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
蘇璟這一番言論下來，直接讓書房內徹底安靜了下來。
從貨幣的發展史聊起，一步步談到紙幣，再到紙幣發行可能帶來的後果。
蘇璟自認自己講的也還算清楚了，能理解多少，全看他們自己了。
“原來如此，想不到寶鈔的發行，竟然會有這般問題，朕壓根就沒想到。”
朱元璋一臉凝重，早就沒有了和蘇璟賭氣的想法。
現在這紙幣的危害，他已經瞭解的相當透徹了，大明寶鈔的發行，需要再行斟酌。
“蘇先生果真是天人，這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簡單形象，一切在蘇先生的眼裡，根本沒辦法隱藏半點。”
劉伯溫感慨萬分，雖然是中途過來聽的，不過他也學到了許多。
朱元璋說道：“如此看來，大明寶鈔根本無法發行了。”
劉伯溫立刻道：“陛下莫急，蘇先生對於這紙幣的優劣，定然早已知曉，但他言語間還是相當推崇的，老臣以爲，蘇先生或許還有東西沒說完。”
“還有？”
老朱微微一愣，然後道：“好，那朕就再聽聽，這蘇璟到底還有什麼好說的。”
書房內。
處於震撼之中的皇子們漸漸的回過神來，但眼神中的驚訝卻不是那麼容易消失的。
“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紙幣這危險，着實有些大了。”
蘇璟笑着朝幾人問道。
朱樉立刻點頭道：“是的，蘇先生，我本以爲紙幣是造福大明之物，現在看來，這紙幣簡直就是洪水猛獸。”
蘇璟看着他道：“秦王，凡事皆是如此，有利有弊，雖然紙幣發行不當的危害是真的很大，不過紙幣的好處依舊是不可忽視的，我們可不能因噎廢食。”
紙幣的壞處很大，但好處顯而易見。
上輩子，蘇璟可是很清楚的，即便是進入了電子支付的時代，紙幣還是有着不可忽視的作用。
“可是，蘇先生，紙幣發行的危害這麼大，我實在是覺得那點好處，不足以讓我繼續支持紙幣。”
朱樉搖了搖頭道。
他的變化是最大的，一開始堅定的支持紙幣，現在又堅定的牴觸紙幣。
蘇璟笑笑，沒着急解釋，因爲這會朱棡已經舉手。
朱棡說道：“以蘇先生所言，紙幣的危害怕是現在的大明無法承受的，只是我仔細思索蘇先生所言之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總覺得還有些不通之處，但具體何處不通，卻想不明白。”
“晉王的疑惑，我有些知曉，當然我也不確定說的是不是晉王所想，且先聽聽，可以吧。”
蘇璟淡淡道。
朱棡的表現，在蘇璟看來，是一個真正思考者才該有的表現，沒有一味地人云亦云，而是仔細的思考其中的緣由關係。
“還請蘇先生解惑。”
朱棡立刻朝着蘇璟拱手道。
蘇璟說道：“我方纔所言之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其實是在一個理想模型下的假設，何爲理想模型，那就是不考慮其他的因素情況下。”
“實際上，即便是進入了紙幣時代，金銀鑄幣也不會消失，金銀的價值並不會因爲紙幣的出現而有所貶值。”
“那麼如此一來，貨幣市場上，就會同時存在鑄幣和紙幣，這兩者會產生相互的影響，通貨膨脹和緊縮的產生，也不再是單純的由紙幣決定。”
“貨幣是錢幣，也是貨物，那就是商品，商品就有市場，而市場有着一隻無形的大手，具備着自我調節的功能。”
“實際情況下，紙幣的不恰當發行，造成的影響也不僅僅商品漲價或是貶值那麼的簡單，一切的平衡，更加的複雜，需要考量的因素也更多。”
這一番解釋，蘇璟其實也不能完全的說清楚其中的變化。
這可是上輩子多少經濟學家都搞不明白的事情，蘇璟能解釋的只有這麼多了。
反正複雜就對了。
對於這麼一個龐大的經濟系統而言，任何的新事物，都會導致一些無法控制的變化，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原來如此，是我考慮的太簡單了。”
朱棡感嘆道：“看來這商業之事，也是國家之大事，萬萬馬虎不得！”
作爲一個自小認真讀書的皇子而言，朱棡聖賢書看了很多，自然也會有一些瞧不起讀書之外的行業的想法。
尤其是士農工商的思想，朱棡的內心深處一直都存在的。
至於對待蘇璟的時候，他從從未把蘇璟當成是一個商人看待。
但現在，聽了這麼一堂課，他只覺得，即便只是商業之事，對於國家的影響依舊是無比巨大的。
“蘇先生，那這紙幣，到底該不該用呢？”
朱棣朝着蘇璟問道。
好處也有，壞處也有，這些都是理論，實際中，用還是不用？
務實的朱棣很是直接。
“燕王，你覺得要不要用紙幣呢？”
蘇璟反問道。
朱棣立刻回答道：“學生覺得，可用也可不用，若是不用，那便是繼續保持金銀鑄幣的貨幣現狀，對於大明來說依舊可行，若是用，那便要小心剋制，防止紙幣的發行，給大明造成不好的影響。”
整天沉迷帶兵打仗，朱棣的性格是果斷的。
事情當做就做，做該怎麼處理，不做又該怎麼處理，朱棣說的可能不對，但不會太糾結。
“好，老四這小子，像我！”
朱元璋聽着朱棣的話，也是相當的高興。
劉伯溫點點頭道：“燕王果決，將來必定可委以重任！”
此刻的老朱和劉伯溫，都沒有想過朱棣可能會成爲下一任的皇帝。
或者說，整個大明上到皇帝，下到百姓。
全都認爲老朱之後的皇帝，只有可能是朱標。
其他的皇子哪怕是再優秀，也絕沒有半點可能威脅到朱標的地位。
“燕王倒是有趣，又把這問題拋給我了。”
蘇璟笑着說道：“不過燕王說的很對，用不用都行，畢竟以大明現在的情況來說，即便是真的出了問題，影響也有限。”
“蘇師，您這是何意？”
朱標迫不及待的詢問道。
他身爲太子，非常關心這紙幣發行後的問題，畢竟事關大明國本。
蘇璟轉頭看向朱標道：“太子你想想，現在的大明，貨幣主要是金銀銅等鑄幣，但實際上呢？大明的大多數貧苦百姓，他們日常生活中的交易，還有許多靠着糧食呢。”
“糧食這東西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俗話說手裡有糧心裡不慌，真發行了寶鈔，太子覺得百姓會將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換成薄薄的一張紙嗎？”
“紙幣最先流通的地方，肯定是商人的手裡，而現在大明的商人麼，也就那樣。”
蘇璟直接簡單的分析了一波大明的實際情況，他這也不算亂說。
上輩子蘇璟學歷史的時候，他還是記得老朱發行大明寶鈔的事情的。
雖然不是洪武三年，不過最後是不歡而散，就那麼沒了。
影響肯定有，不過並沒有那麼大。
“那蘇師的意思，這紙幣到底有沒有發行的必要呢？”
朱標再度追問道。
蘇璟回答道：“當然有必要！而且是必須的！”
這話蘇璟說的那是斬釘截鐵，無比堅定。
只是，這就讓剛剛纔聽完紙幣壞處的衆人有點懵了。
啥意思？
逗我們玩？
“還請蘇師明言。”
朱標朝着蘇璟道，他在蘇璟身邊呆的時間長，明白蘇璟這肯定是有後話的。
“別急，話得一口一吃，我今天這課，可還沒到結束的時候呢。”
蘇璟拿起茶水，細品了起來。
這會他是老師，即便臺下的不是太子就是藩王，那也得在這乖乖的等着。
“不是，你小子擺什麼譜，乾脆利落點不行嗎！”
門外的老朱卻是有些生氣了，這話聽一半的感覺，那是真不好。
劉伯溫說道：“陛下，蘇先生這是在給太子殿下等人講課，若是一股腦全說了，效果反倒不好。”
“循循善誘，一點點的學生自己思考得出答案，這纔是蘇先生的授課方式。老臣覺得，蘇先生的教學方式，纔是真正的老師應該做的。”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伯溫，你就知道給蘇璟說好話。”
劉伯溫回答道：“陛下，老臣就事論事而已，而且，秦王殿下等人的變化，陛下也都看到了，足以證明老臣說的沒錯。”
劉伯溫也曾是朱元璋欽點的太子師，教導朱標的同時，自然也有順帶着一同教導朱樉等皇子的時候。
所以劉伯溫很清楚這些皇子們每個人的情況，愛讀書還是不愛讀書，學的怎麼樣，思維如何？喜歡的是什麼，性格怎麼樣。
這些劉伯溫都很清楚。
而在這堂課上，劉伯溫所見到的所有皇子表現都讓他內心驚訝不已。
每一個皇子，都比之前要更上一層樓了。
而之前蘇璟分別單獨教導衆皇子的事情，劉伯溫也有所耳聞。
“伯溫你說的這倒是沒錯，蘇璟這小子，當老師的確有一套。”
朱元璋點點頭，內心突然冒出了一個不一樣的想法。
不過他啥也沒多說，身爲皇帝，心思要足夠深沉才行。
“行了，那就繼續來講講，我爲啥要堅持紙幣一定要發行的原因。”
蘇璟放下茶杯，淡淡道：“首先呢，要確定的第一點是，大明發行紙幣是必須的，但時間不是現在。”
“那什麼時候發行合適呢？”
朱樉忍不住問道。
蘇璟笑道：“秦王殿下，我剛纔說了紙幣的發行，除了朝廷之外，最先用的，應該就是商人了，因爲商人的交易頻繁，紙幣可以更方便的攜帶對吧。”
朱樉點點頭。
蘇璟繼續道：“但是呢，現在大明的商業，其實並不發達，畢竟剛剛開國沒幾年，百廢待興，有待開墾的土地也有不少，開荒種糧，增加糧食產量，從而增加人口，這纔是當前大明的民生之主要對否？”
“是的，蘇師，父皇的意思亦是如此。”
朱標回答道：“連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土地荒廢，大明的人口，其實比之元朝鼎盛之時，要少太多。”
蘇璟笑道：“但人口不斷的增加，土地總有開墾完的一天，而人一多，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和需求就會變多，商人的數量自然會增加，商業肯定也會隨之繁榮。”
“到了那時，紙幣便成了順應時代的潮流之產物，更好的促進大明經濟的發展。”
朱樉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所以這紙幣最好的發行時間，至少也得是十幾二十年後是不是。”
“可能吧，再延後亦是有可能的。”
蘇璟淡淡道。
“原來如此，朕的確是有些心急了。”
朱元璋自語道。
劉伯溫說道：“蘇先生的確是高瞻遠矚，但臣以爲，大明之商業想要蓬勃發展，還得是靠蘇先生才行。”
蘇璟身爲一個商人的能力，老朱和劉伯溫都很清楚。
有生意人的能力，又有這種超前的經濟思想，劉伯溫相信，也只有蘇璟能做好這件事。
朱元璋卻是淡淡道：“不急不急。”
劉伯溫不再多言，他意識到自己剛纔說的太多了。
蘇璟不是皇子，有些東西，註定不可能讓蘇璟來掌管控制的。
從朱元璋分封藩王這件事上，劉伯溫便已經看出了老朱的心思。
這大明天下，老朱只會讓他的子孫後代們來把持。
現在的一個個功臣身居高位，以後終究是會被替換下去的。
沒辦法，這就是家天下！
朱棣舉手道：“蘇先生，可是即便如此，紙幣之缺點，亦是存在的，以蘇先生先前所言，這商業越是發展，紙幣的危害一旦出現，豈不是波及的範圍更大，造成的破壞更廣了？”
“沒錯，蘇先生，這紙幣的缺點不解決，怕是難以發行吧。”
朱棡亦是附和道。
其他人雖然沒說話，不過目光都望向了蘇璟。
顯然，他們也想知道怎麼辦？
蘇璟淡淡一笑：“看來有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你們一直都忽略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明白不？”
“貨幣的發行不當，可能造成通貨膨脹或是通貨緊縮的問題，但若是發行得當呢？是不是可以反向調節大明經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