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海棠之心

景天依着龍葵鬼指示的方向,與她並肩而行,一路找去,卻始終不見那小姑娘的蹤影。景天不由擔憂,心想霹靂堂中人如此喪心病狂,連一個小姑娘也不放過,若是放着她不管,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霹靂堂人滅口。

兩人走了一陣,景天望見一座路邊的民房。這民房並沒有什麼稀奇,只是門旁的院落中有一片花圃,裡面種着一棵海棠樹,上面紅花嬌豔,綠葉蒼翠,甚是生機勃勃。

“這棵海棠……”景天莫名覺得這海棠樹有些怪異,可究竟怪在哪裡卻也說不上來。看着海棠紅花,不由得走近了一些,但見清風拂過,花朵枝葉在風中微微搖擺,更顯瑰美絕倫,猶如女子翩然而舞一般。

一時間,景天視線竟好似被海棠花吸引住,怎麼也移不開。那花朵彷彿有一種異常的魔力,能夠攝人心魄。

“好美……”

“天哥!”景天正恍惚間,忽然龍葵鬼一聲大叫,這纔回過神來。龍葵鬼說道:“這屋子有點古怪。”

“嗯?哪裡古怪了?”景天問道。

龍葵鬼單手叉腰,饒有興味地盯着那棟房子,說道:“有一種很奇特的妖氣。似有似無,若隱若現,倒像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氣一樣。”

景天不解,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龍葵鬼笑道:“怎麼啦天哥,這都聽不懂?難道你連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氣都沒有聞過嗎?”

“這,我……”

龍葵鬼靠近了一步,嘻嘻一笑,輕晃腰肢說道:“想聞得話就來聞聞看嘛,我身上香不香?”景天慌忙後退兩步,說道:“別,別……”

“嘻嘻,別害羞呀~”

景天臉一紅,趕緊跑到那房門前,伸手在門上敲了兩下,喊道:“有人嗎?”

龍葵鬼掩着嘴偷笑,忽然間紅光隱去,水色微芒泛起,又變成了龍葵的模樣。龍葵左右看了看,一副茫然神情,擡頭望見景天身影,立即上前兩步,趕到他身邊。

“請問屋裡有人嗎?”景天敲了好一陣,始終沒有人來應門。心想或許家裡沒人,眼下也顧不得旁的,還是找那小女孩要緊。剛想轉身離去,這時後院中傳來一陣咳嗽,咳得甚是劇烈,幾乎喘不過氣,似乎有人生了什麼大病。

景天繞到屋子後面,擡頭看去,後院中站着一個老者。那老者滿臉皺紋,身材佝僂,手裡拿着一根旱菸管,另一隻手拿着一根陳舊的短拐,顫顫巍巍,走路十分的吃力。

景天剛要招呼,突然一怔,只見老者身後竟跟着一個幻影。那幻影若有若無,好似是一個女子,身材高挑纖細,桃紅色長裙飄擺,臉上蒙着面紗,正伸手在那老者頭頂,玉指間隱隱透出微茫。老者正在咳嗽,絲毫沒有注意到,隨着那陣微茫漸漸淡去,老者呼吸也平復了一些。

一瞬之際,景天便反應過來,喝道:“有妖怪!”立即拔出魔劍,縱身朝那女子一劍劈落。劍鋒紫氣盈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

那女子似是一驚,眼瞧着景天劍刃劈到,倏然間身子化作了一團青煙,消散在風中,眨眼便沒了蹤跡。

景天咦了一聲,四下裡一看,那女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看那老者,卻見他耳目甚背,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景天,依舊在自顧自地往前走着。龍葵趕上兩步,問道:“哥哥,你怎麼了?”

景天說道:“剛纔,那個女子跑到哪裡去了,怎麼突然不見了?”龍葵微微一愣,說道:“什麼女子,我沒看到啊……”

這時候那老者方纔注意到景天,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到景天手中的魔劍,頓時臉色一變,顫聲道:“你、你要幹什麼……”

景天趕緊將魔劍背在身後,拱手道:“老人家,別怕,我不是惡人。剛纔我看到您身後有……有一個姑娘,您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來歷?”

老者眉頭一皺,說道:“這裡怎麼會有什麼姑娘,年輕人,怕不是你看花眼了吧?”他聲音嘶啞低沉,十分虛弱,似乎有什麼疾病纏身。

景天說道:“老人家,我說了您可別怕。您這屋子裡有一股妖氣,非常古怪,您家裡有沒有什麼奇怪的物事?”

“妖怪……?”那老者皺了皺眉,思索了片刻,忽然神色一陣恍然,說道:“啊……對了,是……是那個……”

“老人家,您想到什麼了?”景天問道。

老者說道:“年輕人,剛纔你路過前院時,是不是看到花圃裡有一株海棠?”景天點頭道:“我看到了,那海棠樹長得很好看。老人家,那是你種的嗎?”

老者嘆了口氣,慢慢向前走着,說道:“我們家種花賣花,已經好幾代了,一直靠這花圃爲生。可今年不知怎麼的,所有的花全都死了,怎麼種都種不活。眼瞧着好好一片花圃,就這麼荒廢了。”

龍葵惋惜道:“真可惜……那麼大的花圃,如果開着花的話,一定很漂亮吧。”

老者說道:“可偏偏唯獨那株海棠樹,卻一年四季都開着花,從來都不曾凋謝過。你看現在都什麼時節了,還是那麼旺盛……”景天啊了一聲,一下子想明白自己方纔爲何覺得怪異。原來那座花圃之中所有的花都凋零枯萎,只有那株海棠生得十分豔麗,與周圍極是格格不入。

老者說着又咳嗽了一陣,景天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老者才漸漸緩過來,說道:“可不是我大驚小怪啊,早就聽說最近到處鬧妖精,咱這花圃又出了這等蹊蹺事,獨有這海棠開的古怪,我就懷疑是什麼畫妖樹精在作亂。本來盤算着把它砍了,可勤兒卻死活不讓……”

景天問道:“勤兒?”

“是我孫子。那海棠是勤兒小時候剛剛滿月時,他爹孃給他種下的,他從小便十分喜愛那海棠樹,總是悉心照料,如今說什麼也不讓我砍。”

若是平時,景天定會以爲是這老者多慮,但方纔他親眼看到那神秘的女子在老者身後作怪,也不由得他不信。三人說着走到了前門處,忽見那花圃中站着一個人,一身鮮亮的橘色裙衫,與樹上紅花交相輝映,正在一動不動地看着那株海棠。

景天叫道:“雪見?”

雪見轉頭看到景天,展顏一笑,招呼道:“景天,你快來看,這花開得多漂亮!我看着它,眼睛都不想移開……”

景天趕緊上前,說道:“雪見,這花有古怪,你不要再看它了,看着我。”

雪見說道:“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噓……不要說話……”

景天還要勸說,雪見卻不理他,說道:“我好像能聽到它心裡的聲音,很悲哀呢……”說着下意識伸出手,要去觸摸海棠上的花朵。

這時突然有人喊道:“喂!你不要亂動我的花!”

幾人轉過頭,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從遠處跑了過來,對着雪見喊道:“不要用手摸花!人的濁氣碰到花,花很快就會謝的!”

“呼……呼……苑勤哥哥,你跑得好快,我……我追不上啦……”

小男孩身後氣喘吁吁跟着一個小姑娘,景天一看之下,正是剛纔在土牆邊畫餅的小女孩,頓時喜道:“是你啊,小妹妹,我可找到你了!”

小女孩一怔,說道:“啊,是剛纔的大哥哥!”

景天剛要上前,那小男孩突然擋在小女孩身前,喝問道:“你是誰,要幹什麼?”景天說道:“別怕,我不是壞人。”說着從懷裡拿出剛纔買的那塊芝麻大餅,遞給了小女孩:“小妹妹,看!這個餅是你媽媽託我帶給你的!”

小女孩說道:“媽媽呢?她爲什麼不回來?”

景天頓了頓,說道:“媽媽她……她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小女孩跳起來笑道:“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說着伸手要去接景天手中的餅。小男孩卻一把攔住,指着景天喝問道:“不對!你騙人!你是壞人!”

“不是的,我……”

“你別想騙我!她媽媽已經……”小男孩忽然停住,轉過頭看着那小姑娘說道:“不要相信他,他在騙你!”

小女孩卻搖了搖頭,說道:“大哥哥是好人,不會騙我的!他還幫媽媽帶餅來給我呢!苑勤哥哥,我分你一半!”一伸手接過景天手中的餅,將餅撕成了兩半,遞給了那小男孩,另一半放在嘴裡吃了起來。

小男孩接過了那半塊餅,略一猶豫,又塞回到那小女孩手中說道:“我不吃,都給你吧。”說着朝景天橫了一眼,仍對他有些戒備。景天看向那老者,心想這小男孩應該就是這老者的孫子了。

老者說道:“勤兒啊,這棵樹……”

“爺爺,你又在疑神疑鬼了嗎?我早就說過,這棵樹絕對不能砍!”小男孩叉着腰道。

老者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忽然一彎腰,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小男孩趕緊上前攙扶住爺爺,伸手招呼着小女孩,兩人一起扶着老者往屋中走去。進門前,轉身對雪見喊道:“不要亂動我的花!”

景天還想詢問那小女孩關於霹靂堂的事,小男孩已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景天無奈轉過頭,卻見雪見依然盯着那株海棠,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聽見幾人的對話。

“我能幫你什麼,儘管說!”雪見說道。

景天問道:“雪見,你在跟誰說話?”

雪見說道:“你聽不見嗎?這棵海棠在求我幫幫她……”

便在這時,那株海棠上的紅花忽地泛起了陣陣微光,聚攏到一處,逐漸顯現出一個人影。景天一驚,卻見那是一個絕色麗人,面似芙蓉般皎美,黑髮挽成高高的美人髻,一身金絲紅繡裙,上面點綴着海棠花瓣。這身影如夢如煙,好似一陣風就能吹散。

景天認出這正是剛纔那老者身後的女子,立即擋在了雪見身前,喊道:“雪見小心!有妖怪!”伸手握住了魔劍劍柄。卻見那麗人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少年俠士,你不必驚慌,我並沒有惡意,只是有事相求。”

“你幹嘛這麼兇巴巴的,不要嚇到人家了!”雪見閃到景天身前,對那麗人說道:“你是花仙嗎,還是這海棠中的精靈?”

那麗人說道:“我不是花仙,也不是精靈。從我被種在這裡那一日起,便守在了這裡。我從小看着小勤長大,只有最近一段時日,我才逐漸能夠顯化成人形。”

景天仍有幾分戒備,說道:“那你……你是這海棠成精嗎?”

那麗人點了點頭,對雪見說道:“姑娘,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想必你們也看出,爺爺已經身患重症,這裡缺醫少藥,實在難以救治。我法力低微,只能吸取大家的精氣渡給爺爺,所以……所以大家都死了,我也快了……但是還是救不回爺爺……”

景天心想方纔這海棠精跟在那老者身後,莫非是在施法救治他?將信將疑道:“可是你明明是妖精,爲什麼要救人呢?”

“妖精也好,人也好,其實又有什麼分別?小勤撫育了我十年,我自然應當報恩。一旦爺爺死了,小勤就沒有倚靠了,他還是個孩子……我已經想盡了辦法,如今只有你能夠幫助我了。”

雪見問道:“只有我?爲什麼是我呢?”

海棠精看向雪見,說道:“我能夠感覺得到,你是天生的神木靈體,只消你少許靈氣,便能煥發萬木生機,其中精氣足以使我治好爺爺的病。”

雪見一怔,說道:“神木靈體?那是什麼意思?”

海棠精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能夠感覺到,你體內草木靈氣極爲充蘊,便是萬年的樹精也未必能及得上。因此我覺得你十分親近,你也才能夠聽得見我的聲音。你回想一下,從前可曾遇到過什麼異象?”

雪見想了想,說道:“對了,我想起來了。從小時候開始,我房間的牆壁上就會生滿爬藤,一年四季都不會枯萎,而且周圍的草木也生長得比其他地方茂盛。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經常能夠聽見草木內心的聲音,那時我以爲是我的幻想……”

海棠精說道:“看來不會錯,你的確是神木靈體。”

“那我要……要怎麼幫你呢?”雪見問道。

海棠精對着雪見伸出手,說道:“握住我的雙手,我便能夠汲取到你的靈氣。只要將靈氣與我體內真元融合,渡入到爺爺體內,便能治好他的病。”

雪見依言伸出手,景天立即止住說道:“等等,她是妖啊,還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呢……萬一她想害你怎麼辦。”

雪見說道:“放心,不會的!我能聽到她心裡的聲音,她不會騙我的!”說着便握住了那海棠精的手。

只見那海棠精閉上了眼睛,身上蘊起一陣綠色光芒,將兩人全身籠罩住。雪見衣裙飄起,周身上下靈光大盛,猶如流水一般,通過雙手匯聚到那海棠精的身體中。片刻之間,花圃中那海棠樹頓時枝葉繁長,紅花盛放,連帶着其他枯萎的花竟也煥發了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開來。

又過一會兒,這片死氣沉沉的花圃已經是百花齊放,奼紫嫣紅,好似一片花海,說不出的繽紛美麗。景天龍葵都睜大了眼睛,滿臉驚詫。

靈光逐漸消去,雪見鬆開了海棠精的雙手,感覺自己身體並沒有什麼變化,而那海棠精周身卻已經靈氣充蘊。

“多謝你了。”海棠精對着雪見盈盈施了個禮,“請你將爺爺叫出來,我便能治好他的病。他們見不到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另外,請不要告訴他們是我救了他。”

雪見說道:“這是爲什麼?”

海棠精輕嘆一聲,說道:“畢竟人妖殊途,倘若讓他們知道我是妖物,必然會心生疑懼。只要他們平安,便已經足夠了。”

雪見不再多問,走到房屋門前敲了敲門。那老者咳嗽得正厲害,苑勤聽說雪見能治病,也顧不上猜疑,趕緊走到屋中將爺爺扶了出來。苑老爺子走到屋外,忽聽那小女孩叫道:“哇!好漂亮的花!”三人見到了花圃中的鮮花,頓時怔住了,苑老爺子連咳嗽都下意識止住。

“這花怎麼都……”

正驚奇時,雪見從懷裡摸出一顆藥丸,對苑老爺子說道:“老爺爺,您彆着急,把這個藥服下去。”這是她隨身攜帶的解毒藥,常人服用並無害處。苑老爺子又咳嗽了幾聲,接過藥丸,放入口中吞下。同時那海棠精已經走到老者身後,將手放在他頭頂,但見她周身靈氣化作絲絲縷縷的光芒,從手指間流入到苑老爺子身體之中。

片刻之後,苑老爺子咳嗽聲便止住,忽然一股力氣從體內源源不斷生了出來。吸進一口氣,只感覺氣息無比暢通,耳清目明,精神大振,彷彿一瞬間年輕了幾十歲一般。

景天問道:“怎樣,感覺好點了嗎?”

苑老爺子將柺杖一丟,活動了一下手腳,驚喜交集道:“真神啊!我現在覺得比你這歲數的時候還精神!太謝謝了!”

老者不住稱謝,那海棠精微微一笑,身子逐漸消隱而去。景天回過頭,望着花圃中那棵海棠樹,但見枝頭上花開如錦,格外豔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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