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絕關係
夜幕,漸漸降臨,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可比那天色更暗沉的卻是東宸府冰冷壓抑的氣氛,四周一片寂靜,水光打在走廊的牆面上,光影浮動,只隱隱可以感覺到有風的聲響,一點點,像是嬰兒的呼吸一般,微不可聞。
夕顏扶着夏夜白,將他攬在自己的懷中,兩人在地上坐了下來,冷冷的與怒氣滔天的景帝對峙,沒有分毫的退讓,說出去的話就和潑出去的水一般,如何能收得回來,她也不願更加不會收回。
她一直很想要屬於自己的力量,最初的出發點是爲了小白,若是小白都不在了,便是權傾天下,呼風喚雨,她一個人又有何意義?
方纔見夏夜白拿着從她發上取下的金簪,那誓死保護自己的堅決態度,她覺得真的已經足夠,偌大的琉璃,她有的不過只是一個夏夜白而已,若是黃泉路上,有他做伴,定然也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孤單了。
小白也是一樣,這世上,對他好的也不過就只有一個顏顏而已,若她不在了,有何故讓他在這世上遭人鄙棄,欺辱。
這樣想着,頓覺得豁然開朗,不過是一死而已,也沒什麼捨不得。
跪在景帝腳下的莫言安,摒棄凝神,小心的瞧了四周一眼,衆人皆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微微的仰着頭,眉頭微微皺起,見景帝滿身的怒氣,嘴角不由的向上勾起,撇過頭,看着夏夜白肩上流血,靠在夕顏懷中,夕顏則是抱着他,不停的留着眼淚,莫言安的眼底閃過一次陰狠。
“你這個孽女。”
莫言安雙手撐地,突然站了起來,揚着手,衝到夕顏的跟前,對着夕顏的左邊的臉頰就要揮下去:“我沒有你這樣大逆不道的女兒,今日我就要來清理門戶。”
莫言安已經衝到夕顏的跟前,手揚的高高的就要落下,夕顏手上抱着夏夜白,一雙眼睛因爲哭過,紅紅的,有些迷迷糊糊的,並不意莫言安竟真的會半點情面也不留,加之沒有受傷的右手被夏夜白靠着,若是用左手,定會惹得夏天辰柳逸風的懷疑。
眼見着那一巴掌就要落在臉上,夏夜白突然坐直了身子,冰寒的面具下,那一雙眸子折射出的光亮比琉璃宮燈下的面具還要駭人,像是淬了毒的利箭一般,也不管自己肩上的傷,雙手用力的撐着地,對着莫言安的腿肚子就是一腳:“敢打顏顏,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那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像是被鮮血染紅了一般,由方纔的瑰紅色變成了豔紅,莫言安吃痛,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大有種直冒金星之感,不過他畢竟是戰場上歷練過的人,夏夜白的那一腳雖然重,卻因爲手背上的傷未能用盡全力,加之他心裡顧念着夕顏,下手也留了些情面。
莫言安心裡被夏夜白的眼神駭的不輕,下一刻,這種心裡的害怕轉變成了惱火,想他堂堂琉璃的宰相,居然被那個傻子給嚇住了,連乞兒都可以欺負的傻王踹了一腳,惱羞成怒,從地上爬了起來,氣勢洶洶的衝了過去。
“給臉不要臉。”
夕顏見莫言安不死心,對她下手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對受傷的小白下手,頓時怒火滔天,縱身一躍,從地上跳了起來,身形快如閃電,越過夏夜白,擋在他的身前,冷眼以待,緊抿着脣,劃出嘲諷的弧度。
莫言安見夕顏攔了過來,愈發的不客氣,腳下的步子加快,揚起的右手就像是劊子手手上鋒利無比的寶刀一般,重重朝夕顏的臉上揮來,恨不得一刀就能夠斃命,反正也沒什麼用處,省得丟他的臉。
宰相這一掌明顯是攜着雷霆之怒,衆人見夕顏不但不避開,反而直直的迎了上去,心道,這七王妃莫不是因爲四皇自大婚,傷心欲絕,一心求死了不成。
指尖劃過夕顏耳畔的鬢髮,就在衆人仰頭,以爲夕顏的身子會隨着這一掌飛出去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那雙狠毒的手卻被夕顏牢牢的扣住,衆人一驚,不由的瞪大眼睛,看着夕顏。
那傳言居然是真的,七王妃果真是天生神力,這一巴掌,不要說是生了病的弱女子,便是戰場上那些常年殺敵的年輕將士也未必能接得住,可她的動作卻精準無比,分毫不差。
夕顏緊抿着脣,被眼淚浸潤過的眼眸危險的眯成一條長長地直線,像是刀劍一般,夕顏緊緊的扣住莫言安的手背,莫言安使勁的掙扎了幾下,那手臂卻被夕顏握的越來越近,見兩旁跪着的那些大人都瞧着這邊,像是在看他的笑話一般,原本鐵青色的臉頓時燒成了醬幹色。
“孽障,孽障,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孽障來?”
夕顏笑着點了點頭,眉梢上挑,頗有些嘲諷之意:“對呀,怎麼生出我這樣的孽障來。”
烏黑的髮絲披散了下來,微微的有些凌亂,有些擋在臉上,襯的那臉色語法的蒼白起來,那淡淡的笑容,仿若黑夜的明珠,整張臉頓時明豔了起來。
夕顏淺笑着,輕柔的像是夏日的春風一般,甚是無害,握着莫言安的手腕的五指緊了緊,沒有骨骼的聲響,莫言安的眉頭緊皺,醬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額頭上甚至有冷汗冒了出來。
夕顏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就像是碧蓮池那日在一瞬間全部盛開的蓮花一般,清雅高貴,卻又無端端的多處一股子逼人的美豔來,還帶着懾人的寒氣。
“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大逆不道的女兒,我也沒有你這樣唯利是圖的父親。”
夕顏冷哼了一聲,將莫言安輕輕往身前一道,用力的往後邊一推,將他狠狠的摔在地上,轉身拉着夏夜白的手走到倒在地上的莫言安跟前蹲下:“父親大人有把我當成女兒嗎?不要說我,便是大姐姐,二姐姐,你可曾站在父親的立場,爲她們考慮過分毫,大姐姐已經是東宮的太子妃了,將來琉璃的國母,這樣尊崇的地位,已經是莫家極大的榮寵,父親不思感恩,一心輔佐太子,反而因爲太子的身子,擔心將來有朝一日榮華不保,以二姐姐爲籌碼,極力的拉攏四皇子,敢問父親大人,當初你在衡量這決定其中的利弊,可有考慮過我與大姐姐的感受?可有爲大姐姐二姐姐的將來考慮,父親身爲宰相,如何能不明白朝堂的局勢,太子一派與四皇子一黨勢同水火,父親爲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便可以讓兩個同根的女兒反目成仇嗎?你把大夫人置於何地,若是有朝一日,大姐姐真與二姐姐反目,父親大人爲了自己的利益又會站在哪一邊,還是在局勢未明朗前,爭取牆頭草,兩邊倒呢?我聽府上的下人說父親與我的孃親可是青梅竹馬,到最後卻取了現在的大夫人,若不是王家,你便是再有本事,如何能爬上現在的位置,拋棄了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心愛女人,出賣自己的女兒,父親這一輩子,除了爲自己,可曾爲別人考慮過半分?”
前些日莫雲霞對着武媚娘抱怨過,再過不久,這怨恨莫言安之人,自會多了一個莫芸菲。
莫言安倒在地上,老臉又羞又怒。
朝堂之上,如莫言安這般爲了攀上關係拋棄糟糠之妻的並不是沒有,爲了富貴榮華,犧牲女兒的終生幸福聯姻的也不在少數,家裡妻妾成羣,兒女成羣,如何會顧慮他們的感受?有了錢,便想有權,等有了權了,又想掌握更大的權,大抵都是如此,然後陷進入網的洪流不能自拔,永無止盡,永遠都沒有真正滿足的一天。
夕顏說的這些個事,若是擺在別的大人身上,他們未必就不會如此做,不過這等幸運的事情畢竟沒有降臨在他們身上,這樣的事實,大家放在心上,不過心照不宣而已,有些事情是不能捅破的。
若是不捅破,莫言安這樣做無可厚非,甚至在有些大人看來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可若是被捅破了,哪個大人願意承認自己是此等無情無義之人,必定指責莫言安的不義之舉,當然,這其中也不乏幾個仁德之輩。
莫言安倒在地上,被夕顏捏過的手臂痠痛,這一番話,老臉丟盡了也就罷了,一下子突然把太子,四皇子都得罪了,這讓他如何吞的下這口氣。
這養尊處優了二十餘年的老骨頭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居然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纔剛起來,就被夕顏身後的夏夜白用力的推倒在地上,場下的那些個大人,心裡雖然膽戰心驚,可不少人臉上卻忍不住帶上了笑容,有幾個甚至笑出了聲。
莫言安平日裡雖與朝中的不少大臣交好,但同在一朝爲官,便是你做的再好,也難免會得罪人,更何況莫言安官居宰相,平日裡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假仁假義,不知引得多少人不快,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野心勃勃之人想取而代之,便是不能取而代之,能見着他出醜,心裡自然開心暢快。
夕顏見莫言安不甘心,還想要教訓自己,冷笑着扣住他的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莫夕顏早在大婚那日就撞牆自盡了,現在的這個女兒,早就已經不是以前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任由揉捏的莫夕顏了,不服氣是嗎?覺得難堪了是嗎?想大聲斥責我的不孝,然後說一大堆什麼孝乃天經地義,人倫之本,八德之首也,水必有源,木必有根。根深則葉茂,源遠而流長,我這樣是不顧本源,將來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是嗎?在次之前,宰相大人捫心自問,你盡到過一個父親的責任與義務了嗎?若真有天譴,還不知道那雷劈的是誰呢?我有今日,不正是拜父親大人所賜嗎?這世上哪有骨肉親情,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世上,哪裡有什麼永遠的朋友,只有相互的利益纔是永遠,人無非分成兩種,有利用價值的與沒有利用價值的,對於那些沒有利用價值之人自然要一腳踹開,至於那些又利用價值之人,便是紆尊降貴,也要處處巴結,最大限度利用,不過我心腸軟,明是非,可做不來那等過河拆橋之事,用完了就想要一腳踹開。”
夕顏嫌惡的扔開他的手,起身站了起來,退回到夏夜白的跟前,低頭俯視着趴在地上的莫言安:“我認爲你是父親你便是父親,若是我不承認,你就什麼都不是,打我,你也配?宰相大人,你既然不想要我這個女兒,好,那我變成全你。”
夕顏側過身子,看這夏夜白笑了笑:“我莫夕顏生是夏夜白的人,死是夏夜白的鬼,自今日起,與宰相大人一刀兩斷,再無任何父女之情,與宰相府的人再無半點瓜葛,他走她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今生今世,我便只是夏夜白的妻,也唯有他一個至親之人,若是我與王爺今日有幸不死,琉璃上下,若是再有敢欺負我家王爺的,我莫夕顏必將他千刀萬剮,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王爺今日若是血盡而亡,夕顏也必定追隨。”
夕顏定定的看着夏夜白的眸子,夏夜白也笑,嘴脣向上揚起,大掌緊緊的包裹着她的冰冷的手心,一雙眸子深情如水。
他也一樣,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堂地獄,她在哪裡,他跟着便是。
“太醫!”
一旁站立着的景帝指着夕顏身旁的夏夜白,突然大喝出聲,話音剛落,便有兩名隨行的太醫躬身立在景帝身後。
“給七皇子止血。”
那聲音有些激動,像是極力壓抑着什麼,可便是他極力壓抑,還是微微的帶上了顫抖。
地上跪着大臣以爲景帝擔心被人詬罵無情無義,不配爲君,並未多想,太子就站在景帝的身後,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瞧見夏夜白肩上的傷口,不由好奇的多看了景帝幾眼,從這個位置看他舉起的手,那竟是微微帶着些顫抖的,深沉的眸子光芒閃過,帶上了疑惑。
夏天辰同樣奇怪,他平日裡極受父皇寵愛,夏夜白在琉璃的處境,他並非一無所知纔是,他的人打了他一拳雖然不該,不過打了他一拳的何止他的人,他曾見過,他被街頭的乞兒毆打,搶了身上的衣裳。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這樣一點小事,父皇竟真的貽誤了他的吉時,莫夕顏大逆不道,夏夜白在聖駕跟前行兇,這兩個人,以下犯上,便是將其滿門處斬,那也未嘗不可。
夏夜白轉過身,看了麗妃一眼,卻見麗妃雙手緊握成拳,臉色蒼白,恨恨的盯着夏夜白,陰狠嚇人。
“走開。”
夕顏將夏夜白護在身後,用力的將太醫推開,兩隻眼睛定定的盯着景帝的臉:“止血就有用嗎?止的了一時,止不了一世,今日是把血止住了,難保明日就會有人在他的胸口刺傷一刀,便是皇上愛惜了,今後無人敢對我家王爺不敬了,那些人也必定會在背後嘲笑我家王爺無能,那還有何顏面可言?皇上可是覺得愧疚,若真是如此,便親自向我家王爺道聲對不起,令四皇子下跪與我家王爺道歉,如若不然,就等我給我們二人收屍好了,我倒是要看看,皇上還有諸位皇子大人看着我們兩人的屍體,會不會寢食難安?”
“對,顏顏去哪裡,我也跟着一起去,等着給我們收屍好了。”
那嗓是極其稚嫩的,說出來的話明顯帶着幾分傻氣,夏夜白站在夕顏身後,高處夕顏的肩膀一個頭的位置,伸手握緊肩上的金簪,用力的往裡邊推了推,面具下那雙眸子冷冷的逼視着景帝,嘴脣在夕顏看不到的地方,向上揚起。
“七王爺七王妃,你們別太過分了,今日是皇兒大喜的日子,你們攪黃了他大婚也就算了,居然還敢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來,我兒歸天跪地跪父母,若七王爺是兄長也就罷了,做哥哥的如何能向弟弟下跪?”
夕顏側過身子,看着身後的麗妃:“四皇子飽讀詩書,娘娘才華橫溢,不知道有一句話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這件事既然是四皇子做錯了,便是向我家王爺下跪那又怎麼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件事要怪就怪你兒子還有麗妃娘娘你自己,當那還有皇上,若非你們教子無方,肆意嬌慣,以致他膽大妄爲,若非他欺人太甚,我與他無冤無仇,不去攪其他皇子大人的婚禮,何故只破壞他的好日子?”
“對,你們都不是好人。”
夏夜白盯着景帝,右手扯了扯夕顏的衣裳:“皇后娘娘讓老鼠去我的府上,剋扣我的俸銀,讓我每天只吃青菜蘿蔔,有些時候連白米飯都沒得吃,還讓其他人欺負我,還有那個五皇子,居然把我和一羣奇怪的女人關在小黑屋子裡,還有你,你,你們……”
夏夜白指着場下跪着的下人:“全都欺負我。”
夕顏轉身握住夏夜白的手,眸底一片的坦然:“不但皇上和四皇子,在場的各位娘娘,其他諸位皇子還有大人都要向我家王爺道歉。”
場下的其他大人聽了,這還了得,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若是四皇子,太子殿下或是其他皇子都還好說,這七王爺,若今日只是傳出去,他們還如何在百姓面前立威,心下都是不同意的。
“皇上三思啊。”
王太傅跳了出來,他飽讀聖賢書,如何能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道歉。
其餘的大人見了,忙出聲附和:“皇上聖明。”
“皇上聖明。”
“又任性了。”
琉璃宮燈下,白鳳一身素衣華服,風姿絕世,人潔如玉,高潔出塵,一雙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卻無波無緒、無慾無求,臉上帶着如清風一般的笑容,掠過地上跪着的人羣,超然淡定,悲憐包容。
衆人只感覺有一陣輕風從自己的跟前吹過,擡頭看着那一身白衣,明明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白裳,整個大堂一下子突然鍍上了一層光華,月盈中天,那一身風采絕世的白衣公子像是與那嫦娥一般,騰雲駕霧而起。
白鳳越過重重的人羣,走到夕顏的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動作自然熟稔,親密無間。
側過身子,指尖輕輕的摁住夏夜白肩上的傷口,見夕顏滿臉的心疼,那雙無波無緒的眸子染上了淡淡的心疼:“沒你的重。”
夕顏看着夏夜白,見他並無太大的反應,抿着脣瞪了白鳳一眼。
“讓他坐在地上。”
夕顏點了點頭,讓夏夜白坐在地上,白鳳也跟着蹲下身子,雪白的衣裳落在紅毯之上,紅白相間,說不出的好看。
雙手只是微微一動,那沾滿血跡的衣裳頃刻間成了碎片,金簪與骨肉相連,肩上的一大片悉數被鮮血染紅,白鳳伸手,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就將金簪取了出來。
夕顏看着落在紅毯之上的金簪,見夏夜包眯着眼睛,緊咬着脣,只覺得自己的胸口的那個位置也跟着疼了起來,不由道:“你輕點。”
白鳳別過臉,看着她,眸底深處的憐惜愈重:“懷裡有藥。”
夕顏見他雙手滿是鮮血,有看了看他一身的素白的衣裳,點了點頭,探過身子,一雙手就在白鳳的身上亂摸,好半天才找着了,不由開心的笑了笑,伸手探了進去,將東西取了出來,蓋子擰開,遞給了白鳳,卻不知有多少人爲她的這一舉動驚掉了下巴。
“怎麼還是這麼倔強,一點也沒改變,我說的話,你總不聽,做事還是這樣莽撞衝動,任性妄爲,半點也不能忍着,闖了禍事,若是沒人給你兜着,你可怎麼辦?今後再不要這樣了,並非每次都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白鳳一邊說,一邊將藥粉灑在夏夜白的身上,夕顏看着他不停晃動的手,他每動一次,她就點一次頭,總覺得夏夜白的模樣有些痛苦:“爲什麼不和我一樣直接吃藥。”
白鳳收了手,頗有些無奈:“又沒我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取過夕顏手上的蓋子,將藥粉遞到夕顏的手上:“你留着吧。”
她知道白鳳給她的都是些好東西,自然是毫不客氣的收下了,雖然不知道白鳳何故對她那般好,不過總覺得他不會讓自己有事,只是沒想到他到這個時候纔出手,她還以爲自己猜錯了呢。
“欺壓辱罵,既是錯事,何愁道歉失了顏面,何故讓兩條性命枉送自己手上?”
白鳳幽幽的嘆了口氣,衆人不由擡頭,便是嘆氣,雙手沾滿鮮血,依舊是滿身的風采,那一雙彷彿可以包容整個天下的眼睛,滿含悲憫憐惜,絲毫沒有常人擁有的陰暗,仇恨,嫉恨,**,彷彿是安詳的,靜然的心湖,無人能及,真如仙人一般,讓人不由的臣服膜拜。
“皇上。”
白鳳走到景帝跟前,笑容溫和,洞悉了世間所有的一切。
“人的一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心之所向,皇上心裡怎麼想,便怎麼做吧,不要讓自己後悔纔好。”
景帝愣愣的盯着白鳳的身影,看着地上的夏夜白,深邃幽黑的眸子帶上了厚重的悲痛,很快就被那天生望着的威嚴遮掩了下去。
一步步,踩着白鳳的足跡,走到夏夜白的跟前蹲下,而另外一邊的麗妃,氣的面色通紅,丹寇嵌進肌膚,可她卻渾然未決,看着蹲在地上的景帝,像是要把夏夜白生吞活剝的一般。
景帝猶豫着伸出手,僵在半空,掌心寬厚,保養的卻是極好的,肌膚白皙,十指修長纖細,比女子的還要漂亮,夕顏呆呆的看着那雙手一點點靠近夏夜白的臉,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卻在最後一刻被夏夜白避開。
夏夜白躲進夕顏的懷中,拽着她的衣裳:“顏顏,我不喜歡他碰我。”
是父子,也是陌路人,如此直言不諱的陌生。
夕顏明顯能感覺到景帝那雙激動的眸子黯然了下來,身子一僵,很快就收回了半空中的手,皇兒看着被夏夜白緊緊抱住的夕顏,一派的威嚴,夕顏知道自己贏了,心裡開心,臉上帶着愉悅的笑容,任由他審視。
“你不怕死嗎?”
半晌,景帝開了口。
夕顏盯着他的眼睛,眉頭都未皺一下,點了點頭:“怕,我當然怕死。”
“那爲什麼?”
夕顏輕笑出聲,嘴脣咧開:“爲什麼還敢做出這樣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是嗎?”
景帝讚賞的點了點頭。
“如果我說我害怕就可以改變我厭惡害怕的這個事實的話,我當然會選擇害怕,但是害怕沒有用,我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明君,做的這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因爲明君之名,我不過是在賭而已,賭贏了,今後便沒有人再敢欺負我與我家王爺,若是輸了,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條,我膽子不小,但是因爲生存下來實在太過不易,死過一次的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生命。我不相信什麼前世今生,我信奉的是生命只有一次,人生得意須盡歡,我要做的就是讓我的人生沒有任何的遺憾,浮游一生,曇花一現,他們的生命雖然短暫,但至少都曾經光滑絢爛過,自我與王爺大婚之日起,就沒有過過一天舒暢的日子,夜夜提心吊膽,終日被人踩在腳下,苟延殘喘,卻無絲毫還手之力,既如此,爲什麼不放手一搏,也好過一生碌碌無爲。”
“這樣做值得嗎?”
夕顏眨了眨眼睛,低頭看了懷中的夏夜白一眼,思考了片刻:“因爲是他,所以值得。”
雙眸純澈堅定,一片的清涼。
“因爲是他,所以值得。”
景帝心驀然一顫,喃喃自語,整個人像是遭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有種掉陷雲霧之感。
夕顏堅定的點了點頭:“對,因爲是王爺,所以我覺得值得。琉璃上下,上至皇上,下至普通老百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皇后,麗妃娘娘希望自己的兒子能登上皇位,將來她們就能成爲太后,榮寵無華,宰相大人追求的是越來越大的權勢,至於我,我希望我家王爺能活的開心幸福,不要再受到別人的欺負,目前來說,我更希望皇上還有諸位娘娘,皇子還有各位大人向我家王爺道歉,皇上思慮了這麼久,心裡應該又決定了吧。”
景帝定定的瞧了夕顏一眼,突然笑出了聲,龍顏大悅。
“夕顏若是男子,必是我琉璃的股肱之臣。”
稱讚欣賞親近之意,溢於言表,莫言安哪想到形勢會發生如此大的急轉,把自己弄的裡外不是人,見景帝大笑,悔的恨不能捶胸頓足。
“這些年,是朕虧待你了。”
景帝彎着腰,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來,垂着頭,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眸子隱隱帶着淚花,聲音竟微微的有些哽咽。
“皇上。”
麗妃雙眼猩紅,衝到景帝的跟前,用力的扯着他的衣裳:“皇上怎麼能這樣做,皇上你不能這樣。”
聲嘶力竭,想是發了瘋一般,晃動景帝,大哭出聲,完全沒有妃子應有的風儀。
夕顏仰着頭,看着景帝與麗妃的互動,不明所以,不過是道歉而已,這句話景帝也說的含蓄,麗妃也不用這麼誇張吧,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隱情。
夏夜白靠在夕顏的懷中,只露出半張臉,冷冷的看着發瘋的麗妃還有垂首的景帝,滿是譏誚。
“皇上金口已開,還有各位娘娘,皇子與大人呢,我家王爺身上受了傷,要早些回去休息。”
方纔那樣膽大妄爲都沒事,夕顏不怕死的開口提醒。
“禮儀盡失,成何體統,還不給我住手。”
景帝大聲呵斥了一聲,扣住麗妃的手,夕顏坐在地上,雙眸放光,看着好戲,這兩個人沒一個好的,狗咬狗一嘴毛,她樂的看熱鬧。
月上中天,麗妃擡頭,死死的盯着景帝,淚如雨下,看不清眼底的情緒,緊咬着脣,半晌,眼淚才漸漸的止住,淚光點點,掛在睫毛上,像清晨荷葉的露珠一般,愈發的讓人憐惜,呵呵的笑了兩聲,轉身朝着地上的夏夜白福了福身。
側過身子,看着不遠處一身紅衣,滿是震驚的夏天辰招了招手:“皇兒,快些過來。”
夏天辰一臉的茫然,見麗妃招手,難得乖順,呆呆的走了過去。
“四皇子。”
柳逸風見夏夜白臉色不對勁,叫了一聲,忙也跟了上去。
夏天辰覺得奇怪,父皇一向疼愛母妃,記憶中,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母妃一向自律,行爲舉止,無一不嚴格,那張妍麗的臉上永遠掛着美麗得體的笑容,他從未見她掉過一次眼淚,可方纔,她居然在滿朝的大臣跟前失控了,失聲痛哭。
他覺得自己真的有些搞不明白,父皇不是一直都狠疼愛他的嗎?今日他居然爲了一個傻子給母妃臉色看,這實在是怪異,甚至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母妃。”
夏天辰開了口,伸手將麗妃臉上的淚水擦乾。
麗妃握住他的手,柔柔一笑,那張臉梨花帶雨,愈發的楚楚可憐:“跪下。”
夏天辰的瞳孔一縮,看向麗妃身後的景帝,卻見他的視線根本就沒在自己身上。
“母妃。”
夏天辰不敢置信叫了一聲。
“既然錯了就要賠罪,給我跪下。”
麗妃的口氣僵硬,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父皇。”
夏天辰大叫了一聲,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他今日大婚,滿朝文武都在,他夏天辰歸天跪父皇跪母后,如何能跪自己的弟弟,還是那樣懦弱無能的傻子,他顏面何存?
“皇上這樣做也是爲了你好,四皇子怎麼就不體諒皇上的一番苦心呢?有道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齊家,四皇子憑什麼治國平天下呢?勾踐臥薪嚐膽,才能吳王滅國之仇,大丈夫能屈能伸,四皇子就不要再讓皇上爲難了。”
“我與四皇子交好,形影不離,不分彼此,我代他跪可好?”
那個人生來就是天子驕子,光芒萬丈,千種風情,萬般風華,又是心高氣傲的,如何能人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今後四皇子一日三餐皆由你代替可好?”
她可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夏天辰多次刁難,她一直忍着沒動手,若不是他逼人太甚,她和小白都不至於會受傷,她非讓他吃點苦頭不可,讓他知道的最她的下場。
“七王妃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柳逸風還想在說些什麼,卻被夏天辰攔住。
“一定要讓我跪下賠罪?”
夏天辰盯着夕顏,一雙桃花明眸,陰雲陣陣,愛戀的背後藏着深刻的仇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我還一針;人還犯我,斬草除根。柳少爺,咄咄逼人的並不是我。”
喜袍下的雙手緊握成拳,額上的青筋爆出,只聽到咚的一聲,夏天辰跪在了地上,夕顏也不客氣,將懷中的夏夜白拉了起來,直直的站在夏天辰的跟前,居高臨下俯視那因氣憤而顫抖的背。
夏天辰低着頭,鹹澀的滋味在口腔間盈蕩,在擡眸,那雙桃花美眸的笑容仿若以往,千萬種的風情,只一眼,彷彿桃花盛開一般,嘴脣向上揚起,一身紅衣,比女子還要嬌美上三分,放在膝上的那雙手緊握成勸,指尖用力,掌心痛的幾乎麻木。
夕顏看着他的笑臉,也忍不住吃驚起來,臉上很快也展露出了笑意。
“來人,奉茶。”
夏天辰轉過身,對着身後的下人吩咐道,馬上就有人端着碗熱氣騰騰的茶水走到他跟前。
夏天辰接過茶杯,遞到夏夜白跟前:“愚兄以前多有得罪,還望弟弟能夠原諒。”
細碎的聲音,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夕顏心裡不由的一凜,暗想,這夏天辰,果真是個危險的人物,沒準真的就是第二個楊廣,今後要更加小心注意纔是。
“王爺受了傷,這茶就由我代他接好了。”
夕顏笑着從夏天辰的手上接過茶杯,遞到夏夜白的脣邊,夏夜白張開嘴,輕輕的抿了口。
“父皇,兒子身子不適,先告退了。”
言罷,夏天辰起身,扯掉外邊罩着的嫁衣,揚長而去。
接下來,其他各宮的娘娘,皇子還有各位大人也紛紛的向夏夜白致歉,景帝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而那些人眼底再無半點輕賤之意。
“皇兒既已大婚,就住在這東宸府吧,今後若是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去恭王府打擾。”
景帝瞧了眼身旁的麗妃,淡淡的開了口,語氣輕緩,不過誰都知道,這話裡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麗妃將東宸府掃射了一眼,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並無任何反對之意:“如此甚好,時辰不早了,皇上該擺駕回宮了。”
底下一片愕然,諸位皇子,還有大人,看着那漸漸消失的明黃身影,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皆有些不敢相信,那個深受皇恩的四皇子居然因爲一個軟弱無能,還無作爲的傻子王爺失寵了。
人羣漸漸散去,誰也沒有想到好端端的喜事竟會演變成這樣的鬧劇,除了七王爺七王爺臉上有光,他們一個個都沒了臉,尤其是四皇子,一場婚宴,幾人歡喜幾人憂。
東宸府門口的一角,白鳳依舊一身無垢的白衣,看着在大紅燈籠下那張若隱若現的臉龐,無波無緒的眸子閃過一絲擔憂:“你爲了他如此莽撞衝動,這個樣子,我如何放心的下,我送你回去可好?”
“白鳳,我可不是可以由着你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玩偶,若是你未經我同意就自作主張,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夕顏的眼底流出一絲慌張,手指着白鳳,滿是警告。
白鳳笑了笑,捉住夕顏的手指,從懷中掏出一顆黑色的藥丸,遞到夕顏的脣邊:“你安分些我就不會了,把這個給吃了。”
“這個是什麼,好香。”
夕顏一邊問,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濃郁的清香,很是好聞,張開嘴,吞了下去,東西纔剛下腹,便覺得眼皮沉重,腦袋昏昏沉沉的,指着白鳳,左右搖晃了幾圈:“白鳳……”
還沒來得及開口質問,便暈了過去,白鳳笑着將她抱在懷中:“何時你纔會再叫我一聲白鳳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