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日的時間,柴老闆便獲利頗豐,爲了讓紫蘇拿出更多的幹勁來,他特意尋了紫蘇,告訴她,他們之間的分紅一月結一次。
紫蘇也投桃報李,又出了個主意,便是醃製些小菜、做些點心什麼的,客人等菜的時候端了上去做爲餐前小菜,開開胃口。量也無需太大,左右一人半筷子就沒了。既得了噱頭,又落了名聲。
柴老闆連連拍手叫好,“只是什麼樣的小菜呢?”
紫蘇將準備好的單子拿出來,“現在天熱,暫時先用這四道,辣白菜,涼拌西芹、皮蛋豆腐、蒜泥黃瓜。”頓了頓又道:“等天氣涼下來,我們再換菜式。”
這四道菜若論價值都不是什麼值錢的,但卻因着是白送的,自是不同。話說,這世上必竟白吃嫌淡的那是極少數!柴老闆連聲贊好,自去安排不提。
約摸又過了幾天,紫蘇正想着離家也有些日子了,趁着這段時間客源穩定不用推新菜,她是不是該回陶家村看看陶大娘和三弟、四妹。不想,店裡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指名道姓,說是要見你。”老闆娘一邊自後廚喊了紫蘇出來,一邊對她道:“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但卻是婦人打扮,穿金戴銀,但細瞅着又不像是正經的貴婦人。”
紫蘇怔了怔,她的記憶裡,似乎沒有這號人啊!
“你先上去應付着,要是不對,就退出來。”老闆娘將紫蘇送到二樓雅間的門口,叮了紫蘇道:“我們開門做生意的,受點閒氣什麼的也難免,可也不能平白的讓人欺負了去。她若是太無理,你也別給她留面子,左右我們跟林大人和陸千戶還是熟悉的。”
紫蘇點了點頭,雖不明白老闆娘怎會覺得這客人對自己不善,但打心眼裡卻是感謝老闆娘的呵護,於是道:“乾孃,您忙去吧,我會看着辦的。”
老闆娘點了點頭,這才轉身下去招呼客人。
紫蘇深吸了口氣,擡手敲了敲虛掩的門。
“進來。”
門裡響起一聲略顯蒼老的嗓音,紫蘇挑了挑眉頭,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一個年約四旬的婆子穿一身半新不舊的官綠色潞綢褙子,看見她進來,轉身對站在窗前一個身段窈窕穿了個緋紅小襖的女子,道:“奶奶,人來了。”
站在窗邊的女子聞言便緩緩回身,目光犀利的看向紫蘇。
紫蘇偷偷擡了眼角打量眼前的女子,一雙撒花蝴蝶鞋,一條翠蘭馬面裙,一件緋紅繡白色水仙花的小襖,再往上看,便對上一張面沉如水的臉,下一瞬間,她便怔在了原地。
菊花!
“媽媽下去吧,我有幾句話單獨與她說。”
婆子臉上有一瞬間的猶疑,但在對上菊花銳利的目光時,連忙屈膝一福,輕聲道:“是,老奴就在門外候着,奶奶若是什麼吩咐,喊一聲便是。”
菊花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待得婆子退了出去,她才自窗邊走了過來,在中間的黑漆木桌上坐定,指了自己身側的椅子對紫蘇道:“坐吧。”
紫蘇吸了口氣,緩了緩因爲乍然相見而惶惶不安的心緒,隔了一把椅子落坐,坐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桌上的茶壺替自己倒了杯水,便一口喝下。
菊花挑了挑眉頭,神色間掠過一抹冷冷的笑意,待看到紫蘇放了手裡的茶盞,纔開口道:“怎的,嚇到你了?”
紫蘇搖了搖頭,擡頭看向菊花,輕聲道:“沒有,就是覺得挺吃驚的。”
“吃驚?”菊花呵呵一笑,將塗了大紅丹蔻的手擺放在眼前,目光落在纖纖細指上一枚綠寶石的戒指上,良久,才道:“確實挺吃驚的,我一開始知道的時候也很吃驚。”
紫蘇知曉菊花說的吃驚,怕是指,她在這酒樓的事情!當下也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也不多言,沉默的等着菊花說明來意。
“你不好奇?”
紫蘇擡頭看向菊花,“好奇?”頓了頓道:“好奇什麼?好奇你爲什麼會來找我?好奇你爲什麼會有現在的這番境遇?”
菊花點了點頭。
紫蘇卻是撇了撇脣角,淡淡的道:“沒什麼好好奇的,每個人都想活得更好,也許你做到了,而我還在努力。”
菊花眉宇間便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是啊,誰都想活得更好。從前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她想着只要能吃飽穿暖就好。現在吃飽穿暖了,她卻又覺得似乎少了什麼!午夜夢迴,她每每總覺得一切恍若一夢,說不定哪天就醒了,她會被打回原形。
這般患得患失,直至那天無意間聽到了“陶紫蘇”三字,迷迷懵懵的世界恍若一下子清明起來,她迫不及待的找了來,然,這會子卻不知道找來又是爲了什麼!
“你還恨我?”
紫蘇搖了搖頭,“說不上恨,但也說不上不恨。”
菊花點了點頭,想了想道:“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了,會不會來找我報仇?”
“報仇?”紫蘇呵呵笑了數聲,目光看向窗外的藍天白雲,輕聲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只想現世安穩的活着,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讓自己,讓家人能過得更好。”
見菊花不語。
紫蘇少不得只能嘆口氣,將話說得再明白點:“當日如果我和我娘因爲你而受到傷害,報仇自然是要的。但,我和我娘沒有受到什麼傷害,所以,報仇一事,就免談吧。”
菊花神色間還有狐疑,目光直直的看了紫蘇道:“狗娃做的事,我都聽說了,你……”
紫蘇不耐煩的打斷了菊花的話:“沒有人髒俱獲的事,我不武斷的發表意見,既便是他現在當着我的面承認了,我也只會讓他賠我幾隻兔子。”話落,擡眼看了菊花,“你要是心裡過意不去,就將那兔子折成現錢給我吧!”
菊花被她說的一愣,稍傾回神後,不由蹙了眉頭道:“我跟他早沒關係了,憑什麼他欠下的債要讓我來賠。”
“那就是了!”紫蘇攤了雙手,看向菊花道:“你既不願替他賠錢,現如今該敘的舊我們也敘過了,沒的別的事,我就走了。”
話落,當真起身便要離開。
菊花連忙跟着起身,“等等。”
紫蘇站定看她,示意她有事說事,若是再無關緊要的閒話,她真的不願再聽了。
“陶成海……他……他……”
紫蘇不待菊花將話說完,便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菊花怔怔的看了紫蘇,一怔過後,恍然回神,不由便提了聲音道:“怎麼可能,他對你那麼好,你怎麼會不知道他的消息?”
“我真不知道。”紫蘇嘆息一聲道:“你也不能說他對我有多好,我是個姑娘家,我還要名聲的。”
“名聲!”
菊花臉上掠過一閃而逝的嘲諷之色,似乎在哧笑紫蘇,在經過胡金富那件事,她何來的名聲之說。
好吧,話不投機半句多,紫蘇想來跟菊花是再沒什麼話說了,點了點頭,轉身便去開門。
“陶紫蘇!”
紫蘇失敗的垂了手,回頭看向菊花,“你能不能有話一次性說完,這樣一下子一陀,一下子一陀的,拉稀也沒你這麼難受!”
“你!”菊花被紫蘇沒好氣的話,激得神色一變,眼看便要發作,但下一刻卻是平息了心胸口的那股惡氣,冷聲道:“我現在不叫菊花,你也別問我叫什麼,還有下次若是見面,便裝作不認識我。”
“知道了。”紫蘇看了一臉冷色的菊花,“還有沒有別的事?”
“你……”菊花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沒有了,你走吧。”
紫蘇點了點頭,擡手便拉開了身前的門,因着她是忽然動手的,將耳朵支了靠在門邊偷聽的婆子一個不小心差點便倒了下來,幸而她手快,扶住了門框。但卻沒爲自己偷聽的行徑感到羞恥,反而是惡狠狠的瞪了紫蘇一眼。
紫蘇朝她點了點頭,拾腳便往樓下走去。
“奶奶,”婆子幾步走到臉色難看的菊花面前,討好的道:“奶奶,這小姑娘是個油鹽不入的,你看要不要叫人教訓她一頓,讓她懂懂做人的道理。”
菊花瞳孔驀然一緊,下一刻便如刀子一樣看向身側的婦人。直至,那婦人被她看得兩股戰戰,額頭直起冷汗,她才冷冷一“嗤”,收了目光,漫不經心的道:“柳婆子,你是長了多少個膽,敢動她?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可是敢拿刀砍人的主兒。別到時,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柳婆子被菊花不陰不陽的刺了幾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着自己怎麼說也算是老爺身邊的老人,便是家裡正正經經的夫人會給她留幾分薄面,這個不知道哪個洞裡爬出來的野狐狸,竟然敢這樣拂她的面子!暗暗咬牙,待得到了夫人跟前一定要好好給這個騷狐狸上上眼藥水。
菊花看着柳婆子一張老臉白了紅,紅了白,心裡生起一抹快意。暗道:看你還在我跟前擺譜不!一個下人就敢躍過主子去?!
“去告訴老闆娘,將她這裡的特色菜每樣都給我上一道。”
柳婆子點頭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待得屋中沒人了,菊花繃緊的神經才乍然鬆懈了下來,她怔怔的看着桌面上那隻只剩三分之一的茶盞,紫蘇的話在耳邊響起。
“每個人都想活得更好,也許你做到了,而我還在努力。”
她做到了嗎?
菊花撩脣給了自己一個譏諷的笑意。
她當然做到了,現在錦衣玉食的日子不就是一個證明嗎?可是,爲什麼她的心裡卻很難受,在想起那張憨憨厚厚的面孔時,心會有針扎般的痛疼!
菊花緩緩的將臉埋進掌心裡,掌心傳來淡淡的脂粉香,薰得她眼睛愈發的痠痛不堪。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噠噠”的直往下掉。
“奶奶……”
柳婆子風風火火走了進來,待看到菊花一抽一抽的肩膀時,嘴裡的話被頓住,這會子她學聰明瞭,想了想,悄然的退了下去。而屋子裡的菊花也似是渾然不覺,下一刻,整個趴在了桌子上。
柳婆子輕手輕腳的下了樓梯,走到櫃檯邊,對柴老闆道:“適才去回我們奶奶話的小姑娘呢?你將她喊來,我有話問她。”
柴老闆疑惑的看了面色不善的柳婆子,光柳婆子這身上的衣裳,便能看出不是一般人家的僕人,連忙賠了笑臉道:“哎,可是我那閨女不懂事,衝撞了你家奶奶?她人小不懂事,還請你在你們家奶奶面前美言幾句,今天的菜錢我給您打個八折。”
柳婆子冷聲一哼,淡淡的道:“我們不是缺錢的人家,你也別多說了,趕緊將人給我領了來。”
柴老闆也不敢再多說,又加之紫蘇在她眼裡素來是個乖巧懂事,便是言語有所失當,也絕不會惹出什麼大事來。與柳婆子說了幾句,便轉身去了後廚尋紫蘇。
紫蘇聽完柴老闆的話,半響沒回過神。
這菊花搞什麼?有話就不能一次性說完!但沒辦法,顧客是上帝,她眼下可沒有得罪上帝的本事!擦了擦手便跟了柴老闆往外走。
“你跟我來。”柳婆子左右看了看,卻是沒有將紫蘇帶到樓上,而是帶到一側相對人少一點的角落,沉了臉對紫蘇道:“你都給我們家奶奶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啊!”紫蘇看了柳婆子懵懵然的道:“你家奶奶問我,我們店裡有哪些特菜,我跟她解說了一遍。別的,什麼也沒說。”
“你還敢騙我?”柳婆子虎了臉,擡手指了樓上道:“小姑娘,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跟我說了,我好上去替你求個情面,不然奶奶要是心氣不順了,到老爺跟前說幾句話,你這店也別想開了。”
紫蘇看着柳婆子骨碌碌轉的眼珠子,忖道:我要不是個穿越的,只怕這幾句話就要被你唬哭了吧!
雖則心下淡定,但臉上卻是做出一副失措的樣子來,哽了嗓子道:“婆婆要是不信我,我這便跟你到你家奶奶面前去對質。”說着便要往樓上走,嚇得柳婆子一把拉住了她,沒好氣的罵句,“滾,小賤坯。”
紫蘇一邊擡手佯裝擦眼,一邊轉身便走。
柳婆子恨恨的對着她的背影啐了口,轉身便要往樓上去侍候,不想一擡頭,卻看到菊花站在樓梯上,正冷笑笑連連的朝她看過來。
“奶奶……”柳婆子豁然對上菊花冷凜的笑,腳下一軟,差點便跌倒在地。
菊花斂了臉上的笑,淡淡吩咐道:“讓老闆將點好的飯菜打包,你帶回府裡,想必這個時候老爺也該回來了。”
說完,便扭了腰身,踩着“吱嘎吱嘎”的樓步,一步一步朝樓下走來,不多時便到了門邊,卻在這時,她緩緩的回頭,朝裡看來,乍一看似是在責怒柳婆子怔在原地,但往細裡看,便會發現她的目光穿過柳婆子,與站在那朝她看過來的紫蘇對上。
稍傾,她幾不可見的扯了扯嘴角,朝候在門外的轎子走去。
而紫蘇也收了目光,轉身朝後廚走去。
柳婆子直待菊花的轎子沒消失在巷口,才忿忿不平的上前,對着門外便啐了一口,低聲罵了句,“蹬鼻子上臉的東西,有你哭的時候。”回頭便朝正偷偷打量她的客人罵道:“看什麼看,仔細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哎,媽媽您歇歇火。”老闆娘聽到柳婆子的罵聲,生怕客人中有不忿的跟她吵起來,連忙陪了笑臉上前,輕聲勸道:“您到這邊坐坐,飯菜馬上就好,耽擱不了你多少時間。”
柳婆子冷冷一哼,卻是眉眼滴溜溜的一轉,看了老闆娘道:“那個小姑娘是你什麼人啊,看起來一副刁鑽像,你可小心着點。”
“小姑娘?”老闆娘不解的看了柳婆子。
柳婆子便朝後堂努了努嘴,冷聲道:“就是適才,我們奶奶喊去問話的啊!”
老闆娘背脊便生了冷汗,嘿嘿乾笑着對柳婆子道:“我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家裡兄弟姐妹多,便來討口飯吃。”話落,扭了眉頭道:“怎的,她得罪了你家奶奶?”
卻又不待柳婆子開口,便道:“這個笨丫頭,淨給我惹禍,回頭我就打發她去她爹孃去。”
“到也沒得罪我們奶奶。”柳婆子呷了口茶,撇了撇嘴道:“就是好像跟我們奶奶是熟識的,我想問幾句話,卻是沒一句真話。油頭滑腦的小賤坯樣!”
“這樣啊!”老闆娘便笑了道:“那丫頭素來是個膽小的,您有什麼想問的,不如告訴我,我去幫着問問。”
柳婆子打量了老闆娘一眼,撇了撇嘴道:“沒什麼,許是我猜錯了也不一定。”
老闆娘自是不會再摻和,左右打量了柳婆子一眼,試探道:“不知道媽媽在哪家大人府上當差。”
柳婆子便眉眼一挑,臉上生起一抹不可一世的神情來,得意的道:“老身是林指揮使府裡的人,當年是隨着林夫人陪嫁進林家的,我們夫人那可是林大人三媒六聘八擡大轎給娶進來的。”
言下之意便是她適才嘴裡的那位“奶奶”可不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