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夜晚,天氣悶熱。寇沅輕拍女兒入睡,睏意早在她的哭聲中被攪擾半點不剩。等女兒睡熟,她才把手中的蒲扇放下,拿起邊上的絲被蓋在她的肚臍上。
雖已是三伏天,但寇沅依舊害怕電風扇的風太冷硬,寧可整晚搖動蒲扇爲女兒納涼,也不願她有半點病痛。
哄睡女兒,寇沅終於鬆了口氣。她坐在牀頭,靜靜審視女兒那張胖嘟嘟的小臉,眼底的神色溫柔。女兒的性格與兆錫不同,她自從出生就很愛哭,每晚必須躺在她的懷抱才能入睡。
大抵真是女孩子嬌貴吧,她自嘲的笑了笑,心想這孩子到底隨了誰?
“箏箏。”
寇沅掌心落在女兒臉頰,柔聲細語,“媽媽希望你能快樂的長大。”
女兒的名字她用了箏,她只希望將來,無論何時何事,御箏都能隨心隨性,不受任何強求,不受任何委屈,宛如自由自由的風箏,無拘無束。
竹屋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木,後方又緊連茶園。縱然酷暑難耐,可每當傍晚,這裡總是有絲絲涼意,又有悠悠茶香。
茶香可以安神。
寇沅起身坐到書桌前,打開臺燈托起書本,沒了睡意。茶香縈繞,靜謐蕭瑟,她的心卻總在夜深人靜時,無法徹底安穩。
爲什麼會這樣?
她捧着書本發起呆,再次回過神時,那雙黑亮的眼眸中浮現起一片哀思。自從生下御箏,她始終帶着女兒住在茶園。原本老太太並不肯答應,可御箏太過哭鬧,除了她沒有人可以安撫,萬般無奈之下,老太太才點頭同意,但也放下話,等到御箏滿週歲,便要同她分開。
明明是她的孩子,卻都要與她相隔。
寇沅眼眶酸酸的,心頭壓抑。其實她可以理解婆婆的心情,對於一個不肯聽話的兒媳婦,大概天底下沒有哪個婆婆能夠喜歡。她不是不想聽話,只是不知道,應該如何聽話。
竹屋外檐下懸掛的風鈴,時而滑過清脆的鈴聲。寇沅關了燈,回到女兒身邊躺下。這孩子飯量比哥哥大,才六個多月,胖嘟嘟的小身子活像個男孩子。
凝視着女兒熟睡的安靜面容,寇沅再次長嘆了口氣。她是個母親,她疼愛自己的孩子,她何嘗不想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她的家完整了,那子濃要怎麼辦?
這是她無法解開的心結,也是她終生都無法走出的心魔。
入秋的御苑最美,銀杏樹金色的葉子灑落滿園。清早起來,寇沅在院子裡隨便走走,手中已撿了不少姿態各異的樹葉,打算用作書籤。
“媽媽——”
不遠處,一道粉嫩嫩小身影大步跑來。雖然她竭盡全力,奈何身高腿長都不及哥哥,終究被哥哥無情落在身後。
“箏箏快點!”
御兆錫邊跑邊回頭,瞅着妹妹呼哧呼哧的吃力模樣,只能無奈將她背起來,“都說讓你少吃點,女孩子太胖不好看。”
“唔!”
御箏累的氣喘吁吁,小臉趴在哥哥背上,哀怨道:“哥哥,箏箏好餓。”
御兆錫:“……”
竹屋前,寇沅望着由遠及近的一雙兒女,眼底蔓延歡喜。她轉身進了屋,先把溫茶倒好,又將她清早新做的茶糕端出來,等着他們進門。
“媽媽,媽媽!”
最先推開門跑進來的自然是御箏,她蹬蹬蹬跑到寇沅面前,快速撲入她的懷裡,先哥哥一步佔領媽媽的懷抱。
已經十歲的御兆錫瞧着妹妹的可笑行爲,無奈撇撇嘴。他現在可是男子漢了,雖然想媽媽,但也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總是膩歪在媽媽的懷裡。
“媽。”
御兆錫坐在母親身邊,他不會雙手摟住媽媽的脖子使勁親,但會把身體距離她很近很近,直到嗅到媽媽身上的氣息。
“怎麼突然跑過來?”寇沅端了杯茶遞給兒子。
“奶奶去祠堂了。”御兆錫把妹妹拉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寇沅笑了笑,將茶糕推到女兒面前,道:“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午飯就吃不下了。”
“哦。”御箏乖乖點頭,卻是一塊接着一塊往嘴巴里塞進去。
“兆錫。”
寇沅拉過兒子的手握在掌心,說道:“以後不要總往這裡跑,媽媽不想你被奶奶懲罰。”
“我不怕!”
御兆錫挺起胸膛,霸氣十足,“我不怕奶奶罰,反正我想媽媽。”
聞言,寇沅慌忙低下頭,不願意讓兒子看到她眼底的淚花。這些年她總是儘量不讓孩子們受到大人間的俗事紛擾,可到底……還是無法兩全吧。
“媽。”
御兆錫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他長大了,很多事都開始學習思考。他不會像妹妹那樣,只要有爸爸有媽媽都會滿足。他開始琢磨,爲什麼爸爸和媽媽不住在一起?爲什麼爸爸和媽媽見面總也不笑?爲什麼爸爸和媽媽連一頓飯都不同桌?
“你想問什麼?”
“我……”
御兆錫揚起精緻的小五官,定定望着媽媽的眼睛,“媽媽和爸爸吵架了嗎?”
兒子憋了半天的疑問出口後,寇沅竟然呆愣許久。她動了動嘴,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她的兒子,已經長大了!
“兆錫。”
寇沅握緊兒子的手,回答的聲音異常堅定,
回答的聲音異常堅定,“爸爸和媽媽之間的問題,你的年紀還無法理解。但是你要記住,無論爸爸和媽媽怎麼樣,我們都是愛你們的,永遠都會愛你們!”
媽媽的話,御兆錫都會相信。可他心底也有些失落,他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像同學的父母一樣,可以同時出現在校園外,接他放學。可以在週末時,一起帶着他和妹妹去遊樂園玩,全家人可以開開心心。
“我……明白了。”御兆錫猶豫了下,並沒把心中的最終想法說出來。其實他有些不敢說,因爲每次看到媽媽眼睛中含着淚花,他所有的話都不敢再說。
大人們的世界,很多事他還無法明白。但無論奶奶如何阻止與懲罰,他永遠都不會退縮或者退讓,因爲他愛媽媽。
“少奶奶,我去準備午飯。”
傭人轉身欲走,但被寇沅拉住,“我來吧。”
話落,她拿起圍裙,轉身走進茶園後面的小廚房。難得能與兒子和女兒共進午餐,她自然要親自下廚。
用過午飯不久,寇沅將一本收藏的古籍交予兒子,笑道:“如果有時間,可以多看看書,這些書可以教會兆錫做人的道理。”
“嗯。”御兆錫把書揣進懷裡,走到桌邊拉起妹妹,然後轉身朝着寇沅擺手,“媽媽,我們回去了。”
“慢慢走。”
寇沅站在竹屋外,望見御箏一步三回頭的委屈模樣,緊緊咬住脣。
“少奶奶。”傭人守在她身邊多年,很多事也都看在眼裡,“兆錫少爺和御箏小姐都長大了,您就算生少爺的氣,總也該生完了吧?”
寇沅低下頭,拭掉眼角的淚痕,驀然一笑,“我也很想只是生了一場氣。”
“少奶奶……”傭人還想再勸,寇沅走進竹屋內,並且將門關上。
入夜,黑色轎車停在前院。車裡的男人推門下來,遠遠便聽到客廳裡傳來的哭聲,“我要找媽媽!我要媽媽哄我睡覺!”
“來人!”
御老太太沉下臉,怒聲道:“抱小姐回房間。”
“不要!不要!”
“哥哥,嗚嗚嗚……”
御兆錫牽過妹妹的手,低頭擦掉她的眼淚,耐心哄她。漸漸的,御箏哭聲才止住。
“這兩個孩子,越來越不讓我省心!”
“老太太,您身體不好,別動氣。”
“哼!自從她嫁進御家,御苑就沒消停過……”
母親滿含怒氣的聲音逐漸遠去,御坤手中夾着一支菸,時而閃過的火星忽明忽暗。須臾,他掐滅手中的煙,雙手插兜走向後院。
今日新烹製的茶品質不錯,寇沅輕啜杯中的清茶,煩躁的心逐漸安靜下來。她瞥着邊上放置的那個白瓷茶罐,眼底閃過的情緒複雜。
這幾年他的煙越吸越多,對身體並沒好處。
寇沅斂下眉,將茶罐包好,準備吩咐傭人明早給他送過去。
通往茶園的小路並沒照明燈,御坤步伐穩健,這條小路他早已不知道走過多少遍,即使漆黑深夜裡,他也能暢通無阻。
咯吱——
柵欄門一聲悶響,寇沅起身的動作瞬間僵硬住。她透過竹門往外看,那腳步聲她分辨的出來,並非孩子們的步履。
是他。
竹屋門前那盞風鈴隨風搖曳,御坤跨上臺階,高大身影立於暗影中。他緩緩擡起手,指尖觸上竹門的剎那,心尖忽而收緊。
隔着那扇門,寇沅同樣站在門前。屋裡沒有開燈,銀色月光包裹住男人頎長的身影,那一抹黑影清晰立足門前。
他沒有動,手指顫抖起來。推開那扇門並不難,難就難在,他推開那扇門,是不是有勇氣面對那裡面的人。
垂在身側的雙手一點點收緊,寇沅長髮散落肩頭,垂下的視線落向並未上鎖的竹門。
“寇沅。”
竹屋外,男人先開口打破這種沉默,“我們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一直?
寇沅眼眶酸澀,那壓抑在心中,無法排遣的苦楚,洶涌而來。
雖然隔着那扇竹門,但御坤依舊可以感覺到她的氣息近在咫尺。他擡起指尖,輕觸竹門邊沿,低沉的嗓音略帶沙啞,“沅沅,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
眼前一片氤氳,濺落手背那滴熱淚,寸寸瓦解她心中那道堅硬的防守。寇沅深吸口氣,才能壓抑哭泣聲,“……讓我想一想。”
她說,讓她想一想。
御坤怔住,全然沒有料想她會如此回答。他沉寂黑眸染滿不可置信,巨大的衝擊令他整個人都熱絡起來,“沅沅,你……”
“很晚了,回去吧。”
隔着竹門,她的聲音使他激動不已。
御坤薄脣彎起的弧度明媚,她說想一想,那就說明,她的心也動了。
翌日清晨,寇沅捧着古籍坐在窗前。想起昨晚御坤站在竹門外的問話,心底掀起的波浪一陣陣緊逼心房。
時光荏苒,她回頭去看,十年青春已然走過。
十年。
寇沅重重嘆了口氣。
“少奶奶!”傭人神色慌張跑來。
放下手中古籍,寇沅含笑擡起頭,“怎麼了?”
“您,您家裡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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