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家長孫即將滿月,自然備受安城衆人關注。清早起來,御老太太瞧着滿園高高懸掛的紅色燈籠,心中很不是滋味。
若論長,御天鳴纔是長孫。可偏偏他的出生名不正言不順,不能被大肆宣揚。御苑的少奶到底只有寇沅一個人,她的生孩子,倒也理應算作長孫。
只是老太太心中偏疼御天鳴,總覺得這孩子從今以後必然要受盡委屈。她強勢一輩子,可連疼愛的孫子都無法保護。
“天鳴。”
老太太伸手將御天鳴抱在懷裡,愛憐的親了親,“這都是命啊,誰讓你沒有生在寇沅肚子裡?天鳴,不要怪你爸爸。”
舒霞站在邊上不敢插話,默默聽着老太太唸叨。
“榮芝那邊怎麼樣?”
老太太轉換話題,舒霞立刻回答:“聽說不太好,整日以淚洗面,少爺不肯改變心意,她必然更加委屈。”
重重嘆息一聲,老太太轉身將御天鳴放下,猶豫道:“把天鳴送到榮芝那邊去吧,這幾天御苑有酒宴,這孩子留下也不方便。”
“是,老太太。”舒霞善於察言觀色,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勸慰老太太,“您不要因爲榮芝跟少爺鬧翻臉,我看少爺打定了主意。天鳴少爺恐怕沒什麼機會能留在御苑,不過有老太太您疼愛他,天鳴少爺也不會吃虧!”
這話略有安慰,御老太太拉開抽屜拿出來個綢緞錦盒,裡面有幾件精緻首飾,“你親自過去交給榮芝,好好勸勸她!”
“老太太您放心,我一定辦好。”
“嗯。”
老太太坐在牀邊,又把御天鳴抱在懷裡親了親,然後纔不舍的交給舒霞。
三樓臥室中,陽光明媚。寇沅雙手抱着兒子,正在餵奶。這孩子食量不小,她每餐都要喝兩碗湯才能供給他的需要。
“兆錫。”
寇沅嘴角微微含笑,目光溫柔的望向兒子,“喜歡媽媽給你取得名字嗎?”
吧唧吧唧——
小傢伙用力吸允媽媽的奶水,她擡手抹掉兒子額頭的細汗,眼底的笑容越加溫柔。也許女人真的要做了母親才能長大,當她看到兒子的第一眼,忽然覺得無論她做什麼,只要能迎來他這個美好的小生命,一切都值得。
御坤回來換衣服,呆愣愣站在門口,瞧着坐在牀邊餵奶的寇沅,黑眸漸漸沉寂。自從生下兒子,她沒有提起過一句關於榮芝那對母子的話,甚至也迴避談及任何相關話題。
御坤摸不清她心中到底什麼想法?
他知道她不會吃醋嫉妒,但真的要淡漠至此嗎?
不多時候,寇沅將兒子哄睡。她動作輕柔把孩子放到牀上,御坤推開門走進來。
“明天滿月酒,你還需要什麼嗎?”御坤站在牀邊,目光先在兒子臉上掃過,隨後定格在寇沅身上。
她側着身,正在低頭擠釦子。御坤盯着她微微發胖的身體,嘴角勾起幾絲笑。以前的她太瘦了,如今這樣,卻是剛剛好。
“沒有了。”
寇沅整理好衣服,聲音很低:“昨天我媽託人給兆錫送來一套她親手縫製的衣服,明天滿月酒,我可以讓兆錫穿那套嗎?”
自從兒子出生,無論是御坤還是婆婆,幾乎每天都爲孩子添置新衣。寇沅知道有很多衣服都極其名貴,可她並不覺得給小孩子穿名貴就是好。她只想孩子穿的舒服,母親親手縫製的衣服樣式雖不及外面買來的好,可一針一線都寄託着親情。
“可以。”御坤並沒反對,走到她身後,“晚飯時你跟媽說一聲,免得她不高興。”
“我知道了。”寇沅乖巧的應了聲。
前些日子她總是沉默冷淡,如今卻是言聽計從。御坤並沒有感覺開心,甚至心情比起之前更加緊張。他彎腰蹲在寇沅面前,拉起她的手,“沅沅,我媽想要把榮芝安排在御苑住。”
寇沅瞬間全身緊繃。
這話完全子虛烏有,老太太當真提起很多次,可每次都被御坤拒絕。此刻他這樣說,分明就是想看看寇沅的反應。
他就不相信,寇沅真的對他那麼無情?
對面的人一陣沉默,御坤能夠感覺到她驟然發冷的手指。其實有些心軟,可他又太想知道寇沅究竟能有什麼反應。
兒子睡的很沉,睡夢中不時舒展小胳膊小腿。寇沅深吸口氣,抽出被他握緊的手給兒子掖好被子,“你是來問我的意見嗎?”
御坤眯了眯眼,“對,我想聽你的意見。”
這個話題不能算禁忌,但對於任何女人來說,都不會那麼容易接受。寇沅性情寡淡,不過終究也是女人,也會有女人天生的脆弱敏感。
更何況,御坤是她丈夫。
原本她不想多去計較御坤之前的那些事,畢竟那時他們還沒相識,她不可能倒退回去抹掉他曾經的軌跡。如同御坤也不能倒退回去,擦掉她和子濃的過往。
只不過她如今也是母親,她也會疼愛自己的孩子。
“我沒什麼意見。”
寇沅開口總是那副輕輕淡淡的模樣,御坤聽的心底火氣瞬間高漲。說到底,她還是毫不介意,壓根沒有把他放在心裡。
“可我喜歡清靜。”
寇沅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愛子身上,沉聲道:“我只希望,這個家裡是清靜的,永遠都不要有人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我們的生活?”
“我們的生活?”
御坤一把扣住她的下頜,銳利目光直射她的眼底,“誰是我們?”
“兆錫,我,還有……你。”寇沅清澈的目光坦然望進御坤心底。
那刻,御坤沉寂許久的心,強烈而火熱的燃燒起來。
“沅沅,你是不是吃醋了?”御坤扣着她,孩子氣的想要討個答案。
寇沅臉色有些發紅,她輕咬脣瓣,拒絕回答他的問題。既然知道了,幹什麼還非要問?
“呵呵——”
她紅着臉害羞的樣子無法僞裝,御坤輕輕將她擁入懷裡,薄脣揚起的弧度溫柔如水,“我答應你,我們的家裡,永遠都不會有外人!”
這是他給的承諾,寇沅相信。她眼眶紅了紅,忍住眼淚,擡手環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深埋的那些委屈,都因爲他的話,沖淡很多。
“唔!”
呆在御坤面前,寇沅總是後知後覺。當她整個人都被男人壓進牀褥,纔想起要阻止,“不要,我還沒……”
“噓——”
御坤食指點在她的脣上,俊逸的眉眼不懷好意,“我親一下也不行嗎?”
他的語氣神態分外可憐,寇沅心中柔軟下來。她推抵禦坤肩膀的手慢慢縮回來,全身顫抖的閉上眼睛。
只可惜,她很快發現並非親一下那麼簡單。
“御坤!”
寇沅氣急敗壞的叫起來,能將她這種淡漠性子逼至如此的人,大抵也只有御坤。他無辜的擡起頭,深邃目光落在她的眼中,“沅沅,你好美。”
知道他這種時候,嘴裡都沒有正經。可寇沅心中怒火還是漸漸平息,她不自覺望了眼躺在身邊的兒子,神情瞬間柔軟。
其實她想要的生活,不就是這樣嗎?
有夫,有子,簡單而純粹。她從不搶奪他人之物,可屬於她的東西,她即便再如何大度,也是打心底不願意跟人分享。
“哇——”
身旁小傢伙突然哭出聲,寇沅心急的想把兒子抱入懷裡,卻被御坤一把按回被子裡。他伸手把兒子抱起來,笑道:“兆錫不哭,乖乖睡覺。”
“哇哇哇——”
小傢伙哭聲沒有停歇,反而越來越大。寇沅無奈把兒子接過去,抱在懷裡輕聲誘哄。小傢伙這會兒也沒了睡意,睜着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歡快的蹬踹小腿。
“兒子像你。”御坤趴在他們母子身邊,有些幽怨的說。
寇沅淡淡一笑,沒有反駁。這孩子眉眼確實偏像她多一些,不過仔細看,也有御坤的影子,倒是隨了他們兩個人的優點。
被冷落的小傢伙受到媽媽的重視,慢慢的止住哭聲。其實惹惱兆錫小少爺大哭的主要原因,來源於御坤的那句話。
爸爸竟然說,媽媽好美?
嗚嗚嗚,爸爸,兆錫纔是最美滴!
自從御兆錫出生,榮芝想要進入御苑的希望渺茫。老太太幾次勸說御坤,他的態度始終都沒有轉圜。無奈之下,老太太只能讓榮芝帶着御天鳴住在外面別墅,她隔三差五跑過去看孫子。
相比寇沅的性格,御老太太更喜歡榮芝。同樣都是孫子,她自然也更加疼愛御天鳴。
有了兒子以後,寇沅覺得時間飛快。眨眼間,御兆錫已經開始學步,搖搖晃晃走向他的模樣,分外可愛。
“兆錫,來媽媽這裡。”
院子裡,寇沅蹲在草地前,朝着蹣跚學步的兒子張開雙臂。御兆錫步子雖然不穩,但初生牛犢不怕虎,他胖嘟嘟的小身子,堅定的朝着母親走過去。
“mama——”
媽媽兩個字,兒子發音不算清楚,但足夠寇沅喜極而泣。
御坤下班回來,恰好看到她偷偷抹眼淚。
“怎麼哭了?”御坤驚訝。
寇沅紅着眼睛笑了笑,道:“兆錫會喊媽媽了。”
聞言,御坤一把將兒子抱起來,歡喜不已。兒子一週歲時,御坤再次大擺宴席,足見對這個孩子的疼愛程度。
傍晚,寇沅哄睡兒子,回到臥室。她洗了個澡,御坤還在書房處理公事。白天太累,她沒什麼精神,掀開被子躺下很快睡着。
御坤回來時,寇沅早已是睡熟。每天照看兒子辛苦,他低頭在妻子額頭親了親,將牀頭燈關上,擁着她也閉上眼睛。
“啊!”
原本熟睡的寇沅,猛然被噩夢驚醒。她揪着被子坐起身,眼前來不及散去的那張臉孔,真實到她只要伸手便能摸到。
啪——
御坤打開燈,眼見身邊的人滿頭大汗,“做噩夢?”
“嗯。”寇沅點頭,全身都在發抖。
“夢見什麼這麼可怕?”御坤將她拉入懷裡,寇沅貼着他的心口,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聲音沙啞,“我想回家一趟。”
“回家?”御坤劍眉緊蹙。
寇沅深吸口氣,努力抑制抖動的聲音,“前些日子爹的腿摔了,也不知道見好沒有?我心裡放不下,想回去看看。”
前段時間寇廣歲不小心摔了腿,御坤派了醫生過去診治。回來的人說,傷勢並不嚴重,修養兩個月必然痊癒。只是最近幾天,寇沅夜裡都睡不安慰,想來是惦記父親吧。
自從結婚以來,她還沒有回過家。
御坤目光沉了沉,道:“好,我陪你回去。”
似乎沒有想到他能答應,寇沅
答應,寇沅眼中含着幾絲別樣情緒。可她隱藏的極爲小心,御坤並沒看出異常。
御兆錫剛滿週歲,舟車勞頓不適合孩子。老太太不同意寇沅帶孫子回去皖城,上週變天兒子還有些咳嗽,寇沅思前想後,也同意婆婆的話,這次不帶兒子回家。
啓程那天早上,阿進早早趕來御苑,急聲道:“少爺,咱們碼頭出事了!”
“什麼事?”御坤抽出一支菸點上。
阿進把詳細情況說了,御坤聽完以後,臉色瞬間冷下來。御家的碼頭都有人敢搶?
“你去忙公司的事情吧。”寇沅拿着包走過來,神情平靜,“我一個人可以的。”
她一個人回去,御坤不放心。
“要不然我們過幾天再回去?”御坤試探的問。
寇沅抿脣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怎麼?你害怕我逃跑?”
御坤怔了怔,面色不自然的別開。
“我回去看看爹就回來。”寇沅淡然輕笑,心中滋味複雜。她確實必須要回皖城一趟,父親摔傷只是藉口。她最近做夢經常看到子濃,而且前些日子父親來電話時,她詢問子濃的近況,但父親都遮遮掩掩不肯告訴她。
也許因爲從小一起長大,他們之間有某種牽掛,寇沅直覺紀子濃出事了!
“好吧。”
御坤終於妥協,低頭在她臉頰親了下,“我讓人送你回去?”
他讓步,她自然也會領情,“好。”
須臾,司機開車載着寇沅趕往火車站。雖說皖城不是很遠,總也超出他的勢力範圍,御坤倒不是害怕寇沅逃跑,他知道她捨不得兒子。
想起她回去就要見到紀子濃,他心裡總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高興。
坐上通往皖城的火車,寇沅心中的不安始終縈繞。好不容易到站,前來相接的男人神態恭敬幫助寇沅拿行李,伺候前後。
寇沅知道他是御坤派來的人,並沒推諉。
汽車漸漸駛入那些熟悉的村落,寇沅透過車窗望出去,大大小小泥塘中的蓮藕,又到了採摘的季節。她深吸口氣,嗅着家鄉的味道,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皖城,她的家,一別三年。
小巷路況高低不平,車子無法開進去。寇沅沒有讓司機進去,獨自提着行李往家裡走。她的步伐極快,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
沿路很多老鄰居看到她,竟然都沒有一眼認出。等她走過去很遠,大家才反應過來,這人不是寇沅嗎?
青磚瓦房,沒有現代大都市的繁華。陳舊單調的村落,染滿她兒時的夢想。無論她走出去多遠,去到如何繁華的鬧市,這裡於她,永遠都是一片淨土。
咯吱——
推開院門,寇沅提着包跨進院子,“爹,娘,我回來了!”
衛茹聽到女兒的聲音,不敢置信的轉過身,“沅沅,你,你怎麼回來了?”
“娘!”
寇沅丟開手中的行李,大步跑到母親面前,伸手將她摟進懷裡,“我想家,想你們,所以我就回來了。”
“沅沅!”衛茹緊緊抱住女兒,眼角的淚水不斷。
寇廣歲腿傷還沒痊癒,不能下地行走。他坐在竹椅中,見到女兒歸來,心中同樣歡喜不已。只可惜,這份喜悅,並沒有沖淡他的愁緒。
“你們怎麼了?”
寇沅瞭解父母,很快發現他們情緒不對。
衛茹擦擦眼淚,強顏歡笑:“沒什麼,見到你太高興。”
拿過帶回來的包,寇沅打開後,抽出幾樣好東西,笑道:“這些煙和酒給爹,這條圍巾給娘。”
頓了下,寇沅又彎腰從袋子裡拿出與母親那條一模一樣的圍巾,道:“這條圍巾給乾孃,我給她送去,順便看看子濃。”
“沅沅!”
衛茹一把拉住女兒的手,激動道:“別去,你乾孃病了。”
“什麼病?嚴重嗎?”寇沅擔憂不已,難怪她最近一直都在做夢,原來是乾孃生病了。
“看過醫生了,”衛茹敷衍的拉過女兒,打算轉移她的注意力,“你難得回家一趟,圍巾我交給你乾孃就好,你去屋裡休息吧。”
“是啊,沅沅別亂跑,來跟爹說說兆錫。”寇廣歲附和妻子,也在想辦法拖住女兒。
“爹,娘。”
寇沅斂下眉,心頭沒由來發抖,“你們有事瞞着我?”
“沒,沒有……”衛茹下意識反駁,寇廣歲悠悠嘆了口氣,悲傷的低下頭。
父母的態度足以說明一切,先前心底的某種預感,再次跳出來。寇沅握緊手中的圍巾,固執道:“我去看看子濃。”
“站住!”
衛茹倏然開了口,卻已泣不成聲,“子濃他,不在了。”
有什麼在心頭劇烈炸開,寇沅緊緊咬住脣,不敢讓眼淚滾出眼眶。她害怕眼淚帶來令她無法接受的消息,可又有什麼答案,早已無形中在她心底存在。
“娘,什麼叫子濃不在了?”
寇沅努力揚起一抹笑,扯開的笑容慘淡,“子濃去了哪裡?”
衛茹擡手捂住嘴巴,眼淚洶涌而落,“紀子濃……死了。”
死了?!
這兩個字如同晴天霹靂,寇沅手中的圍巾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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