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在第二天下午方纔醒轉過來。醒過來的時間比江夏推測的晚了五個時辰。
但,江夏耗費心力替她行鍼施治的結果還是顯現出來了,鄭氏說話還有些不清楚,但已經比治療前好了許多,慢慢說,仔細聽,倒也基本都能聽明白了。她的腿腳麻木,不太能用上力,但手的功能基本保住了,吃飯喝水什麼的,基本都能在自己做了。
江夏這一次是真的傷着了,醒來吃了一點點東西后,竟然還吐了。緩了一回,才又勉強吃了點兒素粥。之後,就很悲哀地發現,一支懷相很好的她,竟然在將近五個月的時候,纔開始反應了。
之前的油煙氣不說,魚腥是半點兒不敢見了。雞蛋、鴨蛋等蛋類竟然也不成了,不論蒸煮,還是煎炒,即便是湯裡放一點兒蛋花兒,江夏也看不得……
這一下子,可選的食材就大範圍地減少了,身體虛損加上食慾不振、營養不良,江夏更是快速消瘦下來,兩三天功夫,人就瘦了兩圈兒,整個人快瘦成了影子,每日裡大部分時間都躺在牀上……看着讓人不由地憐惜和心疼!
偏偏鄭氏說話、行動不利落了之後,脾氣突然暴躁、易怒起來,常常一言不合就將碗摔到地上去。要不就拍着麻木的雙腿嚎啕大哭……
這樣子,別說江夏身體虛弱着,就是好好兒的,也不敢上前了。萬一鄭氏暴躁起來,推江夏一把,摔江夏個跟頭……孃兒倆豈不危險了?!
是以,江夏沒辦法去給鄭氏看診,更不用提伺候。徐襄、徐慧娘、劉氏等人也沒有誰要求她過去。只是請了王太醫過來看診,施針用藥,鄭氏也不知是不是看着王太醫年長些,氣度不凡,竟也沒有什麼異議,很配合地治療。
如此,兩方相安無事着,江夏後知後覺的孕吐反應,鄭氏因病性格大變,都只是小範圍的影響。徐襄在請了一天假之後,也就恢復了上朝、上衙的生活。
只不過,因爲他要上朝上衙,怕早起會影響到江夏休息,就主動與江夏商議,睡到西里間的書房裡暖閣裡去了。
最初一兩晚,江夏竟有些不習慣,覺得被子裡空落落的,也冷。但出現孕吐之後,她的嗜睡症狀也有所加重,竟沒失落多少時間,就昏昏睡去了。
等徐襄孤枕難眠,悄悄走過來看時,看到的就是江夏摟着一隻枕頭睡得昏天黑地,半點兒不適應都沒有。端着燭臺的徐襄,只能露出一抹失落和苦笑來。
輕輕搖搖頭,徐襄貪戀地看了看妻子安靜美好的睡顏,慢慢退兩步,轉身回了西屋。
腳步聲漸漸走遠,消失在碧紗櫥後邊,牀帳子的黑暗之中,江夏緩緩睜開眼睛,然後,有一點溼熱的東西順着眼角緩緩落下來,洇潤到濃密的頭髮裡去。
第二日,徐襄上朝之後,徐慧娘還沒過來,只有劉氏帶着芸娘和梅娘到鄭氏屋裡,陪着她一起用飯。
鄭氏卻突然質問起來:“大嫂和兩個侄女兒這麼大冷的天,怎麼天天過來?我這也挺好的了,又有慧娘照應着,你們就不用天天往這邊來了!”
劉氏心裡咯噔一聲,連忙笑道:“今兒慧娘要出去一趟,不能侍奉你,就央着我們早一點過來陪你……再說了,你我雖不是血親姐妹,卻是小三十年的姑嫂之情,再親近沒有的了,你跟我還客氣什麼!”
梅娘也在旁邊笑着幫襯着,接了丫頭們奉上來的燕窩,送到鄭氏面前:“姑姑,您就別跟我娘客氣了,要不過來陪着您,她也不放心呀……來,姑姑,咱們趁熱乎先將這燕窩吃了,這可是最上等的爪哇燕窩……”
鄭氏愛看你這梅孃的目光卻閃過一抹狐疑。等她將那盞燕窩接過去,拒絕了梅娘幫忙,自己拿調羹攪了攪之後,就連眼底最後一點笑意都消失了。
她在景家的時候,特特地跟慧娘說過,燕窩她還是愛喝加糖燉的,江氏偏偏弄些沒滋沒味兒的上湯,好東西也給做糟蹋了!
哼,這盞子裡的湯汁清澈如水,色淡如茶,泛着一點點微微的黃,並沒有糖的清甜味兒,正是她最討厭的上湯燕窩!
發現了這件事,鄭氏很快就知道,爲什麼這幾天,她一直覺得不對勁兒。
牀帳子看着與景家時的一樣,牀的尺寸卻稍稍大一些的。看着身邊伺候的都是她的貼身丫頭,並不見江夏的人。卻忘了,在景家,那院子不僅僅只有她的丫頭婆子,還有景家的丫頭婆子呢。
另外就是這屋子裡味兒也不對。
景家是不習慣開窗戶的,屋子裡的火燒的也不如這邊旺,是以,總隱隱有那麼一點點潮氣和淡淡黴味兒。
徐家卻太過乾淨,半點兒潮氣黴味兒沒有不說,還總有一抹淡淡的皁香。這是因爲,徐家這邊的粗使丫頭洗抹布、洗各種簾幔帷帳,都用香皂,而景家就只能使沒味道的胰子……
沒有發現疑點,大概幾個月、幾年都不會懷疑。但是發現了一個疑點之後,其他的僞裝就成了紙糊的一般,再也掩不住了,瞬間就被看穿了。
發現了這些,鄭氏反而不暴躁了,安靜下來。
上湯燕窩,不喜歡,她也沒表現出來,一調羹一調羹地舀着吃下去,半點兒沒剩。
看她吃的香甜,梅娘還逗笑道:“姑姑,看您吃的這麼好,侄女兒都饞了。不行,我得去囑咐一聲,明兒早上也給我燉一碗,我陪着姑姑一起吃!”
鄭氏笑笑,道:“儘管去要,反正你二表嫂稀罕你,哪裡又不答應的。”
梅娘下意識地就接了話:“呵呵,是呢,二表嫂真的喜歡我,昨兒還打發丫頭給我送了兩支玫瑰香露過去……”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鄭氏的臉色已經變了。
劉氏和芸娘也察覺到了不對,劉氏本來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也一下子跳起來。站在梅娘身後的芸娘,更是一把就拉住梅孃的胳膊,將她拉地一連後退了幾步。
幾乎就在芸娘拉着梅娘後退的同時,鄭氏手中的碗就砸了過來,啪地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許多細瓷片飛濺起來,打在周邊的傢俱、幔帳上,也有幾片飛濺起來,直朝着梅娘和芸娘飛過來。芸娘一手拉着梅娘,另一隻手趕緊去爲梅娘遮擋,卻忽略了自己這邊,然後她就覺得脖子上一疼,隨即,白皙的頸側就出現了一道血痕,很快,血流出來,順着她的脖子一路流進衣領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