見謝澤還是隻看着她不說話，有點兒急了。
“嗯，聽周將軍說了。忠勇伯府世襲兩個字沒有了。”李苒嘆了口氣。
謝澤放開李苒的手，斜着她哼了一聲。
你也是一無所知，是不是？”
“你們拿謝將軍當賭注這事兒，謝將軍知道嗎？”李苒簡直無語。
“也從來沒想過夫妻如何相處，怎麼做一個一家之主，昨天想了想，全無頭緒，這一件。我一無所知，這是一。”
“嗯。”李苒斜了眼周娥。
“你買了不成親？”李苒斜着周娥。
我從沒打算過要真正接手謝家。
“我有內幕啊！年年買不定親，雖然賠率不高，好在年年賺，這下好了，一把，全賠進去了！唉。”
“好了，早上拆開看過了，周將軍說算是結痂了，不用再上藥，包一包是怕不小心碰着。”李苒舉着手，解釋的極其詳細。
“嗯？”
周娥立刻開始盤算實務，剛開了個頭，就被付嬤嬤打斷了。
“定不了親啊，不是跟你說了，我有內幕！”周娥白了李苒一眼，“把手伸好，唉，年初抽了根籤，說我今年財運不佳，還真是！”
“瞧你這笑的，難道謝將軍要娶你了？”周娥嘴角往下扯，挺直上身，對李苒由看而斜瞥。
早知道我也買點兒了。
李苒慢慢噢了一聲，他這個什麼打算，原來是這麼個打算。
你頭一回鑽黑巷子那天，我就該去買點一賠十的定親！”
唉！”
可我從來沒真正做個這個大家長，甚至沒聽全過謝家的家事族務，不管大小。
李苒只笑着，並不說話。
“十年前，十一二年前吧，那時候謝將軍才十幾歲，皇上就張羅着給謝將軍說個媳婦，那場面，不光滿京城，簡直就是滿天下的姑娘，都能由着他挑，結果……
周娥是真後悔，她當時竟然沒想起來！
謝澤招手示意，遠遠跟在後面的大車過來，謝澤看着李苒上了車，看着她從車門裡探出頭，笑容如花兒一般，衝他不停的揮着手，笑意裡帶着絲絲無奈，擡手衝李苒揮了揮。
周娥再次痛心長嘆。
周娥一聲痛心長嘆。
這個世襲罔替，周娥說的時候，付嬤嬤已經糾正過一回，順便給她解說過這爵位上的講究。
“好！”李苒和謝澤並肩，花兒般笑着，不時擡頭看他一眼。
謝澤捏着李苒的手，推回去，鬆開。
“他過了年就二十九了，再過一個年就三十了，你說說你這個，要是晚兩年多好！”
這份旨意下來的只怕快得很。
李苒跟着謝澤，走出長長一段，心裡的納悶和不安越積越多。
李苒沒理她，付嬤嬤用細棉布沾上藥水，小心的洗着李苒那隻手。
謝澤沒看李苒，看着遠處不知道哪裡。
謝澤看着李苒。
“我押了謝將軍不娶人，虧大發了！”
“站好，我有話跟你說。”
謝澤揹着手，站在李苒頭一回遇見他的那棵大樹下，看着李苒下了車，奔着他幾步跑過去，露出絲笑意，等李苒跑到身邊，轉過身，和李苒並肩，穿過破敗的大慶殿，沿着湖邊緩步往前。
周娥一臉的痛心疾首。
“我從善縣往京城來的時候，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見付嬤嬤解開了一隻手，周娥伸頭過去看了看，“還不錯，到底年青，說好就好了。”
“昨天之前，我從來沒有過成家的打算。”
“第二件，從十年前起，謝家就算是交到了我手裡。
李苒呆了一瞬，笑顏盛開，如春花春水。
李苒曲了曲手指，以示真不疼。
估計是真是聽到了，她得跟他解釋一下，事情不是他聽到的那樣。
你過來給姑娘把手洗乾淨，再裹上，我得趕緊去準備接旨的東西，從來沒想過這事兒。”
謝澤呆了一瞬，失笑，一邊笑一邊搖頭，“是，不會更難，你身邊有我。”
“嗯。”李苒應了，出了側門，她那輛車已經等在側門外了，李苒上了車，周娥跳到車前坐下，車子跟在石南馬後，往大慶殿過去。
“然後呢？沒人求娶怎麼樣？”
他怎麼突然想起來問她嫁不嫁人的事兒？難道昨天周娥和桃濃那些胡說八道，他聽到了？
你嫁進來，是要做謝家宗婦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你，甚至，我都不敢確定我能不能護得住你。
付嬤嬤將裝着藥水的銀碗和銀鑷子塞到周娥手裡，趕緊出門準備東西去了。
“好象從頭一回見到你，我就覺得，我以後的日子，只有兩種：和你在一起，和不能和你在一起。
謝澤這幾句話完全出乎李苒的預料。
各大盤口還開出了謝將軍會不會這輩子都不娶親了，頭一關，定在三十歲，三十歲前沒成親，一賠一，三十前成親了，一賠十。
不過，她很願意再聽他和她說一遍。
桃濃買了不少謝將軍成親，等明兒旨意下來，她就不用再唱小曲兒了，估摸着，還完帳，還能歇上小半年。
“這會兒不疼，一點兒都不疼，然後呢？沒人求娶之後呢？”
“怎麼說話呢！”付嬤嬤被周娥這一聲叫的，簡直想啐她一臉。
最後一句這是一，謝澤提高聲音，示意李苒等他說完再說話。
“這一樁肯定是要指婚的，謝將軍跟謝家……姑娘又是這樣的身份。
“嗯？”周娥呆了一瞬，兩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響亮的哈了一聲，“你逼着他娶你的？用這兩隻手？”
這件事，昨天我也想了。
“嗯。”好一會兒，謝澤嗯了一聲，舉步往前。
我從八歲起，就一人在外，之後這些年，又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對怎麼做一個大家長，對謝家，從未理會過。
謝澤不說話了，兩人沉默往前，走出一長段，謝澤突然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李苒怔了，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晚兩年多好？
“嗯？什麼打算？”李苒沒聽懂，她能有什麼打算？
“他真打算娶你？”周娥端着銀碗，側身坐到李苒旁邊，眉頭擰的更緊了。
謝澤低頭看着她，沒說話。
“你現在去買也來得及吧？”
“嗯。”李苒極其肯定的嗯了一聲。
唉，她這份急切……
“好。”李苒立刻垂下手。
迎着李苒那一臉的愕然驚訝和不解，周娥簡直要捶胸頓足了。
今天之前，我可以像這樣這樣，全然不管，可今天之後，特別是你我成親之後，必定不能再像現在這樣。
付嬤嬤迎在正屋門口，跟在李苒後面進了屋，先指着李苒的手笑道：“該解開看看了，正好，也有點兒髒了。”
謝澤揹着手，看着遠處的蘆葦。
快三十的人了，成天不是黑就是白，又不會笑，都不像個人了，誰敢買？
“爲什麼要問這個？我是說嫁人的事。”李苒跟上一步，和謝澤並肩，仰頭看着他。
“我請人找長安侯提親。”
“哼！”
皇上張羅到第二年，就有盤口開當年謝將軍能不能定下親事，我記得第一年的賠率是一比一，買定親的是一賠一，買定不了的，也是一賠一。
“第一，不是我們，是各個瓦子各大盤口，還有官營的呢。第二，誰吃飽了撐的，去問謝將軍這個？
“那我要是打算嫁人呢？我剛纔是沒打算，可我現在打算了。”
看着李苒驚訝的嘴巴都張開了，周娥斜瞥了她一眼，解釋道：
謝澤眉毛擡起。
“我剛纔答錯了，要不，你再問一遍，我再答一遍？”
周娥坐在車前，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舉着兩隻手，笑眯眯坐在車裡的李苒，一直看到車子進了二門，看着李苒還是舉着兩隻手，一臉笑進了翠微居。
後來吧，每年都開，定親的賠率越來越高，越高越沒人買，這兩年就根本沒人買了。
再不打斷她的話，再多看幾眼她那張急切無比的臉，他就要擡手捂臉了。
“手好些了？”謝澤低頭看向李苒裹着細棉布的手。
“世襲還有，是罔替沒有了，孫二慶之後，也就兩代可襲。”謝澤糾正了一句。
“啊？什麼意思？什麼叫你押了謝將軍不娶人？”李苒更聽不懂了。
謝澤低頭看着她，片刻，露出笑容，擡手將李苒頭上那隻稍稍有些歪斜的牡丹簪按端正。
“我沒打算嫁人。”
周娥跟到廂房盡頭，看着李苒進了正屋，站住，猶豫了片刻，跟着也進了正屋。
李苒落後半步，看着謝澤腰間的白玉帶，和隨風微動的衣襟。
“那什麼時候求親？不會那麼快吧？得是他求親吧？沒聽說過女方求親的，好歹這表面上……”
李苒斜着周娥，沒理她。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以後，就是漫長的歡喜之中，夾雜着星星點點的煩惱和困難，那不算什麼。是不是？”
“皇上說，昨天在大相國寺，於你清白有礙，只怕以後沒人上門求娶。”
和你在一起，面對以後，面對謝家，還有其它不知道什麼東西，難道還能比那會兒更難麼？”
見李苒又要擡手，謝澤手指按在她肩上，警告了一句。
第二年，這賠率就是當年不定親，一賠二，沒哪家開定親，都覺得開定親指定得賠，這一年各個盤口，家家都賠，賠多賠少而已。
“從上了車，你就一直這麼笑，有什麼好事兒？”周娥看着李苒臉上的笑意，實在忍不住了。
謝澤在李苒抓到他衣袖之前，伸手捏住李苒的手腕，“你手好了？不疼了？”
“買的什麼？”李苒忍不住問道。
這先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其次，也是謝家極願意的事。
李冉看着周娥，提醒了句。
“回去吧，這兩天我就請人上門提親。手不要亂抓！”
謝澤捏着李苒手腕的手指往前，按在李苒後掌上，李苒疼的抽了口氣。
“你不問也行，那我再答一遍好不好？剛纔我沒說清楚，我是說，我沒打算嫁給別人……”
謝澤有幾分急促的打斷了李苒的話，目光越過李苒，看向湖面。
李苒攔在謝澤面前，謝澤轉身看向湖面，她也急急轉身，仰着頭，一臉急切。
第三年，定親不定親都開了，還是一賠一，第四年第五年，各大盤口各有各的賠率，亂七八糟什麼都有。
李苒仰頭看着謝澤問道。
我不知道怎麼做一個大家長，對謝家也所知極少，我自己以後要怎麼樣打理謝家，怎麼樣面對謝家，全無着落。
“你嫁不嫁給我，嫁不嫁人，嫁給誰，我對你，以後，現在，都跟從前一樣。你不一定非要嫁給我。”
估摸着吧，應該知道，皇上年年都買，年年都是長安侯幫他買。”
付嬤嬤也擡頭看向李苒。
“從十年前起，各大盤口就開始押謝將軍娶不娶親這事，開頭是押當年……”
“嗯。”李苒嗯了一聲。
結果在你這兒呢。
李苒呆住，怔忡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衝前幾步，攔在謝澤面前，伸手去抓謝澤的衣袖。
“你沒打算嫁人，有沒有人求娶，無所謂。”
“對啊！”周娥一個怔神，將銀碗拍到塌几上。“我去買點，能買多少買多少！”
衝出幾步，周娥一個急轉身，看着李苒問道：“你要不要也買點？一賠十！”
見李苒點頭，不用她說話，周娥一頭扎進屋，乾脆一把抱起李苒放金頁子的那隻匣子，幾步衝了出去。
這一回，她是真有內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