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嘆了一口氣道:“你想叫人家貼心肝地伺候你,你得問問你自己,從前有沒有貼心肝地伺候過你婆婆,那道理都是一樣兒的。媳婦過門,不能全當了自己的閨女,畢竟是人家父母生養了十幾年的,跟你沒那份母女之情。但凡是能相處得下,又不跟你使臉色頂嘴的,那就該偷着樂了,還指望跟自家閨女似的巴心巴肝地處着?我是沒那麼想過的。你瞧瞧對門黃大娘,從前跟好月天天冷臉子吵架,那日子過得跟一鍋漿糊似的。現下娶了丁圓,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地照應着她,她自家都說滿足了,勝好月千百倍呢。”
一席話說得許真花開不了口了。許氏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從前跟你姐夫的娘也不對付,鑽一堆兒就吵嘴,爲的就是雞籠門朝東還是朝西,菜刀把該上柳木的還是柏木的,淨是些雞皮算毛的事。後來你姐夫把我罵了好幾回,又拿剛纔那些話勸了他娘,我和他娘後來也相處得不錯。我現下照搬了跟你說,就是想提醒你,將心比心,曉得了不?綠兒真是不錯了,好好想想吧!”
許真花沒開口,好像心裡仍舊有些不樂意了。可她還是點點頭道:“行,我想想吧,可你不許吆喝上了。”
“全憑小滿自願,我吆喝啥呀?吃飽了撐着了?過了明天妹夫的壽酒,我還要往珠兒那邊住幾天呢!好久沒見了,得送些東西過去,也不曉得伺候珠兒那媳婦周到不周到。”“我給香珠的娃兒做兩雙棉鞋一衣襖子,你一塊兒帶了去,算我一份心意了。”
“行,回頭找你拿去。”
再說,香辛這幾天爲了廖慶的事一直心情悶悶不樂。今天聽說綠兒來了,她這纔算打起點精神,興沖沖地跑到了蒙香樓裡。一進門,她就聽見小鹿的聲音:“那堂上要記不過來,你是不得叫犯人先停下來,等你記完再說呀!”“也不能一應事情都記下來,得挑揀要緊的記。在堂上,縣大老爺不發問,師爺是不許說話的。”說話的人居然是廖慶!
香辛整個人頓時愣在了門邊,眨巴眨巴兩下眼睛,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這時,雨竹捧着茶具從後院走了出來,瞧見了香辛,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朝偏廳裡喊了一聲:“少奶奶,香辛姐來了!”香辛這纔回過神來,心裡頓時生起了兩個念頭,要麼硬着頭皮走進去,要麼轉身跑出去。沒等她那糾結的心得出個結論,香草已經走出偏廳,上前拉着她笑道:“你還不來我都得叫亭荷去請你了!那邊的事做完了?”
香辛往偏廳裡瞟了一眼,抿着下嘴脣小聲問道:“廖慶在裡面?”香草點點頭,拉着她往二樓走去:“在呢,剛纔跟蒙易他們一塊兒來的,給姨夫送一副字畫算作賀禮。我們剛纔還問他做師爺好玩不好玩呢!”
香辛本來以爲香草會領了她去偏廳裡,誰知道香草卻帶着她上了二樓。她有些詫異,卻又稍稍放下了心,畢竟不用因爲彼此忽然見上面而尷尬。
上了二樓後,樓下傳來了廖慶跟蒙時告辭的聲音。香辛心裡忽然就落了空,心想香草大概是一片好意,廖慶怕是不想再見她了。香草站在窗邊,看着蒙易的馬車送了廖慶離開,回頭對她笑道:“走了,估摸着一個時辰就能到城裡了。”香辛低着頭,臉上淨是失望的表情,隨口答了一句:“這跟我有啥干係呢?兩個時辰到,三個時辰到,與我也是無關緊要的!”
香草回頭笑道:“從前你這麼說也就罷了,現下可不能這麼說了!”香辛擡頭問道:“爲啥?”話音剛落,小鹿蒙易亭荷綠兒幾個全都一涌而上,嘻嘻哈哈地跑到了香辛跟前,伸着手要喜錢!香辛頓時愣住了,拍了拍小鹿的手心說道:“這娃兒又說起胡話來了吧?問誰要喜錢呢?要問也得問你自己要吧?”尋梅向香辛道了個萬福,把香辛嚇了一跳,忙起身說道:“這是做啥呢?你們這是整哪出傀儡戲呢?”尋梅樂道:“往後這禮兒你受得起的,只當我想先巴結了你吧!”
幾個人都一起鬨笑了起來,把香辛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尋梅又說道:“橫豎你晚這頓酒你是跑不脫了!現下就交出現銀來,少奶奶再添補些,往汪富順家買些鹿肉回來,再去汪嫂子家整兩缸子酒,今晚可得好好喝一回!”
處己前份。“啥呀?”香辛一臉茫然地看着這幾個笑呵呵的人。
蒙時問尋梅:“那汪富順上哪兒弄的鹿肉去?”尋梅道:“上山打的,他們邀約了幾個人,冬天裡專做這行當,肉賣給城裡酒樓,皮子另外再發脫。我今天路過汪嫂子酒坊時,正好聽見他說今天打了兩頭手氣不錯,可得趕緊去勻半頭來嗎?”她說完攤開手往香草身邊湊過去笑道:“少奶奶,您多添點,這可是您家的大事呢!我跑一趟路,再咋樣也得給個跑腳費吧!”
亭荷笑得彎了腰,說道:“這準是跟寶兒爺學的,看準點就討彩錢呢!又不止你一人長腿兒了,我們也有腿兒呢,爲啥跑腳費都給你一人掙去了!少奶奶,那可不行!”
香草笑道:“不急不急,跑腳費叫尋梅掙了,一會兒給我爹孃報喜的活兒就交給你了,還怕我爹孃不打賞嗎?”雨竹和聽雨鬧了起來,紛紛說道:“還有我們呢!”
香草點頭道:“你們倆一會兒在竈屋裡忙了活兒,領竈前的打賞,這算公平了吧?”幾個人都歡呼雀躍了起來,唯獨香辛眼神呆滯地看着他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樂什麼。綠兒挽了香辛的胳膊,忍俊不禁地笑道:“瞧把我們香辛姐都嚇糊塗了!少奶奶,您莫賣關子了,說出來叫她自家樂一樂吧!”
香草笑道:“我們家可算齊全了,要生病害瘡找我二哥去,要擺席請酒只管來找我,要想吃果子,那得找珠兒去;要是惹上官非,就只能找我大姐夫去!”
“說啥呢?”香辛壓根就沒往那邊想去。
香草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庚帖遞給香辛笑道:“你自己是認字兒的,好好看一眼上面的字兒!”
香辛接過那紅色封面的庚帖,心跳忽然加速了,似乎預感到帖子裡寫的是什麼東西,可又不敢輕易地往那兒想。當她雙手顫抖地打開了帖子一看,上面赫然寫着廖慶的名字和一串生辰八字!她霎時驚呆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香草等人都抿嘴看着她那又驚又喜的表情,不亦樂乎。過了好一陣子,她纔回過神來,擡頭問香草道:“這是啥……啥意思呀?”
“還問啥意思呢?”香草笑道,“這不明擺着嗎?剛剛廖慶上門給姨夫送字畫的時候,給我遞了這帖子,請我做箇中人,轉交爹孃問個話呢!我們家還剩幾個姑娘呀?數來數去不就是你一個了嗎?”
香辛捂着嘴,驚得又說不出一句話來了!她幾乎不敢相信香草剛纔說的那番話,彷彿忽然從地面飛到了雲端!尋梅湊過來笑道:“香辛姐,庚帖你自家慢慢瞧着,銀子可得先拿出來,我去置辦那鹿肉和酒去了!”
香辛還愣着呢,半天沒回過神來。香草吩咐亭荷拿了十兩銀子出來給尋梅,然後對亭荷說道:“你腿腳利索點,拿了庚帖去送給我爹孃,把剛纔廖慶的話再跟他們說說。趁着人多,都一塊兒熱熱鬧熱鬧!再跟她說,我們幾個也不過去了,就在這兒置酒席先樂上了!”。
亭荷點頭答應了,轉身飛快地跑下了樓。小鹿也跟着去了,蒙易在後面喊她:“你去做啥呢?”小鹿在樓下擡起頭笑道:“不是要吃鹿肉嗎?我問吳良傑配着椒鹽碟子,一會兒沾了吃!”
“不是有雨竹嗎……”沒等蒙易說完,小鹿一溜煙就跟着亭荷跑了。蒙易有些失望,沒有跟着追下去。
亭荷去時,許氏還在院子裡陪着張家的客人聊天呢!她見了亭荷來,忙問是不是香草有什麼事。亭荷上前就給她道了個萬福,遞上庚帖道:“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許氏不認字,接過帖子問道:“這是啥東西呀?誰送來的?”亭荷道:“是剛剛廖慶舉人老爺送來的!”
“廖慶?”許氏一聽這名字忽然激動了起來,打開帖子看了一眼沒看明白,着急地問亭荷:“你這丫頭曉得我不識字還叫我看呢!快說說到底是啥事?”
亭荷故意笑道:“那不得先給了打賞再說話嗎?”
“打賞?哎喲,等等!”許氏一聽這話就知道有眉目了!她忙從錢袋翻了幾顆碎銀子出來,挑揀了兩顆最大的塞到亭荷手裡問道:“快說說,到底是啥事呢?”
亭荷收了銀子後笑道:“剛纔舉人老爺來了,除了送了副字畫給姨老爺之外,還請少奶奶做箇中人,跟您提他和香辛姐的事。他說自家就一個人,再無旁人可託付,又不懂請媒問聘的事,全憑您和親家老爺做主就行了。”
賀氏忍不住驚呼道:“這是要入贅嗎?連庚帖都先行送來了?”原來這是本地的風俗,但凡是想入贅的人必須先遞了庚帖給女家,由女家合了八字再做決定。
亭荷點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舉人老爺說了,入贅也可,不計較那些,但求您和親家老爺許了這門親事!”
“哎喲!”許氏激動地拍起大腿兒,笑面如花地說道,“這有啥不許的呀?我許了!你現下就去跟他說,我許了!”“人先走了,得趕回衙門裡呢!許也不急這一時吧,少奶奶說了,那禮節上可得做足了,省得旁人說香“對對對!”許氏拿着庚帖樂得在院子裡直轉圈呢,引得旁邊的人全都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她擡頭喊了一聲香附,香附好像沒在家裡,又着急地往外尋人去。
許真花見她樂得沒分寸了,忙笑着拉住她說道:“你急啥呀?那女婿都自己送上門了,還怕他跑了不成?我早說了,你一準做完進士老爺的丈母孃,又得做舉人老爺的丈母孃呢!就爲這句話,你也該打賞我一回纔是!”
許氏樂得合不攏嘴,手舞足蹈地說:“我得跟你姐夫說說這事,好叫他也樂一樂!早先就說了不嫁了香辛出去,招個上門的女婿,誰曉得真能把廖慶招了!我可不得趕緊問了你姐夫的話,給人家廖慶回個話嗎?哎喲,我這會兒子腿腳起不動了,直打顫呢!你跑快點,去尋了你姐夫回來!”
一羣婦人都鬨笑了起來。賀氏笑得東倒西歪,說道:“這是身份太高了,許大姐禁不住高枕頭呀!你要不嫌棄,讓我家老幺給你尋去,回頭也得個賞就行了!”許氏忙道:“行,趕緊去吧!我家老頭子她該認識的,只怕就在前院子裡轉悠呢!”
賀氏忙叫了自己的幺女兒跑去找香附。亭荷隨後說了幾句恭喜的話,然後就走了。許氏匆匆忙忙上了樓,拿香辛的庚帖去了。賀氏趁機問許真花:“那舉人老爺在哪兒高就呢?我聽着說是回了衙門,莫不是個官吧?”
許真花道:“不是個官,是個師爺,新去衙門裡的。”賀氏吐吐舌頭道:“師爺也不錯呀,吃的是朝廷的俸祿呢!不圖他眼下,就圖他往後也是不錯的!真花,你瞧見沒?這就是福氣滾滾來!先前香草嫁了個好人家,結識得了那些人,要不然山窩窩裡你認識啥舉人老爺去?都說一人得道,連雞犬都昇天呢!你趕緊把小鹿和蒙易少爺的事定下來,我可指望着你呢!”
許真花抿嘴笑了笑說:“這事我心裡清楚呢!你也得幫襯着我,要成了,我往後指定得好好謝謝你!”賀氏笑米米地說道:“都是一家子妯娌,說那謝的話就見外了。小鹿是我親侄女兒,我能不幫襯着嗎?你放心吧,我回頭就跟你大哥說說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