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張開雙眸,入目所及的,是一個錦緞包裹着的華麗牀頂,剛想要撐起身體,柔滑的錦被便隨着動作滑落下來鬆鬆遮在腰間,錦被下面的自己居然什麼也沒穿!
柳夜昊怔怔坐在牀上,一時之間根本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到這樣一個華麗的房間裡的,看天色現在應該是夜裡,窗外月光明亮,照在地上,落了一地的清冷皎潔。
正怔忪間,昏迷前的所有記憶倏然重又回到腦海中,不禁用力握緊雙拳。
忍住移動時腰間傳來的陣陣痠麻,柳夜昊拿起牀頭擺放整齊的衣物一件件穿在身上,剛剛穿好單衣,忽然想到許久以前發生過的一件事。
這樣的情景何其熟悉!
還記得那年在穆莊的酒宴上,自己第一次喝酒便被醉倒,第二天醒來時腰間莫名所以地隱隱抽痛,當時還爲是宿醉的緣故,所以並未多加留意,直到現在忽然再想起,卻已經可以立即猜出,那次造成腰部痠痛的真正原因所在了!
——祈軒!
抿直雙脣,柳夜昊穿好衣物,轉身走出空無一人的屋子。
跨出房門走下臺階,只打量了一眼周圍情形,柳夜昊忍不住皺眉,這裡居然是一個回字形的院落,並且四面高牆林立,單憑現在的自己,如果找不到出口,是絕對沒有辦法走出去的。
正在考慮該先從哪裡尋找出口時,頭頂上驀然一聲輕笑,“你在想什麼?”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柳夜昊的身體立刻變得僵硬,根本不用擡頭便知道出聲的是誰,沉默半晌,正準備從左邊離開,頭頂又是一聲悠悠輕嘆傳來,“阿昊,你還是不能原諒我麼?”
不聲不響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就此離開,可終於還是忍不住轉身,擡頭,一雙褐眸裡怒怨交織,瞬也不瞬地盯着正倚靠在屋頂斜角,也同樣回望着自己的祈軒,月光皎潔,照在他的身上,朦朧了修長身影,遠遠望去就猶如將要乘風歸去般。
“不能!”只吐出冰冷的兩個字,柳夜昊猛地轉身絕情離去。
身後那人沒再挽留,直過了好一會兒,帶着哀怨的聲音才又響起,“如果我死呢?阿昊,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原諒?”
死?這個字讓柳夜昊的心底驀然一驚,但卻還是堅持着沒有回頭,腳下依然毫不遲疑地邁出,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長。
“生離的痛苦我已嘗夠,現在如何能讓我再眼睜睜地看着你離開?阿昊……你好狠的心!隨着這句滿是痛楚的低語,一聲重物跌落地面的聲音猛然響起,在寂靜夜色裡緩緩迴盪開來……
邁出去的腳步僵住,柳夜昊愣愣停在原地,似是不相信剛纔聽到了什麼聲音,想要證實卻又不敢回頭,隔了半晌,才費力蠕動乾燥的雙脣,低低喚道,“祈軒?”
沒有迴應,“祈軒……”
等了一會,依然還是沒有迴應,柳夜昊徹底呆住了,僵硬轉回身體,一點一點移過視線。
離了十數步遠的距離,就在他方纔經過的臺階下面,一道白色身影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從他的身體四周,無數殷紅鮮血流淌出來,蜿蜒如蛇般,恐怖,又血腥……
不,不……柳夜昊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只能不斷後退,突然轉身想要逃走,可是沒跑多遠就又停了下來,垂下眼眸,顫抖着雙脣,想了許久,還是逼迫自己回頭,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那個靜止不動的身影旁邊。
半跪在地面,止不住輕顫的雙手伸出,想要去碰觸那彎成怪異角度的肩膀,可是指尖剛一碰觸到衣料便就頓住,柳夜昊含着最後一絲希翼小心翼翼地低喚,“祈軒?”
……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地沉寂!
伸出去的手指緩緩收回,用力握緊,連指甲深深陷入到手心裡也毫無所覺,柳夜昊只能呆怔地看着眼前這血腥的一幕,思緒彷彿瞬間回到三年以前,師父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
都死了!爲什麼?一個一個,都要死在自己面前……只留下他……從此孤獨一人……
曾經有過刻骨的恨,連想都不願意再想起的人,現在,已經死了,本該滿足的心,卻空虛得更加厲害,就彷彿之前所有堅持的堅持,都是一場沒有必要的執念而已,從心底深處涌起的,是對這個人一直深藏着的依戀和不捨。
——原諒我罷阿昊!
耳邊似乎仍有淡淡的哀求傳來,不禁合起雙眸,三年前沒有流出的淚水,偏偏現在,洶涌不止,“原諒你……”
“真的?”
“真……的?”忽然醒悟到這聲音不是幻覺,根本就近在耳邊,柳夜昊倏然擡起眼眸,還未等他看清楚,身體早就已經被拉起擁入到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你終於肯原諒我了!”耳邊有人在滿足輕嘆,擁着他的雙手溫暖而又熾熱,這個聲音?
抓住一大把垂落在眼前的墨色長髮,用盡力氣往旁邊一扯——
“啊痛!手下留情啊!”會叫痛?柳夜昊垂下眼眸,看了看還趴伏在腳邊不動的身影,再擡頭看向面前正虛弱叫痛的那人,一腳踢過去,沒想到那身影卻很輕易地被踢出大老遠……
假人?“祈,軒!”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怒火滔天,然而滿腔火氣還來不及發作,皆被笑意吟吟靠過來的那人盡數封住吞入到腹中。
柳夜昊氣極,用盡全力想要推開緊扣在後腰上的束縛,但無論如何推拒還是被牢牢鎖在他的懷裡,於是猛地咬緊牙關,在他悶哼退開時怒聲質問,“你居然騙……”
話未說完就又被擒住雙脣堵了個嚴嚴實實,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心跳聲砰然傳來,竟然激烈到讓人目眩神迷的地步。
推了半天也不能撼動他分毫,柳夜昊的呼吸反而越來越困難,最後只能在脣舌糾纏的間隙裡逸出一聲短促喘息,雙手慢慢垂落到身側,任他擁着不再抵抗。
就在以爲他真的死去的那個瞬間,曾經溢滿胸口的怨已然逐漸散去,如今心裡剩下的,就只有失而復得的慶幸和喜悅而已,但是這點,到死,他都不會說出來!
就這樣讓他一直猜測下去,好像,也不錯,誰讓他一次次的設計欺騙……
偷偷躲在屋頂和屋內觀望的衆位幫兇直到此時才一同舉手低聲歡呼,只有穆飛鳳還在心疼地看着那個被踢到散了架的假人,“花了二萬兩做成這個惟妙惟肖的東西,就這樣被一腳踢沒了!”
“哎呀,穆姑娘真是賢惠,現在就開始學會精打細算起來!”旁邊的一位堂主促狹低聲笑道,“二萬兩換得我們公子稱心如意倒也值得,再說了,三年孝期已滿,姑娘現在終於可以不用忌諱公子,與樓主拜堂成親生個大胖娃娃了,哈哈哈呃……”
笑到一半便被穆飛鳳點住穴道,踢到角落裡涼快去了。
擡起眼眸,穆飛鳳含羞帶怨地瞧了司徒雙城一眼,司徒雙城會意,悄悄握緊她的雙手,一切皆在不言中。
而還在院中的兩人,什麼都沒有聽到,清淨的月光溫柔灑落下來,緊貼在一起的兩道身影難捨難分,映在地上時,居然就合成了一道纏綿悱惻的影子……
人世間真愛難求,若能有幸遇見,不費盡心機牢牢抓住,那就只有空留一生遺憾,只要還能相守在一起,即便日後心中仍有隔閡,裂痕難消,但到底不曾錯過彼此,這樣,便就是幸福了吧?
紅塵無岸,本就如夢似幻真假難猜,若問是愛非愛,扣手胸前,唯心,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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