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無法拒絕的小黑屋
辦公室窗臺上的綠蘿有點打蔫，跟辦公室裡埋頭幹活的編輯們狀態差不多。
八月下旬，燕京的天氣依舊熱的人心裡發慌。
佟鍾貴正坐在林爲民的辦公桌旁，神色認真的聆聽着林老師的教誨。
“有了上面這一句話，其實這一段就非常多餘，放上去只會顯得累贅，直接刪掉就好了。有時候啊，並不是寫的越多越好，一句話可能就夠了……”
佟鍾貴聽的頻頻點頭，自感受益匪淺。
暑假期間，他幾乎天天都來《當代》編輯部點卯，跟在林爲民身後忙前忙後，雜活、髒活、累活沒少幹，但收穫也是真的多。
有了在《當代》編輯部工作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嘗試着小說創作，有着一衆編輯們的言傳身教，佟鍾貴感覺自己進步的飛快。
等林爲民講完了之後，佟鍾貴非常有眼色的給他的茶杯裡續了點熱水。
然後掏出一份稿子，臉上略帶幾分靦腆。
“林老師，這是我最近寫的一篇稿子，能麻煩您有時間幫我看看嗎？”
林爲民擺手道：“誒誒誒，聽清楚我的話，得是在改合格的基礎上。”
林爲民猶豫的幾秒鐘，對於佟鍾貴來說無比的漫長。
林爲民拉着臉，“你是編輯，我是編輯？”
小說名叫《空中小姐》，講述的是退伍海軍“我”和空姐阿眉之間的愛情故事，故事最後以空姐阿眉遭遇空難去世結束。
《空中小姐》現在的篇幅和內容其實並不匹配，主線劇情就是兩個年輕人的愛情故事，可其中與主線劇情無關的內容太多了，枝蔓繁雜，分散掉了本該屬於主線的吸引力。
見這個混不吝終於心服口服了，林爲民才拍拍他的肩膀，“別把寫作想成那麼簡單的事，大水漫灌、信馬由繮誰都能做到，難就難在你現在的問題上，只有經過了這道關，你纔有資格走上寫作這條路。”
“廢什麼話？還想不想發表？”
就這？
汪碩此時的表情，就像一條土狗好不容易撿着一塊骨頭，拼了命的護食。
林爲民說的斬釘截鐵。
辦公室內的其他同事們不禁莞爾，佟鍾貴也跟着笑了起來。
“那我改！”
姚淑芝嘴裡叼着一塊餅乾，道：“你的名聲還用我們敗壞？”
林爲民突然出聲，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一如半個月前，這本稿紙出現時那樣。
“那就刪！”
在他接觸到的稿件當中，能得到“不錯”的評價，基本就代表了有希望在《當代》發表。
一部中篇稿費至少是大幾百塊，根據字數和篇幅的不同，多的能達到一兩千塊錢。
“瞧瞧吧，我的林大主編！”
“瞅瞅你這德性，稿子寫完了？”
汪碩絲毫不懼，昂着頭，“發表不了，那是你們《當代》的問題！”
汪碩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
這個時候，汪碩正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手邊放了一杯熱茶，一臉紅光滿面，跟同事們噴的熱火朝天。
林爲民笑道：“呦，小佟不錯啊，這麼快就有作品了。”
林爲民莫名的想到了石鐵生曾經寫過的那篇《午餐半小時》，跟眼前的場景多麼契合啊！
噹噹噹！
敲門聲響起，衆人望過去。
林爲民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汪碩的臉上閃過幾分失落，然後立刻強裝鎮定，嚷嚷道：“哪就不行了？你會不會看啊？”
“不太行！”
“上《當代》啊……”
“我有什麼不敢來的？”
佟鍾貴臉上頓時露出幾分喜色，跟林老師相處了這麼長時間，雖然平時他總是平易近人，但在審稿方面卻一向是非常嚴謹的。
“我當你不敢來了呢！”林爲民調侃道。
接着，林爲民倒是沒再跟汪碩較勁，而是耐心的給汪碩解釋起了他之所以讓汪碩刪減小說的原因。
這種看似不人道的方式，卻是佟鍾貴夢寐以求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好好改！”佟鍾貴忙不迭的說道。
言語間的警告意味不言自明。
平頭、圓臉、圓領衫、短褲，姑且可以用平頭哥來稱呼。
“你要明白，文字是爲內容服務的，單純的文字沒有意義。你看看我給你圈的這幾段，刪掉了有影響嗎？”
汪碩邁着八字步進了辦公室，透着一股囂張，看向林爲民的眼神更是帶着幾分睥睨。
汪碩的語氣讓人聽的直牙疼，林爲民懷疑這廝從小到底是怎麼長大的，一身拳頭窩的感覺。
在灌雞湯方面，林老師是專業的。
林老師最喜歡把他看好的作者，拉到國文社後樓三樓的招待所，關進小黑屋改稿。
林爲民接過蘇佟的稿子，這是一部短篇，小說名《桑園留念》，篇幅不長，林爲民花了不長時間便看完了。
等了好一會兒，林爲民才道：“寫的不錯！”
林爲民拾起桌上散亂的稿紙，“要是不到發表的水平……”
汪碩望着那一厚摞子的稿紙，眼神中帶着幾分心疼，這可都是錢啊！
“真刪啊？”
“好好改一改的話，應該差不多。”
衆人心中頓時鬆了口氣，隨即立刻又對汪碩充滿了鄙夷。
灌雞湯，不在乎你的雞湯好喝或者是難喝，關鍵在於你得能掰開嘴。
林老師當了這麼長的副主編，真板起臉來還是有幾分威嚴的。
“你那仨瓜倆棗的，我稀罕？”
林爲民全程智珠在握，這貨什麼德性他太瞭解了，絲毫沒有擔心。
汪碩憤憤不平的瞪着林爲民，林爲民同樣不甘示弱。
佟鍾貴的表情帶着幾分期待和忐忑，“林老師，您覺得怎麼樣？”
只不過這一次，攻守之勢異也！
椅子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叫聲，汪碩騰的站起身來，“我看你就是想剋扣我的稿費！”
他在編輯部待了好些天了，對於林老師的某些“特殊癖好”自然有所瞭解。
“要你管！”姚淑芝給了林爲民一個大白眼。
“那你說，怎麼改？”
林爲民內心暗笑，不再搭理汪碩，翻起了稿子。
汪碩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可他那壓在膝蓋上不斷抖動的小腿卻深深的出賣了他。
林爲民瞪着他，“寫的不好還不讓說了？”
林爲民並沒有多廢話，將稿子往他身上一扔，“廢話太多，刪幾萬字再拿過來！”
“不跟你說了嗎？刪啊，把沒用的廢話都刪掉。”
一旁的佟鍾貴還是個學生，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瑟瑟發抖。
通篇帶着淡淡的浪漫主義色彩，與後世汪碩的風格迥然不同。
“我就是蒙着頭瞎寫的，也沒有什麼章法。”
辦公室內氣氛輕鬆，同事們之間的說說笑笑，讓午後的睏意消失不見，大家臉上的表情都生動了起來。
“瞧把你給狂的！”
“那能在《當代》上發表嗎？”佟鍾貴心中懷着幾分期待問道。
“啪”的一聲，一本五百字大稿紙摔在桌上。
“少吃點吧，再這麼吃下去，伱們家鄭國得哭死！”
“你這個……”
佟鍾貴激動的說道：“謝謝林老師，謝謝林老師……”
汪碩遲疑了半天，點點頭。
“想！”
旁邊的柳蔭笑道：“小佟，別高興的太早。在你們林老師手下改稿，可不是件好事！”
說這些稿費是仨瓜倆棗，放在別人那可能有吹牛的嫌疑，但在林老師這，仨瓜倆棗都算是他說多了。
他覺得不光是他，但凡是個心中有文學夢想的年輕人，都無法拒絕林老師的小黑屋吧？
“我的名聲就是讓你們這麼一點點敗壞的！”林爲民調侃道。
前幾天她剛查出懷孕來，胃口立馬大開。
汪碩的氣勢被徹底壓下去，認命道：“你說，你說！”
汪碩憤怒的向前踏出一步，讓大家的心頭一緊。
汪碩不敢再嚷嚷，嘟囔道：“你少跟我來這套，我還不知道你！”
連辦公室裡的同事們都有些擔心，這倆人不會幹起來吧？
《空中小姐》是一部中篇，林爲民沒算過，通篇至少六七萬字，看了快兩個小時，林爲民才擡起頭來。
汪碩臉上的表情扭曲，彷彿戴上了痛苦面具。
林爲民的手指放在稿紙上敲了敲，加重了佟鍾貴心中的忐忑。
汪碩審視着稿紙上的批註內容，臉色不由得赧然，面子上過不去歸過不去，但他不得不承認，林爲民這個編輯真不是白當的。
現在，汪碩那張嘴就讓林老師掰的死死的，閉都閉不上。
佟鍾貴目送着汪碩的背影離去，來時有多囂張，走時就有多卑微。
回想着剛纔林老師對汪碩說的那些話，彷彿就像是在對他說的一樣。
看來我們這些年輕一輩的創作者，都愛犯這個毛病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