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二妹擡起眼皮,陰惻惻地盯着陸悠。
她的眼神本來就很嚇人,再加上她慘白的麪皮和血紅的大嘴巴,換成一個膽子小的人,恐怕要崩潰尖叫。
陸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瞬不瞬的與她對視。
“女人,不管是年紀多大的女人,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應該講究衛生。男人都是視覺動物……”當然,女人也是!
“你現在這副打扮,真的有點一言難盡。如果我是個男人,肯定不喜歡。”
陸悠沒把喬二妹當成癡傻瘋,她想用話刺激對方,看她會不會露出馬腳。
以常理推斷,喬二妹肯定對喬家樑有感情,要不然她當初也不會嫁給他,並把安身立命的手藝傳授於他。
可喬家樑後來又娶了劉紅兵,並生了孩子,這兩人更像一家人。
不管其中有什麼緣由,喬二妹心裡肯定有怨。
只要有怨,縱然她裝瘋賣傻,聽到陸悠的話,肯定也會受到觸動。
陸悠猜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局。
喬二妹確實有反應,她看向陸悠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眼底泛着冰冷的幽光。
“你說什麼?”陸悠只能看到喬二妹那張血盆大嘴一張一合,“賤人,再敢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喬二妹的聲音又尖又利,讓人聽得寒毛倒立。
她看起來並不像五十幾歲的女人,儘管厚重的妝容遮掩了老態,但仍能從細節處看出她的滄桑。
至於陶青雲之前提到過,喬二妹年輕時候是個美人,多虧了喬家樑,才免於被欺辱的下場。
這一點,陸悠持保留意見。
她認真打量着喬二妹,見對方氣急敗壞,睚眥欲裂,好似要吃了自己的樣子……陸悠嘴角一揚,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你不要生氣,我也是一番好意。”她轉過頭,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喬家樑,笑着說道,“喬大伯,今天我們貿然上門,多有打擾,請你見諒。”
“多虧了你,我們才見到了……”她看了喬二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喬家樑客氣地搖搖頭,如年輕人般光潔的臉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相逢即是緣,你們既然能來,那就是與我有緣。”
他頓了頓,隨即話鋒一轉,狀似關心地問了一句:“你們也看到她了,她究竟是不是……”喬老孃的妹妹?
他話音剛落,整個房間裡突然陷入短暫的沉默中,隔了大約一分鐘,才聽見喬老孃略帶傷感的嘆息聲。
“不是,她不是我的妹妹。”喬老孃用手帕按了按眼角,面帶歉意地說,“對不起啊喬老闆,是我癡心妄想,打擾你們了!”
“大姐,你太客氣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急切想要找到失散多年的親人,這種心情我能理解。不過……”喬家樑溫柔地看着喬老孃,安慰她,“大姐你也別太心急,尋親之事只能慢慢來。如果有緣,以後自會相見。”
喬老孃眼神一閃,她怎麼覺着……喬家樑話裡有話?
她下意識地看向陸悠,就見陸悠已經回到椅子上坐下,正用隱晦的目光觀察着喬二妹。
喬老孃動作自然地收回視線,向喬家樑提出告辭。
喬家樑挽留了幾句,見她去意已決,便無奈同意。
臨走之前,喬家樑輕聲細語地問喬二妹:“要不要去送送客人?”
喬二妹扯了扯嘴角,揚起一抹僵硬而又驚悚的笑容:“不去!”
喬家樑無奈一笑,眼裡帶着微不可察的寵溺之色。
他將喬老孃等人送到門口,依依不捨。
離開喬家,走了很遠之後,陸悠突然回過頭,正對上喬家樑含笑的眼。
一抹紅影從他身後掠過,他卻好似沒有任何感覺。
“閨女,你看出啥來了?”見四下無人,喬老孃趕緊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來,“沒看到喬二妹之前,我還挺有把握,覺得她應該就是慧娘。可看到真人後,我反而不太確定了。”
從一開始,得知喬二妹的生平經歷,以及喬家做的營生。再到後面去了喬家,喬家衆人不同的反應。
種種跡象表明,喬二妹的身份很有問題,她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喬慧娘。
但是!喬老孃總感覺哪裡不對!
“大娘,她不是你妹妹。”陸悠的語氣有點遲疑,她看了看默不作聲的陶青雲,問道,“陶大伯,您怎麼看?”
“陸悠說得對,她不是你妹妹。”陶青雲眉頭緊鎖,表情凝重。
他雙手一拍,咬牙切齒地說:“喬家人越是表現出心裡有鬼的樣子,喬二妹是你妹妹的可能性就越小。”
若不然,以喬二妹如此蹩腳的表現,她也不可能……讓他們盯上。
喬二妹以及喬家人,就像是故意露出破綻,讓喬老孃等人產生懷疑。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計劃得天衣無縫,包括陶青雲偶然遇見喬老孃時的反應和之後的行爲,也一起算了進去。
“除了張小琴,就連劉紅兵的態度也是故意爲之。我估計,張小琴今天之所以會在喬家,也不是因爲巧合。有人早就知道我們今天要去喬家,並提前做好了準備。張小琴是家屬院的嫂子,我和大娘都認識她。這件事不用查,只需要打聽一下就知道。”
“而張小琴呢,作爲劉紅兵的侄女,她只知道喬二妹的身份尷尬,卻不瞭解真實情況。她以爲劉紅兵和喬家樑對不起喬二妹,而大娘,很有可能是喬二妹的親姐姐……她的態度很正常。”
“就是因爲正常,才顯得不正常!”
陸悠現在不解的是,整件事的背後,究竟是誰在掌控大局?
是喬二妹?還是……喬家樑?
“陶同志,你的身份我們心裡也有底。有些事你不能說,我們也不問。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要讓她誤以爲喬二妹就是喬慧娘,並利用人的疑心,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喬老孃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今天只有她一個人,她肯定不會就此放棄。
喬二妹越是躲躲閃閃,她越相信,這個人也許就是自己的妹妹。
即使到了後面,她發現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細節,也會被親人相聚的激動衝昏了頭腦。
試想一下,喬二妹的人生經歷,與喬慧娘何其相似啊!
如果她能將過去的事描述得滴水不漏,誰會懷疑她的來歷?
而她現在之所以沒有當場與喬老孃相認,其實也是以退爲進罷了。
人們的慣性思維就是這樣,一旦事情過於簡單,總會引起多方面的猜忌。唯有迷霧重重,方能顯得更加真實。
想明白這一點,喬老孃當然不會上當。
可她百思不得其解,喬二妹和喬家爲什麼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併產生喬二妹就是喬慧孃的錯覺?
還有一點讓她特別在意,喬二妹如何知道喬慧孃的信息?
如果不是熟知喬老孃孃家事的人,就算查也查不到這麼詳細的經歷。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陶青雲或許知道。
“現在還不清楚。”陶青雲有點爲難,不是他不願說,只是連他也不知道,喬二妹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按照他的計劃,他是想通過喬老孃,跟喬二妹接觸。
可事實卻是,喬二妹將計就計,想要通過他的手,推動喬老孃跟她相認。
當然,現在就下定論還爲時過早,他並不能確定這些事都是由喬二妹一手策劃。
不過,喬二妹確實有問題,這點毋庸置疑。
他皺了皺眉頭,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喬姐,不管怎麼說,有一件事已經很明確。”
“什麼事?”
“就算喬二妹不是你妹妹喬慧娘,可通過她,很可能得到喬慧孃的消息。不如……”陶青雲頓了頓,臉上閃過一抹猶豫之色。
過了十幾秒鐘,他才繼續說:“不如我們將計就計?”
喬老孃有點遲疑,她不是不想知道喬慧孃的消息,而是……她怕越往下走,就會深陷泥潭走不出來。
她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就算遭遇什麼挫折也無所謂,可她不能影響到淼淼。
她不僅是慧孃的姐姐,更是淼淼的母親。
喬老孃閉了閉眼,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
“陶大伯,想讓我們幫你,也不是不行。不過你也知道,我宋大哥的身份有點……”陸悠握了握喬老孃的手,對陶青雲說,“本來麼,大娘也不適合再繼續摻和這事兒。可您這邊不是需要幫忙嘛!”
“我們都是有覺悟的人,只要組織有需要,我們也願意幫忙。不過,喬二妹的事畢竟牽扯到大娘身上,您這邊可得給大娘做個證,證明她……”
“陸悠同志!”陶青雲打斷陸悠,鄭重其事地說,“既然你已經猜到我的身份,那明人不說暗話!我可以用我陶青雲的名譽向你保證,喬二妹的事,絕對不會影響喬姐,更不會影響宋同志。”
連“宋同志”都知道,看來喬老孃的所有資料,陶青雲都已經知道了。
既然如此,陸悠也就不擔心了。
反正,只要事情不會扯到宋解放身上,喬老孃肯定願意幫這個忙。
說是幫忙,實際上也是爲了她自己,她想要知道喬慧孃的下落。
和陶青雲分開後,陸悠和喬老孃又去了一趟市場,將家裡缺的東西買齊。
回去的路上,喬老孃忍不住問她:“閨女,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發現?”
聽到這話,陸悠揚眉一笑,她沒想到喬老孃竟然這麼敏感?
“就您這觀察力,比偵查兵還牛啊!”她衝喬老孃豎起大拇指,算是默認了。
“我這也就是瞎猜猜,哪能跟偵查兵同志比啊?”喬老孃擺擺手,不接受陸悠的誇獎。“我只是覺得奇怪,你之前跟喬二妹說那些話幹啥?我想,你肯定有這麼做的理由。”
“大娘,這事兒我也就跟你說說,你心裡有數就行。”陸悠眯了眯眼睛,將手裡的東西放下。
兩人站在離碼頭不遠的位置,反正船還沒來,這裡又很僻靜,是個可以放心說話的地方。
“我發現喬二妹身上,有股特別的味道。”
儘管這味道被濃郁的酸臭味遮蓋住,可陸悠嗅覺靈敏,仍然聞出了一點不同。
“啥味道啊?”喬老孃做慣了吃食,自詡鼻子挺靈,可她除了聞到久不洗澡的臭味以外,卻啥也沒聞出來!
陸悠眼眸一動,臉上露出沉思之色,“我說不清楚,反正是難以形容的味道。很特別,我肯定在哪裡聞到過,讓我想想!”
其實,陸悠也很納悶,能讓她認爲特別的味道,只要聞過,按理說應該不會輕易忘記。
可她實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哪裡聞過這味道。
難道她的記性變差了?
“算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喬老孃拍拍她的手,眼裡盡是慈愛之色,“閨女啊,謝謝你!”
家屬院裡常有人說,喬老孃對陸悠,就跟對親閨女一樣,好得沒話說!
但凡家裡做了什麼好吃的菜,都要給陸悠送過去;但凡家裡有點好東西,都會想到陸悠;但凡聽到啥好消息,都會通知陸悠……
兩人好得跟親孃兒倆似的,那蘇喬也不吃味!
可她們只看到喬老孃對陸悠好,卻不知道,陸悠對喬老孃,以及蘇喬和宋解放,都是真心實意,不摻一點兒假!
蘇喬私底下就跟宋解放說,要不是有陸悠在,她跟喬老孃說不定也會有婆媳問題。
宋解放和蘇喬的工作都很忙,喬老孃又是才尋到不久的至親,這相處起來,本身就很彆扭。
相處的時間少了,難免會有磕磕碰碰。喬老孃再明事理,她也只是個凡人。
宋解放和蘇喬沒時間陪老人,喬老孃每次去城裡辦事,都是陸悠陪在身邊忙前忙後。
蘇喬又不是瞎子,她能看不到嗎?
別說喬老孃願意把陸悠當親閨女疼,換她她也願意啊!
因此,喬老孃對陸悠好,蘇喬不僅不會嫉妒、不會生氣,她反而支持、贊同。
要不然,家裡那麼多好東西,就憑喬老孃也弄不來啊!
在喬老孃一家人的心裡,早把陸悠當成了親人。兩家人的關係,也就差了個名頭。
“對了閨女,上次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跟建國說了沒有?”說到“名頭”,喬老孃就想起了一件事,“要是建國同意,你倆就打電話回去問問家裡人的意見。要是沒意見呢,就照我說的做,你看行不行?”
“行,咋不行?”陸悠笑嘻嘻地說,“多個人疼我,我樂意死了,建國他也沒意見!”
喬老孃說的是認乾親的事,早在搬進駐地家屬院的時候,她就有了這個心。
可那時候呢,她跟陸悠關係雖好,但認識的時間還不夠長。貿然提出來,有點唐突。
再後來,宋家又出了事,喬老孃怕連累陸悠,更是不敢再提這事。
前些日子,她把這事跟陸悠提了提,讓陸悠先回去跟秦建國商量商量。
這會兒,她想到自己已經在組織那裡掛上號了,只要她不犯錯,應該不會再出現什麼難以解決的事。
再有,她聽說陸悠的家人過段時間準備來駐地探親,到時候兩家人正好坐在一起吃個飯,正式地認個親。
喬老孃越想這事越覺得美,她的命太好了!失聯多年的親兒子找到了不說,還認了一個乖巧懂事的閨女,此生無憾了!
“建國也同意?那就好,那就好!你爸媽他們啥時候過來?”喬老孃算了算日子,“長生市現在也開始冷了,家裡的溫度肯定更低。等他們過來,可以待久一點,在這邊過冬,怎麼都比家裡強。”
“他們啊,估計得過了冬至纔來。我倒是希望他們在這邊住久一點,可您也知道,咱家都是種地的。爸媽出來一趟,心心念唸的不是城裡的繁華,而是他們的莊稼!”陸悠無奈,卻也理解。
喬老孃笑着點點頭,“是,你這話很是。有什麼都不能有病,沒什麼都不能沒有莊稼。咱們吃的每一口飯,都是地裡種出來的啊!”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纔看到駐地的船開了過來。
等回到島上,陸悠就被張小虎叫走了。
“嫂子,有您電話,是家裡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