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可以改寫的史冊
姬揮想起他此行的目的，只得壓下怨火：“魯國的現任史官左大人是老夫的內弟，老夫或許可以讓他手下留情，刪去你與齊王私通之事。”
“還有這等好事？”靈兒嗤笑，“司寇大人爲何要幫本夫人？”
“溺兒跪在老夫的書房，半日不肯起身，一心要娶你爲妻，老夫愛子心切，不得不爲他謀劃。”
“唉，老夫只有溺兒這一子，他已過而立之年還未娶正妻，我之前只當他眼界甚高，非諸侯之女不娶；原來是——冤孽呀！你可答應這門婚事？你若嫁與溺兒爲妻，老夫定讓魯國史冊爲你留得清白！”
留得清白？靈兒苦笑：‘一百年之後，那個僞善的孔聖人會大書特書我姜靈兒的‘醜事’，他不會提到我曾爲魯國嘔心瀝血、殫盡所能；二千年後，仍舊有人在津津樂道我與長兄齊襄公的‘不倫之戀’！還有各色文人把我兄妹二人的孽戀寫成各種香豔的版本，肆意揮灑污濁的筆墨！’
能知曉自己死後的結局真是好呢。
魯夫人咯咯笑起來，“我文姜只是一世俗女子，要的不過是與心愛之人白首相伴。哪管那些史官如何毀我、謗我？有千古美名又如何？能溫暖那墳墓中冰冷的魂魄，還是能將此生的離苦換得來世一償夙願？！”
“姬大人，刪改史冊可是大罪，豈能讓司寇大人爲本夫人涉險？”
“你！不知好歹……”姬揮又呼哧呼哧急喘起來。
“父親！”姬溺忽地闖進門來，“您怎能對先君夫人失禮？”
“溺兒，她並不領你的情意，你真是讓爲父丟盡臉面！”
“司寇大人，本夫人若應了這門親事，您以後更會覺得丟臉！兩位大人若是不嫌棄我這裡的飲食簡單，就在這裡用過晚膳，歇一宿再走吧。”
“老夫豈敢勞煩夫人！”姬揮一臉怒氣，便要離去，但是腹中一聲飢鳴，提醒他來得匆忙，早膳都未吃飽。此時天色已晚，到哪裡再弄吃的東西？
他嘴裡說着要走，腿卻不挪半步。
靈兒暗笑，讓侍女們去膳房備些飯菜，招待司寇大人父子。
半個時辰之後，姬揮父子對着幾盤青菜，和一碗醬肉，相視無言。
姬溺沒有想到父親會拿改史冊之事做爲求親的籌碼，夫人心性高傲，怎會與他做這種交易？姬溺乘興而來，如今卻是一腔絕望，什麼東西也吃不下。
姬揮聞着侍女們端上來的大碗酒釀陣陣甜香，忍不住先嚐了一勺：有一絲酸甜，比蜜漿還要香醇！米香味襯着香滑的蛋花，喝進肚子裡暖暖的，很是受用。
他喝完自己那碗，見兒子不開動，又把姬溺那碗酒釀也喝光了，“用這樣的小碗盛甜醴款待貴客，確是現出婦人的小氣量……”
他又夾了一筷子不知名的野菜，居然鮮香清脆，從未嘗過！
“吃，吃！”他招呼兒子，“這肉脯鹹津津地，好味道。那是什麼野菜？甚是爽口。”
“大人，”書雲在一旁笑道：“這是香蒜炒的馬齒莧，山腳下多的是。夫人說它又叫五行菜，不僅美味，還可治大腸經溼熱之症。夫人曾用它煮水給患熱痢的農人醫治，很是見效呢。噢，奴婢失禮了，大人用膳之時，奴婢怎會說到這個……”
書雲施了一禮續道：“那蛋花甜醴是夫人親手釀製的，裡面用的鳥蛋是奴婢們採藥之時在山間撿來的。”
“做肉脯的香料可是夫人的不傳之秘！其實呢，就是加了山椒、小茴香和大醬；奴婢偷看過夫人煮肉脯，夫人其實知道，也沒生氣……”書雲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
姬揮與兒子對望一眼，夫人自己動手做膳食？這成何體統？兒子顯然是知道的，怪不得他急着要娶君夫人回府，原來不忍她在這裡受苦。
受苦是自找的，姬揮這樣想着。他咬了一口侍女剛送過來的蔥油麥餅。
“咯吱，咯吱……”他點點頭，這麥餅兒外脆裡嫩，蔥香滿頰；聞着就添食慾。
“不對！小丫頭，這樣冷的天，哪來的這般葉片鮮綠的野菜？”
書雲正小心地偷瞧英武俊朗的公孫溺，她心中是希望夫人能答應這位將軍的求親，自己說不定還能當上將軍的侍姬呢。聽到司寇大人的問話，她馬上殷勤作答：
“這要感謝公孫大人心思縝密呢，初建行宮之時不是讓匠人在西北角修了個地下冰室麼？侍衛們從北山頂上背下來乾淨的積雪，放在銅盆裡都成了碎冰。”
“夫人和奴婢們剛到禚地的時候，在山澗裡收了好多野菜，夫人讓奴婢們用滾水把菜葉燙成鮮綠色，即刻撈出來浸到冷水裡，再捏成一個個拳頭大小的糰子，就放在冰室裡的那些碎冰裡面。大人您猜怎麼着？”
書雲掩口輕笑，“一個個都凍成了冰疙瘩！過了這麼久了，每次取出幾個菜團來化開冰做茶餚，都還是鮮綠的！夫人的妙招多着呢。”
姬揮咂咂嘴巴暗想：這個姜氏的脾氣不好、名聲不佳、亦非妙齡少女，兒子到底看上她哪一點？莫非是在這行宮吃了兩個多月夫人制的美食才動的心？
嗯，嗯，一定是這樣；他也覺得若娶了這樣一個兒媳回家，便能時常吃到此般美味，就算是時常被她頂撞兩句，也是合算的。
司寇大人開始盤算，若是在新君那邊使使勁，說說先君夫人嫁與溺兒的諸多好處，或許夫人會聽從新君的安排。
靈兒在膳房指揮着侍女們做完膳食，才從膳房出來。她想到這些年來司寇大人對她的種種責難，不由苦笑：
自己和這壞腦筋的老頭兒還不是一般的有緣！以前他想方設法要將自己置於死地，好把他的親外甥女衛清扶上君夫人之位；現在又巴巴地跑來替兒子求親，也不知他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夫人！”靈兒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叫聲，不由得身形微晃，轉過身來，正對着寒香那雙飽含熱淚的眼眸！
“寒香！你怎麼來了？友兒呢？”
靈兒握住寒香冰冷的手，一迭聲地問着。
“夫人，還有奴婢呢。”紅豆站在一旁幽幽地說。
靈兒這才發現紅豆和陳猿就在寒香的身後，她撲過去抱住紅豆，“你這個壞丫頭，天這麼冷……你們倆都來了，孩子們怎麼辦？”
紅豆拭了拭淚水，“有王媽媽在家看着呢。寒香昨日求得主君應允，讓她來禚地陪夫人。奴婢和陳將軍知道了這事，便藉着送寒香出國之機，來看看夫人過得怎樣。夫人，您怎會如此？！”
她看到靈兒穿了一件白色麻袍，發上綰着木簪，像個農婦一般妝扮，不由得失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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