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隨即又向陳禮詢問了陳登的一些情況。
這陳禮一一答了。
張安世頷首，而後道：“我已向陛下下了軍令狀，兩三日內，會有結果，這兩日，你好生照看着便是。”
一聽說軍令狀，陳禮臉色猛地變了，倒是擔心起來。
見陳禮憂心忡忡的樣子，張安世便笑了笑道：“你放心便是，本王自有主意。”
陳禮聽罷，道：“是。”
和州城中，一如往昔。
這裡的熱鬧，與棲霞不同。
棲霞的熱鬧除了頻繁的商業活動，還有就是各色販夫走卒的忙碌，以及那作坊生產所帶來的活力。
可在此，雖是商業頻繁，卻總帶着幾分棲霞所沒有的閒情。
所謂士農工商，之所以隔閡如此之深，其根本的原因就在於，彼此之間，根本無法進行做到有效的溝通。
“是。”
吳同搖頭，感慨地道：“既然盈利之巨，可爲何……有船的船行，不過區區七八家呢？”
現在，只等明日了。
吳同等人就都笑了，他們馬上秒懂，船越多，就好像是連年大災的時候，囤積的糧越多，這個我也懂。
終於，馬愉道：“哎……真是世事難料啊。”
馬愉揹着手，站在窗邊，看着夜空繁星佈滿，卻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其中一人對馬愉道：“馬公，學生還是有一事想要請教，只是……實在不好啓齒。”
馬愉就不同，他對這兩種人羣的心理都拿捏到了如火燉青的地步，更可貴的是，多年從商，他早就形成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這是讀書人的思維。
撫州的吳同，早已和他成了密友。
而後，他便叫了張三來，只淡淡地道：“三件事立即去辦。”
單一個狀元公，就足以讓人對馬愉產生敬畏心了。
可人還未去書齋，便有人急匆匆地跑來道：“老爺，老爺，聽說……現在外頭，都在傳船行放股的事，人人都在議論……”
這個理……他們也懂啊。
顯然，這個問題屬於比較敏感的那一類。
穿戴一新，用過早膳後，他便如往常一般，打算先去書齋督促子弟們讀書。
“其一，立即傳出消息，明日船業放股，這件事要快。”
吳同等人聽了，嘖嘖稱奇。
這樣的人，本該平步青雲，封侯拜相，只可惜遭遇了這樣的世道，所以才如此吧。
吳同立即道：“賢弟，他們當初投入你的船行，與你固然也有交情，可你我乃是同門，難道這樣的關係，還不深厚嗎？”
而這從商的最終目的，乃是掙銀子，而盈利之道，也在於交涉和變通。
每每被人問起自己的營生的時候，馬愉都可滔滔不絕地講述。
馬三似懂非懂地點點，反正對他來說，聽少爺的就沒錯了，於是便道：“那少爺的第二件事呢？”
馬三已習慣了少爺的斬釘截鐵，當即道：“少爺吩咐。”
“已經到了。”馬三道：“大少爺在那邊親自考校過他們的演技，都是有本事的，現在已經安頓起來，不會出差錯的。”
“當初……與馬某一道投了這船行的人，個個身價上漲了百倍，十兩變成一千兩，百兩變成萬兩紋銀。就憑這些，就足以讓那些人，再不敢小視天下讀書人了。”
這些雜事，自然都甩給他們。
這幾年以來，他深刻地領受了無商不奸的道理。
次日清早。
另一邊，則有一些負責文字事務的人，專門負責爲馬愉處理着書信。
吳同忍不住道：“不知賢弟，需要籌措多少銀子？吳某倒是想要助馬兄一臂之力。”
在他看來，讀書的最終目的，是做官，而爲官之道，在於有交涉和變通的能力。
衆人都笑，紛紛道：“好說，好說，馬公當我們是什麼人？”
衆人聽了，一個個目瞪口呆。
原來竟是如此，什麼買賣，不也和收租金差不多嘛？這個我也懂。
馬三便認真地道：“是。”
馬愉笑道：“船越多，每年的利潤纔多，這些年，當初跟着馬某分紅的人，都是靠這個在家數銀子的。”
吳同起了個大早。
在這船行的後舍，大量從棲霞抽調來的賬房以及掌櫃現在已經忙碌開了。
當然，也有幾個，還未與馬愉謀面的人物，不過卻大多聽聞過馬愉的名聲。
“這麼多……”吳同等人詫異不已。
於是紛紛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壟斷一個營生嘛，這不就等於災年，只有你家囤了糧嘛？
原來……所謂的船業買賣……就是拿田放租，可怕的是，這種土地的經營裡頭，最大的利好就是，只要你囤着糧，年年都的大災年。
若不是因爲他們語言太過貧乏，此時只怕都要驚呼一聲臥槽了。
可隨着規模日益增大，馬愉所招募的人手，卻已有三四成，變成了能寫會算的賬房，精通文墨的文吏以及各大學堂裡畢業的技術人員。
讀書人是含蓄的，一般情況，斷不會直截了當。
吳同甚是好奇地道：“願聞其詳。”
而馬愉則將一件件事，交代出去，這些掌櫃以及賬房，得了授意，便匆匆而去。
衆人便都道：“是也，馬公不可厚此薄彼。”
若是其他人，去和那些士紳以及讀書人講解這個，必然會被人嗤之以鼻。
可堂堂狀元公講解這些，再摻雜一些引經據典來的內容，有助於對方能夠理解，偶爾再拽一些文詞，說一些俏皮話，雖有人爲馬愉從商而可惜，卻也有不少人，能夠火速理解其意了。
而他剩餘的精力，則更多是在以文會友上頭。
“這其三……”馬愉道：“蕪湖郡王一直不肯見我，不過……那一份給棲霞商行的股，他倒是卻之不恭，有了這個，我也能放心。不過，放股這樣的大事，棲霞商行乃是大股東，卻還需給棲霞商行以及郡王殿下上一道咱們的放股章程，這是規矩。”
馬愉微笑道：“這些粗淺的事，說來實在慚愧。”
於是有人目光灼灼，開始起心動念。
馬愉的表情倒還算淡定從容，甚至帶着幾分微笑，道：“那麼，你可知我爲何不爲官？”
不過大多數人，卻還是給馬愉投以了同情之色。
馬愉卻是慎重地交代道：“你還要看一遍，確保萬無一失。”
說着，馬愉臉色凝重起來，接着道：“明日的事，今日與諸位賢兄們說知，就已是萬死之罪，那邊肯定有人要責怪的，此事，還請諸位兄臺和賢弟守口如瓶，絕不可泄露出消息去，如若不然，從前那些商業的夥伴知道，必要怪馬某言而無信。”
“不說其他，單說有百艘海船的商行，就現在而言，全天下，也不過區區七八家而已，因而，此等互通有無的暴利，雖是天下人都垂涎，可實際上，只操持於這七八家船業之手。”
要不然，寒窗苦讀不就是爲了當官嗎？最後又怎麼連官都不做了呢？
馬愉微笑道：“至於從商，倒也不是迫不得已，只是總有人說什麼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實在教人難以苟同。”
“什麼？”本是一臉清閒自在的吳同，身軀微微一震。
馬愉又道：“就如這些時日，馬某又打算籌募資金，打算再大幹一場，欲籌措一大筆銀子，訂購海船三百艘，要做，就做天下第一船業，若是買賣做的更好，便直接下訂海船五百艘……”
馬愉道：“其實簡單，這其實和耕地一樣，有了土地，就可讓人去耕種，就有收穫，就有租收，因而，慢慢便可積累家業。這船行也是一樣，不過，船行的根本就在於船，這海船，就相當於是耕地一樣，靠着互通有無，便可掙來銀子。”
各種商業的手段，早已練就得如火燉青。
這人年輕，臉上帶着幾分朝氣，道：“馬公爲何從商？要知……”
馬愉道：“天下的耕地，千千萬萬，區區一縣之地，就有耕地萬頃，擁有大量土地者，數不勝數，人人都以耕種爲業，所得之糧，更是無以數計了。可海船不同，天下持有海船者，有幾何呢？能擁有船隊者，又有幾何呢？”
這些日子，他已拜訪過不知多少人，更不知參加了多少次的文會。
此時的馬氏船行，似乎突然多了許多的人手。
馬愉又道：“就說這船行的買賣吧，兩三年前，馬某不過區區千兩銀子，可如今呢？卻是日進金斗。一年下來，隨隨便便，營業所得，所經馬某手裡的，就是數十上百萬兩紋銀。”
今日來的讀書人不少，足足二十餘人，都是早已有過約定的。
馬三應接不暇地入內去稟告自家的少爺，關於各種訪客的情況。
堂堂狀元，本有大好前程，卻選擇了從商，必定是有苦衷的。
“第二件，從棲霞招募來的一些‘戲子’，他們已抵達和州了吧。”
所以現在在大家看來，這個讀書人，無異於是在戳馬愉的肺管子了。
“去吧。”
吳同等人都看着馬愉，期盼他的回答。
其餘人頓時也心動了，個個眼睛一眼也不眨地看着馬愉。
馬愉談及的乃是營業額，卻沒有涉及到毛利和純利。
今日動身的時候，天色已不早，他匆匆地往吳家去。
馬愉臉上帶笑，謙和地道：“但言無妨。”
衆人聽罷，氣氛似乎漸漸輕鬆起來，甚至一個個紛紛笑起來，尤其是吳同，爲了緩解尷尬，吳同道：“賢弟所言，真是至理。”
天色已晚，黑夜已經降臨，馬愉告辭，回到了船行。
這裡少有穿金戴玉者，可路上卻又多了一些穿着絲綢衫的人。
馬三點頭，匆匆去了。
這裡的不少人忍不住在無形中對馬愉佩服起來。難怪這馬愉的買賣做的這樣的大。
馬愉頓了頓，繼續道：“一方面，手中大量的貨物，就需大量的金銀週轉，另一方面，一艘大海船，價值就是萬金，這也不是尋常人可以買得起的。”
他有一套自己的管理辦法。
他的內心之中，一定有其苦痛之處，這難言之隱，想言又不能言，很教人同情。
那拽着文詞之人，與那店夥的吆喝，稍顯格格不入。
吳同忍不住驚訝道：“賢弟，這經營船行，何以有如此的暴利？”
卻不代表，馬愉是個甩手掌櫃，他很清楚，這麼一大份家業，自己要做的，絕不是事無鉅細，而是想辦法讓下頭的人能夠各司其職。
馬愉含笑道：“這個……這個……卻不好說，你也知道，當初跟着馬某的股東……他們早有此意，前些日子，馬某人也和他們商定，到時大家一道籌銀，若是馬某拉上其他人，只怕……那邊是要責怪的。”
馬愉卻淡淡一笑道：“你懂什麼，時間越是緊迫，就越是穩妥。此等事，若是都教人想的明明白白了，就有人會想出變通之法，你太小看讀書人了。”
馬愉皺了皺眉頭，爲難地道：“既如此……這……好罷，只是……這是正經的行當，卻有一套章程的，明日午時，船行那邊便要放股，教人帶銀子來交割股份，簽下契約，這是棲霞那邊傳出來的規矩……這樣做，大家也可安心，而且也有保障，到時若是賢兄有閒，也可來指教。不過……”
要知道，似吳家這樣的家族，是最看重這個的。
船行的規模大了，和當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他略顯幾分疲憊，可此時卻興奮得睡不着。
既然馬愉問起，那麼這讀書人，便說起了自己的理解：“朝堂之上，奸人作亂，陛下爲人所矇蔽，殘害忠良，百官恐懼，自太祖高皇帝以來，誅殺的忠良，不知凡幾。馬公對此甚爲失望，所以寧願在野，不知……學生所言對不對？”
此言一出，衆人都不吱聲了，場面一下子變得詭異的安靜。
因而百萬兩紋銀，是足以讓人倒吸涼氣的。
馬三看了一眼外頭黑乎乎的夜空，不由皺眉道：“現在天色已晚，明日就放股，現在傳出消息，是不是太急促一些？早知少爺遲一些放股……”
馬愉依舊微笑。
大家都不免覺得有幾分尷尬，畢竟在人看來，商賈畢竟是賤業，若非是馬愉乃是狀元，只怕這讀書人，還真沒幾個人能瞧得起。
衆人來到吳同的書齋，彼此閒敘，談及各色人物，俱都神情愉悅。
此時他想到，若是接下來的事能夠幹成，那麼接下來，馬氏船行，即將成爲天下第一的船行，甚至要遠遠將其他的船行甩在後頭，還是不免有幾分激動。
馬愉道：“經營海船，畢竟不是土地，土地只需放租即可。可海船卻需僱傭大量的水手，需要有人做賬，需要將貨物分發出去，還需有貨倉囤貨，因牽涉到了海外，還需在海外建立貨棧，與海外諸藩，有所聯絡，這其中所需的，畢竟不只是一條船，還有諸多人情往來，有一些特別的經營之術，最重要的是……它前期所需投入的資金極多。”
頓了頓，他接着道：“馬某讀書無數，不自謙的說一句，也算是滿腹經綸，難道馬某會不如商賈嗎？這樣做，也是教人看看，讀書人就算經營其他的生業，也照樣比人強的。這讀書明志，讀書明理，卻非虛言。”
馬愉這一句感慨，卻又需衆人各自解讀了。
這件事，他當然一直惦記着的，可畢竟放股是在正午，原本他也不甚急。
以往所招募的，多是大字不識的水手，或是幹粗重活計的苦力。
這其實也好理解，商賈與讀書人若是攀談，雙方的理念和價值觀，本身就不能契合，彼此之間各懷的心思，更是難以相通。甚至是說話的方式，對於事務的理解，更是天差地別，若是能談到一起，那纔怪了。
可馬愉眸光一閃，卻是含笑道：“只不過，也有不同。”
這一下子，大家就好理解了。
事實上，關於馬愉的事，衆說紛紜，讀書人私下裡也有自己的解讀，只是不便當面去問罷了。
“當初馬某人，本錢少的時候，便是依靠籌措資金，大家夥兒一道，也算是衆人拾柴火焰高，此後，大家也因此生了巨利，至於尋常人，如何有這樣的膽魄！”
馬愉又道：“就好像，天下的耕地，不過區區十萬頃，可擁有萬頃田地者，只有這七八家，那麼……敢問諸君，這七八家有萬頃良田者，會是什麼身價呢？”
…………
可聽了這話，他臉色大變，萬萬沒想到，消息走漏了。
當即，吳同臉上帶着懊惱，忍不住嘆道：“哎……昨日馬賢弟還一再告誡於我，說是不得外傳，不得外傳，在座諸位，都是答應了的。哪裡想到，一夜之間，就已滿城風雨，馬賢弟若知，必要怪我等口風不密，這是害了他啊，真是慚愧之至。”
隨即便怒道：“實在可惡，也不知是何人透露出的消息，真是害人害己，罷罷罷，趕緊去預備車馬。噢，準備好銀子……老夫這便去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