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路只是一條簡易的水泥路,顯然還年久失修,坎坷不平,灰塵四起。
盧靈楓的車上下顛簸着,小蠻緊緊地抓着頭頂的扶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會被甩出去。
她抱怨着:“這是什麼地方啊,非得到這裡來嗎?這路也太可怕了!”
盧靈楓沒有理她,自顧自地開着車。
大約二十分鐘後,車停下了。小蠻用紙巾捂着鼻子,跳下車來。這裡是一個村口,再往裡走,汽車是無法通行了。
盧靈楓把車停好,抓起外套跳下車來,牽起小蠻的手就往村裡走。
村子裡幾乎沒有什麼人,偶爾有一家農戶的門前坐着一個老人,目光呆滯地曬着太陽。
更多的農戶家門上一把大鎖,院落和房屋都是破敗的景象,像是很久沒有人住了。
幾個小孩子追着小狗跑來跑去,“嘰嘰喳喳”的笑着鬧着,總算讓這個死寂的村子多少泛起一點活力。
盧靈楓領着小蠻,穿過村子向村子西頭走去。村西頭有幾間破屋,臨近山口,平時風大灰塵也大。
早年村裡窮,只能用稻草和泥蓋房子。一遇到颳風下雨,屋子裡就漏雨漏風。起風的時候,大風穿過山口呼嘯而來,把屋頂的稻草掀翻,屋子就沒遮沒蓋了。
後來村裡一些村民嫌這裡風水不好,紛紛搬離了這裡,把房子蓋到了冬暖夏涼的山腳下。
村西還殘留着幾幢破敗的房子,都是陳年的老屋,長久無人居住,茅草都長得有兩人高了。
村委會多次想把這裡整飭一下,但這些房屋的主人四散無主,也不好隨意拆遷,所以就擱置了下來。
盧靈楓引着小蠻走近一幢破敗的老屋,這屋子已經很久無人居住,院子裡的茅草有半人高了,時不時的還有一些小動物“嗖”地掠過,嚇小蠻一跳,她只得緊緊地抓住盧靈楓的衣袖。
小蠻在貌似屋門口的地方停下來,說什麼也不肯再往裡走。
她捂着鼻子,一臉嫌惡地道:“這是哪裡?你總是帶我到些奇怪的地方。”
盧靈楓轉頭盯着她,雙手扶住她肩膀:“小蠻,這是你的家,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小蠻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廢墟,完全不敢相信:“我家?我家不是在漢東市嗎?
你們告訴我的,我家在市立醫院家屬院裡,那裡纔是我家。”
盧靈楓握着她的肩膀,手指深深地捏住她的皮膚:“這是你小時候的家,你在這裡出生的,你在這裡住了十來年呢。”
小蠻迷惑地搖着頭:“那我不記得了。”
盧靈楓放開她,神情頹然。他用力揉搓着自己綠色的頭髮,焦慮而煩鬱:“我也不知道你是記得好還是忘了好。小蠻,你讓我拿你怎麼辦呢?”
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厲喝:“你們是什麼人呀!?”
盧靈楓和小蠻回頭一看,見一個老人站在他們面前,手裡還拿着一根粗木棍,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盧靈楓驚喜地大叫:“餘爺爺!”
老人驚訝地盯着他的臉,又看着他的綠頭髮,好半天才半信半疑地問:“你是靈楓?”
盧靈楓拉着老人的手:“我是盧靈楓啊,就是我呀!”他對小蠻歡喜地說:“這是餘爺爺。哦,你肯定不記得了。”
餘爺爺大名叫餘順才,是個七十出頭的老人,個子不高,五官長得距離很遠,眼睛細小,讓他看上去有點傻乎乎的。
老人年紀雖然不小了,但頭髮烏黑、牙齒雪白,一副小而精壯的樣子。
表面上看起來拖拉粘乎,但他辦事是有準頭的,頗得鄉鄰們信賴。
餘爺爺原來是村裡的會計,也是村委會成員。後來年紀大了退了下來,就擔任了村公所的工作,是南望村村公所的唯一員工。
村裡的交通和通訊都不發達,村公所承擔了村民們對外聯絡的所有功能。以前是收發電報和信件、後來是轉傳電話,再後來是幫大家收發快遞。
村公所的管理員兼收發員兼郵遞員兼快遞員,都是餘順才。餘順纔是這個村的小靈通,各家有什麼大事小情、喜怒悲歡,都在他這裡集結再散發。
餘順纔是個嘴巴嚴實的老人,各家的高興事不用人家說,他自然而然地要幫忙擴散出去。
電視廣告裡不是也這麼說嗎?大家好纔是真的好!各家的煩心事糟心事噩耗凶訊,要是主人家不願意言傳,他就絕不會多言。
就算有好事之徒閒得沒事來向餘順才套問打聽,他也是不肯開口的。
他的話也說得合情合理:“誰家還沒有難過的坎、不順的事?回頭你家有事了,人家也來打聽,我是說還是不說?”
閒人們沒好氣地說:“不就是聽個熱鬧嗎?又不是你家死人翻船。”
餘順才咂着嘴說:“你聽起來是熱鬧,別人事主家可是災禍麻煩。有些熱鬧不聽也罷,幸災樂禍不積德呀!”
他剛纔聽村裡幾個閒得追狗玩的小孩子說村裡來了生人,就趕緊過來看個究竟,沒想竟然遇到故人。
餘順才熱情地伸出手,可是看了看自己黢黑的手,又看看盧靈楓和小蠻一身光鮮的打扮,又遲疑着縮了回來,把手在自己的衣襟上來回搓着:“靈楓,你怎麼回來了?你這一說,走了可有十幾年了。”
盧靈楓說:“是啊,我都老了。”
餘順才生氣道:“當着老人,可不能瞎說自己老。”
盧靈楓吐了吐舌頭。餘順才試探着問:“這個小姑娘是誰呀?看着面生。”
盧靈楓摸了摸自己腦後的綠頭髮,想了想說:“她叫丁小蠻,是我的朋友,我帶她回村裡來看看。”
餘順才一團喜氣:“哦,是你的女朋友吧?你也不小了,是該成親了。
村裡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有的孩子都上小學了。他們都跑外面打工去了,把娃留在村裡呢。我看你這樣兒,是混得不錯呀。”
盧靈楓開心笑了:“餘爺爺您可說對了,我就是混呀,沒啥出息。”
餘順纔想起了什麼:“靈楓呀,你叔他家你去過了嗎?”
盧靈楓趕緊擺手:“爺爺,我不去,您也別告訴他們我來過。我就是帶朋友來隨便看看,爺爺,我們先走了。”
盧靈楓牽起小蠻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老屋荒涼的院落,朝村口走去。
幾個拖着鼻涕的小孩子跟在他們身後,起鬨着笑鬧着。
餘順纔看着兩個年輕人越走越遠,輕聲嘆息着:“十幾年了,這仇這冤還是解不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