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墨妍將手中的那對小布偶攥得格外緊。因爲林思音說,鳳非離的靈魂,就在這對小布偶之中。
出了月落城後,氣溫驟降,四下天地被盡數塗白,天空中還飄着雪,寒氣逼人。
迎面一陣冷風吹來,墨妍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取出林思音臨行前命下人給她準備的狐裘大衣披上。
大約是地上鋪滿了雪的緣故,墨妍竟突然覺得眼前的光線有些刺目。微微眯着雙眼,迎着光,她視線落在幽冥谷所在的方位。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突然之間又有了方向。就像從前一樣,有永遠做不完的事情。
讓她追逐,讓她一刻不停。
從六王府離開時,她還是穿一襲黑色的裙,頭上戴了黑色的紗笠,卻只將滿頭銀髮掩去,並沒有遮面。原因無它,她這滿頭銀髮實在太過引人注目,怕是走到哪兒,都低調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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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不歸已經跟着前面的人走了半日,從月落城中離開,她便沒有歇息過半刻鐘。
儘管她一直沒有回頭,他還是一眼便認出她來。不爲其他,只爲這世間,再沒有女子,身上有她這般內斂沉靜的氣質。
她似乎瘦了許多,先前明明算是緊緻的黑裙穿在她身上略顯寬鬆,眼下,罩上那寬大的狐裘斗篷,映得她身形越發單薄起來。
他並不知曉她到底要去哪裡,只不過。這隆隆冬日,他只覺得,只要她走在她前面,便在沒有什麼不妥。
幽冥谷位於四國交界之處,距離天麓學院不遠,更確切的說,她中途就將路過那裡。
要路過天麓學院,就勢必會經過麓城。而鬼使神差的,她竟轉到了寶封堂附近。
或許,她該進去報個平安?
然,想了想,她終於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如今這幅模樣出現在蕭媚娘面前,除了讓她徒增煩惱以外,怕也沒有其他的好處了。
有時候,一個人生死未卜毫無消息比滿身狼狽的回到最關心自己的人的人身邊來得更好些。
畢竟,距離半年前天麓學院後山的那一場別離已經過去很久,或許最初知曉的時候會爲她難過擔憂,如今時間過去這麼久,怕也漸漸淡了。
既如此,她便也就沒有必要再去打破她們平靜的生活,畢竟,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適合將任何人拉進這趟渾水之中。
想了想,她終是將面前紗笠放下,喚了一旁跑堂的小廝出來,繼而將一個小木箱交到他手中。
“將此物交給你們老闆!”說完,見那小廝一臉狐疑的看着她,她終是自腰間掏出一塊令牌。
那小廝見了令牌渾身一震,連帶着神色也較之前恭敬許多。
“是!小的馬上就去!”小廝恭恭敬敬的應聲,繼而轉身往寶封堂中走去。
墨妍視線落在頭頂的燙金牌匾上,眸中浮起些許笑意。
正要轉身離開,卻在不經意間聽到蕭媚孃的聲音,身體迅速切進一旁的牆邊,卻見那小廝將手中的東西交予蕭媚娘手中。
蕭媚娘起初的態度與小廝一般略有些防備,但聽得那小廝說起令牌時迅速打開手中木箱。
見得木箱中一排排整齊精緻的小瓷瓶,蕭媚娘常年帶笑的臉上終是出現一絲震動。
“交給你東西的人呢?”她急急開口,視線在面前的街道上張望。
“就在那兒!”小廝反手指向方纔墨妍所在的位置,待他轉過身去,除卻來來往往的路人之外,哪裡還有旁人。
“咦?明明就在那兒的,我剛纔轉身時她還未有離去…”
小廝的惡化讓蕭媚娘脣際掠過一絲苦笑,只見她垂眸摩挲了手中的小盒子兩下,慢慢擡起頭,視線落在眼前喧囂的街道之上。
“死丫頭!來都來了,卻不願見上一面麼…”她的聲音中帶了淡淡的失落,轉而輕嘆一聲,正欲轉身進去,未料到這時卻忽然跑來一名下人。
那名下人跑至蕭媚娘身邊,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儘管聲音很小,但墨妍卻聽得一清二楚。
而偏偏,那人所說的話,卻是讓她紗笠之下的細眉越蹙越緊。再見蕭媚孃的臉色,亦是越發難看起來。
二人之所以這般反應,是因爲那小廝說:司徒瑤帶了一批人馬到青峰鎮中,對青峰鎮墨家商號大肆擠兌,並多番上門挑釁,已經打傷了墨家不少人。由於對方的人修爲大都極高,墨家的人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她還揚言,要爲司徒雲霄報仇,若墨振遠再不交出手中烏木鬆所有權,便一舉將墨家滿門滅去!
一股殺氣自墨妍身上爆發開來,惹得蕭媚娘猛的側目。只不過,待她掠至那牆邊時,卻已是空無一人。
“快,即刻備馬,馬上趕往青峰鎮!”
蕭媚娘一聲令下,視線在四周巡視一番,終是跺了跺腳,轉身進了寶封堂中。
墨妍立於寶封堂對側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之上,脣際揚起一抹冷笑。
當初她依墨三娘遺言饒司徒瑤不死,而今她卻是得寸進尺。
眼下,以她修爲怕是去了幽冥谷也無事於補。原本她是準備到了附近後尋一處隱秘之地潛心修煉,待劍修與煉藥師修爲皆有所突破再行動手。
而此刻,她既無意間得知此事,那邊索性回去看看,再者,她與司徒瑤之間的恩怨已經拖得夠久了,是時候該有個了斷了!
另外,刑天老前輩留給她的《煉藥寶典》中似乎提及,位於紅楓林附近,似乎有一種叫做塑形草的植物存在,找到它,可以很大程度上提高塑形成功的機率。
此物倒也不算稀罕,她上次在天麓學院藏寶閣中見過一回,但當時不知其效用,便沒有拿。之前,她原本是計劃潛入天麓學院藏寶閣中竊取的,但眼下青峰鎮出了此等變故,她便回去看看也好!
心中有了計較,只見她身形一閃,人瞬間從原地消失。
由於墨妍修爲已至高級劍尊,其自身又衍生出一種瞬移功法,這種瞬移功法的速度和距離叫鳳非離所授的功法更勝一籌,只不過平日裡墨妍習慣了之前的功法,便也就極少使用。
眼下,她急於將事情瞭解趕往幽冥谷,便用了後來衍生出來的那套功法。
到達青峰鎮時,已是大半日後。此刻天色微有些暗,天空還飄着小雪。街道之上人不算極多,倒是幾個新開的酒肆和茶樓中人滿爲患。
眼前的風景讓墨妍想起自己遇到鳳非離時的情境。當時也是冬天,大雪漫天,她於凌雲峰頂爲司徒瑤逼下山崖,彼時,她還是一個筋脈盡毀,無法凝聚劍氣的廢物一枚。
而今,不過一年多的光景,她卻已經一躍至劍尊級別。
她記得,當時她還與他約定,待她助他重塑肉身後,他便完成她一個心願。那時,他心中滿腔裝着對顧南城的怨恨,恨不能回去將此人挫骨揚灰。
而至如今,她卻是極少再想起那個人了…
垂眸,將手心緩緩攤開,林思音縫製的布偶安靜躺在她手掌之中,幾片雪花調皮的飛到上面。
墨妍視線落在木偶之上,漸漸升起些許暖意。
“阿離…我們又回來了…”她的聲音鮮少如此輕柔,此刻如同羽毛一般飄過耳畔。
而她手中的木偶卻彷彿有了反應一般,渾身散發出一層淡淡的金光。
見此情境,墨妍卻是微微一愣,緊接着眸中掠過一絲狂喜,她將手中的布偶舉到半空之中,整個人開心的在雪地中旋轉。
“阿離?是你嗎?”她的聲音很大,引得一旁茶樓酒肆中臨窗的客人側目觀望。
在旁人看來,那是一副極其詭異奇特的景象。
茫茫雪幕之中,身穿黑衣的女子於雪地之上旋轉大笑,她的面前空無一人,手中像是捧着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整個人像是瘋子一般,一時笑,一時大聲言語,唯獨一雙黑眸,流光溢彩亮若星辰。
而於墨妍來說,手中木偶的迴應,與她來說是上天最好的賞賜。
他感覺得到她,他就在她身邊,原來他由始至終,都未曾離她而去…
可是下一秒,她卻慢慢蹲下身去。將手中的布偶緊緊摟在懷中。將頭埋進膝蓋之中,布偶之上還有那人身上好聞的氣息。
她是真的好想他…真的好想…終是沒有忍住,墨妍如同孩子一般,在這個漸入夜幕的小鎮之中嚎啕大哭…
那是壓抑已久的情緒,此刻像是找到了發泄的端口,洶涌而澎湃。
大約是哭夠了,再起身時,她再度便回那個沉靜淡然的女子,額前紗笠緩緩放下,遮住她絕美容顏。
一股冷然氣勢自她周身綻放。除卻鳳非離,她永遠都是那個喜怒不顯於形色的墨妍。
可以殺人於無形之中,可以冷情於一念之間。
神識微微散開,她很快便找到墨家的新府邸。
院子很大,只是顯得有些清冷。可想而知,近日來的連番入侵,讓這個好不容易在小鎮中崛起的家族倍受打擊。
然而,墨妍卻有一點想不明白。當初墨家的比武大賽之上,她一舉奪魁繼而進入種子選拔,墨家家主墨問天對墨振遠可謂是多番討好。
此刻墨家有難,那墨氏主族爲何爲無動於衷。
正想着,院子中的一間房門由內被人拉開。
見得從房中走出的人,墨妍微微一愣,繼而心中翻涌出一種難言的情緒。
丫頭!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