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像是突然被抽空,陳昊站在那裡,直直地看着牀上蒼白的人影,只覺得自己肺裡的氣體通通禁止不動。這就像是一個夢,他在長長漫夜中無數次絕望中幻想出來的場景。
笪筱夏,這三個字,魂牽夢繞,就像是刻在骨血裡,如今,看着這張陌生的臉,那一雙向來癡癡望着蕭然的眼變成一片幽深。他卻只覺得,心尖閃過一道溫柔。
“在‘不夜天’的時候,你就已經認出來我了?”他的聲音帶着幾分喑啞,但,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陳述。從最初的震驚,質疑,到狂喜,再到如今的冷靜,和云溪認識的點點滴滴如同慢鏡頭一樣,從他腦海裡瞬間閃過。
他不是無知青年,會因爲愛情衝昏頭腦。
死於非命的笪筱夏,深愛蕭然的笪筱夏,認識三年的笪筱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掩藏在骨子裡的驕傲和堅韌。
對面的女人輕輕對對着窗外的陽光,伸出右手。潔白無暇,宛如白玉。陽光下,似乎有一層金光在那一雙柔荑上閃閃發光。“我從來就沒有忘記以前的任何事。去‘不夜天’是偶然,遇上你也是偶然。”
垂眉,這答案早就已經猜到,卻還是想得到她親口證實。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他,她的真正身份。陳昊下意識地捏緊手腕,臉色卻依舊如常,明明不想問的,卻到底還是忍不住將心底最大的疑問問出了口:“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呢?又是爲了什麼和蕭然鬧翻?”對着懸在空中的手心,停了兩秒,云溪纔開口,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倒是拋出這個一直浮在心底的疑問。
她見過陳昊在不夜天接了蕭然電話後狂躁的樣子,王綱誘拐她到“不夜天”看蕭然和陳昊“鬥毆”的時候她也猜出一二,他和蕭然即便說沒有正式撕破臉,也離原來的“友情”天差地別了。
可即便是請了歐洲最著名的事務所的人來調查,也沒有查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像從她的死開始,一切都成了未知之謎。
陳昊的臉色漸漸地沉了下去。
陽光正好,他卻只覺得屋子裡的氣氛越來越低。
三個月前,他在中恆大廈的樓底下,見到一個滿身血污的人。
他從來沒有見過穩重高傲的蕭然會渾身猩紅像是個狂躁的豹子。
失控到近乎崩潰的理智就像整個人都處在癲狂的邊緣。
他坐在路中央,呆呆地看着一處血污,像是瘋了一樣,雙眼裡沁出血紅,卻緊緊地抿着脣,什麼話也沒有說。
直到他走到他面前,將他打昏,蕭然才閉上雙眼,被強制送進醫院。
那個時候,他剛從國外回來,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讓蕭然這麼失控。
半個小時候,他站在醫院的走廊裡,手指擒着一支菸,卻是無論如何也點不着。
“啪”——
一聲脆響。
打火機被他罐在腳下。
可他的心卻是被撕得鮮血淋漓。
蕭然剛剛望着那一處血污,正是笪筱夏被碾死的地方!
那裡還殘留着她身上溫熱的血,卻已經什麼也沒有留下來了。
醫生從急診病房出來,看着臉色難看的他,不敢吭聲。
良久,才支支唔唔地把蕭然的情況說了一通。
撞擊,骨折,再加上拖行。
顯然,是意外。
一輛汽車橫衝直撞,竟然把蕭然撞到之後,拖着他行駛了三十米。
那掩藏在衣服血跡斑斑下的,是沿着地面摩擦了那麼遠,血肉模糊的結果。
笪筱夏死了,他不過才離開幾天,蕭然竟然連照顧一個女人都沒做到,眼睜睜地看着她死了!
那個漆黑燥熱的夜晚,他站在眨白暈眩的過道上,只覺得骨子裡都散出森冷的寒意。
那個三年來無時無刻都刻在心底的倩影,那個從一開始就沒有正眼看過他的女人,竟然就這樣死了!
他在黑白兩道生生死死見過太過,卻從來沒有比那一刻更覺得絕望。
原來,人死了,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他不恨蕭然,笪筱夏選擇蕭然,是因爲她愛他,他愛笪筱夏是他的事,和他們都無關。
但,他不能忍受,蕭然竟然連她都保護不了。
他站在蕭然的病房外,吹着冰冷冰冷的空調,良久,轉身離開。
那一天,他每晚的夢裡都能出現那一張魂牽夢繞的臉,溫柔的,微笑的,卻始終眼神透過他看向遠方。
每一個早上,他接到底下人的報告,始終只有失望。
沒有,哪裡也找不到她的墓!就像她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什麼都沒有!
可是……。
陳昊忽然低頭,將那一隻懸在空中的手握進自己的胸口。
溫熱的,細膩的,纖弱的,就好像是夢裡那始終微笑着的記憶一樣。
“笪筱夏,我發誓我會查出來事情的真相,你只要好好的修養,其他的一切,交給我!”
云溪的眼神微微一蕩,幽深的眼底慢慢掀起一道弧度。
陳昊不肯說出他和蕭然間隙的緣由,是因爲怕她涉入太多,再次和蕭然牽扯上,還是,因爲當初她的死,隱藏着更多不能放在臺面上的事情?
他在香港的時候,說過,她不清楚。
或許,她當初的死,並不是偶然,又或者,這只是,他想隔離她和蕭然的一種手段?
云溪慢慢地垂下眼簾,沒有將手心從陳昊懷裡扯回,卻也沒有出聲答應。
一切都像是一幕無聲電影。
兩個人心頭百轉千回,卻,誰也沒有出聲。
五分鐘後,有節奏的敲門聲從門外響起。矜持淡雅的聲音一如詹溫藍向來的風度:“云溪,該吃藥了。”
身後端着藥物的護士癡癡地望着詹溫藍,連門什麼時候打開的,都沒有注意到。
陳昊眼神一深,輕輕地放開云溪的手,沒有再說一個字,轉身,離開。
詹溫藍的眼神從他面前輕輕帶過,漸漸的,眉頭蹙起。看向病牀上無甚表情的云溪,慢慢地嘆息一聲。
這一聲嘆息,悠長而清雅,卻像是天邊的雲,淡淡的,雲過無痕……。
第二天,天氣格外晴朗。
在詳細諮詢了醫生云溪的情況之後,詹溫藍按通了電話,對方接起電話時,聲音還帶着幾分天生的溫和。
“是我。”詹溫藍看了一眼廣場上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着散心的云溪,漫漫一笑。
“你小子最近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又跑到哪去了?”電話對面的人似乎早已經習慣他這幅樣子,溫和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寵溺,十足長輩看小輩的滿意。
“最近有點事情。”詹溫藍頓了頓,隨即直接說明自己打電話的意圖:“我和冷云溪要在美國待一段時間,學校那邊,麻煩您了。”
對面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但很快就恢復了自然:“溫藍啊,不是我說你,冷云溪才大一,你不要弄得太過了。”
“我知道了。”他的視線慢慢地停在那裡。云溪似乎在和一個小女孩肩並肩地說笑。臉上帶着輕鬆的笑容,竟是從未見過放鬆和隨意。
“有些事情,你自己把握,記得,過尤不及。”電話對面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一心二用,沒有再囉嗦,直接掛斷了電話。
“院長,我能進來嗎?”剛切斷電話,辦公室門外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院長揉了揉太陽穴,低聲說了一句:“進來。”聲音依舊帶着幾分天生的溫和,只是,目光卻有幾分變了。
而此時,云溪正坐在木椅上,幫她推輪椅的護士已經被打發了,只是,身邊的小姑娘卻依舊鬧騰個沒完沒了。“大姐姐,你怎麼也在美國啊?聽哥哥說,你在北京上學,現在應該還沒有放假吧?”
望着眼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云溪忍不住低頭,輕輕地親了親她的臉頰:“水牧蓮,我還沒問你,你怎麼把自己給玩到醫院裡來了?”
“哎。”水牧蓮一臉小大人模樣的幽怨樣,一副“你別提了吧”的糾結表情:“我在家盪鞦韆蕩得好好的,結果使的勁太大,一下子蕩得太高,掉下來摔到胳膊了。哥哥那個大壞蛋,連給我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把我的鞦韆給拆了,然後把我扔到醫院來,說這個月都不給我出院!”
水潤的小嘴脣高高地嘟起,可愛粉嫩的臉頰因爲賭氣染上一片紅潤。
真是個活寶。
云溪笑笑,從她手上接過報紙。
頭版頭條上刊登着一張幾乎懾人心魄的照片。深邃的五官帶着西方人特有的味道,只是一個回頭,便讓人印象深刻。
看着云溪盯着報紙上照片,水牧蓮笑呵呵地捂住嘴:“姐姐,你看我哥哥,每次被偷拍的表情都是這個樣子,好像別人都欠他三四千萬的樣子!”
云溪摸摸她的頭,細軟的髮絲從指尖拂過,嘴邊的弧度漸漸翹起。
又掃了一眼報紙上的報道,這才移開眼神。
歐洲依然有皇室她是知道,卻沒有想到,在北京老街買個玉都能碰上一個正宗皇室。
被喻爲歐洲最具有紳士風度卻也是最低調的皇室貴族grantham,如今抵達美國,機場偷拍的照片上,依稀可見他臉上帶着幾分疲憊。只是,眼底的光澤,卻是讓人無法移開眼睛。
怪不得,整個機場大廳都圍滿了羣衆,爭先恐後想要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