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從家裡出來時,隗盛川特意囑咐過彥忻說,這些日子漲水,川雲渠水急,她倆千萬別下水。
“雖然河邊人多,但你水性不好,你妹妹又淘氣,千萬看好了她,別讓她跑河裡去。”
彥忻是個聽話的孩子,尤其是聽父親的話,所以路上就叮嚀妹妹。
“爹說了,只許咱倆釣魚,不能玩水。”
“哎呀,知道啦,姐姐你怎麼總是這麼囉嗦。”彥雲咯咯笑着說。
彥忻沒再多講,因爲妹妹跑得快,早就往河邊大步衝過去了。她只好緊緊跟着。
釣魚這種活動,根本就不適合小孩。沒過多一會兒,坐在河邊草叢裡的彥雲就直打呵欠。
“這地方人太多,咱們去那邊兒吧!”
“不行,那地方水深,離人遠。”姐姐說。
“離人遠才能釣着魚。”妹妹更有道理。
彥忻拗不過彥雲,倆人只好往下游走了二三百米,找了個水草豐茂的岸邊下鉤。誰知道沒過一會兒,妹妹又坐不住了。
“釣魚太慢了,我下去抓幾條上來!”
“爹說了,不準下河!”
“爹說不讓玩水,我是去抓魚,不是去玩水。”妹妹狡辯着脫了涼鞋,撲通一聲就跳進了渠裡面。
沒想到這裡河岸陡峭,下面有個深坑,彥雲雖然會點兒游泳,但她沒想到岸邊就很深,猝不及防地就被嗆了一口水。
彥忻看妹妹在渠裡掙扎,也慌了神,她急忙朝遠處大喊。
“來人啊,救命啊,我妹妹掉河裡啦!”
當時正是晌午,而且河邊尚還視野開闊,彥忻扯破了喉嚨喊着,終於有上游的人發現了情況。
“趕緊着!盛川家老二掉水裡了!”
上游有人急匆匆往這邊跑來,但因爲離着遠,一時半會兒不能衝過來。但這時候彥雲已經掙扎得力氣越來越小了。
“姐姐!姐姐!……”彥雲在河裡撲通着露出頭來。
彥忻看妹妹危險,她也等不及了,趕緊舉着釣魚的竹竿去遞給妹妹。
“小云,抓着這個!”
彥雲已經連着嗆了好幾口水,似乎意識都不清醒了,她伸了兩下手都沒夠着那竹竿。
彥忻沒辦法,只好踮着腳尖靠近河邊,使勁把竹竿遞過去,但因爲離着太近,也腳下一滑掉進了水裡。
“小云,小云!”彥忻不知怎麼非但沒有驚慌,反而鎮靜地使勁拍着水朝妹妹撲通過去,她一把抓住彥雲的衣服——
等大人們衝到這邊的時候,他們只打撈上了姐姐一個人,她已經人事不省,但手裡還死死地攥着從妹妹身上扯下來的一片衣服。
彥雲被緊急送到雲塘鎮的醫院裡,隗盛川一直守在大女兒身邊,每當人來探望的時候,他都忍不住在病房裡嚎啕大哭。
“二丫頭被我慣壞了啊,她害了自己,也害了姐姐啊!”
三天之後,彥雲才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看着醫院裡雪白的天花板,然後又茫然地轉過頭,叫着伏在牀頭睡着的父親。
“爹,爹,妹妹呢?”
彥雲也是在第三天被打撈起來的。水流把她衝到了下游,屍體纏在了河底的一堆水草裡面,所以很晚才被找到。
對妹妹的死,彥忻一直總是閉口不談,但後來她終於開了口,而且臉上都是恐懼的神色。
“水裡有一條比人還長的大魚,那魚長着奇怪的臉,我本來抓着妹妹衣服了。但那魚忽然就從河底翻了上來,它就直愣愣瞪着我,那臉跟人臉似的,我一害怕就放了手,然後就喝了一大口水,被嗆昏過去了。”
人們都被嚇得不輕,有知道典故的老人說:“這是鯉魚精啊。”
那年夏天鎮上的人都不再敢靠近川雲渠,都怕被鯉魚精給攝走。
從那之後,彥忻似乎變得更懂事了。人們歡聲笑語的時候,她經常會獨自落淚,問她怎麼了,她就會說:“當時都怪我,沒能把妹妹救起來啊!”
人們開始念起彥忻的好處——懂事、顧家、心疼她爹,至於那個因爲淘氣丟了性命的妹妹,人們也開始記起她的壞處。
“那孩子太淘了,瞎折騰,差點兒也把姐姐給帶了去。”
“可不是嘛,到哪裡都雞飛狗跳的。”
“還打碎過我家的醬罐子。”
“還往我們家院子裡扔過磚。”
據秋晨推測,其實妹妹溺死對彥忻也是種解脫,要不然她會一直活在妹妹受寵的陰影裡。
但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生死事大,有那麼一兩年彥忻比較自閉,但隨着年齡的增長,尤其是上中學之後,她開始越發叛逆起來。
“我差點淹死!現在撿了一條命,早就已經賺了,不要管我了行不行!”
“早先你們不是喜歡妹妹嗎?不是喜歡調皮搗蛋的孩子麼?現在我折騰點兒怎麼了?”
她總是這樣跟父親對吵。
隗盛川只好忍氣吞聲。等到上了高中,彥忻就染了五顏六色的頭髮,打了耳洞,穿了鼻環,甚至從嘴脣到耳朵之間還掛了一條鏈子。
她還經常逃課,跟校外的“社會人”混日子,抽菸喝酒,玩牌耍朋友,一天到晚不沾學校,也不着家。
還好學校知道彥忻早年的遭遇,加上隗盛川在教育系統上還算有德譽,所以校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把彥忻開除。
十九歲那年,彥忻高中畢業。她既沒考上大學,也不願去職高,隗盛川託人給她找了份超市收銀員的工作,沒想到幹了幾天她就撂挑子了。
她不回家,據說經常在魏陽市區的酒吧夜場混日子,有人看到她跟人打情罵俏,還有人說她特別能喝酒,一口氣喝二十個“深水炸彈”連眼睛都不眨,也有人半夜看見她坐在馬路邊抽菸,周圍地上丟着一層菸頭。
就這樣過了一年之後,有一天隗彥忻不知怎麼,忽然披頭散髮,瘋瘋癲癲地回到了雲塘鎮。
街上的人看她這副模樣都不敢問,她渾身都是酒氣,跌跌撞撞就回到了自己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