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眼看，殿宇廣闊，寶相莊嚴。
白色的煙霧飄蕩，擁擠人羣低眉順眼，各自與前後小聲交談，排着隊躬身如螻蟻。
大悲金剛菩薩俯視衆生，凡人跪山跪野。誦經聲聲入耳，佛音嫋嫋。
輪到林晚粥了，少女戴着黑色口罩，帽子已經摘下。在蒲團前盈盈拜倒，雙手合十，閉着雙目，說不出的虔誠。
那柳枝嫋嫋的身段，如青煙一般的氣質。
少女與古剎，竟然也莫名的和諧。
許青焰也拜了，爲母親祈福。
近日身邊多了不少好友親朋，總不能誰都雨露均沾的祈上一福。對佛許願，讓所有的親人朋友都身體健康。
佛問幾天，你說
他不知道該如何許，索性替張紅梅女士祈個長命百歲。
人生病的時候最難過，病牀前陪着的人一樣孤立無援。去過醫院的人才明白，醫院的祈禱比寺廟更真誠。
他也沒期望寺廟有多靈驗，不過是順手一祈，習慣性的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塞給張紅梅。
正如兒時，她習慣的將手裡的糖全都塞給許青焰一樣。
出了大殿，兩人往東側的鐘樓那拐。其實也沒個方向，只是隨着人流往前走而已，反正人羣裡總有聰明人。
“哎，你剛剛許的什麼願？”許青焰瞥了一眼林晚粥。
“祈平安啊。”她道。
許青焰剛張嘴，腦子及時剎住了車。
來寺廟的人大半都是來祈平安的，他也沒在意。差點順嘴問了一句“給誰祈平安”，這要是說出口就真草了。
林晚粥父親車禍去了，脾氣嚴厲官錦女士也走了，她能給誰祈福？
“這樣啊，我其實不信這些。”他及時岔開了話題，“只是最近忽然想寫劇本，和寺廟沾點關係。”
“劇本？”林晚粥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眨巴眨巴眼睛，探身道，“是什麼劇本啊？少林寺嗎？”
“仙俠。”
林：“”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寺廟和仙俠有什麼關係？但凡說個武俠，最少還有個少林門派能呼應一下。
他轉身回望山門，宛如倒懸劍一般的天險直衝雲霄，蕩氣迴腸。
恰巧小路那頭涌入了一羣從紅亭子下來的人，戴着紅色旅遊小帽子，呼啦啦高聲叫喊着擠入原本緩慢前行的人羣。
許青焰擔心林晚粥被擠散，乾脆拉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那是另一處裸露在外無人的小坡地，只有一地枯枝。
林晚粥低着頭跟上，被牽着的手心微微出汗，臉紅到了耳根。
她垂下了眼睫，看到許青焰的休閒褲腿整整齊齊，白色的板鞋乾乾淨淨。鞋跟邊緣碾着一些泥土，踩在地上一步一個淺淺的腳印。
一隊隊的遊客看着小情侶似的兩人不合羣的爬上了小矮坡，不由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心道年輕就是好。
說是牽手其實也說不上，許青焰拉着她往上走了一段，很自然的鬆開了手。
轉頭一看，林晚粥悵悵不樂。
“你怎麼了？”
“嗯。”她應了一聲，隨後又搖搖頭，“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你把我水瓶擰死了，我一上午一口水沒喝。”
“嗯？還有這種事？”許某人震驚，“你確定那個人是我？”
林晚粥沒說話，默默的瞧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說，您老當年多賤，現在心裡是一點數都沒有了嗎？
“呃可能是年紀小不懂事吧。”他略顯尷尬，低頭撿起了一根筆直的樹枝，饒有興致的揮舞兩下。
想象這是一柄絕世寶劍，景天手裡那把魔劍，不由傻傻笑了。
林間的陽光過於刺眼，林晚粥擡頭望，看見了他挺拔的背脊、乾淨的後腦。在前方擋着光，頭髮絲都是金黃的。
唯一破壞意境的是，那根樹枝在他手上翻飛，給他玩嗨了。
“你現在還在她那嗎？”林晚粥登上了小矮坡，看着底下烏泱泱的人頭，頓時有種解脫的感覺。
人太多了，和沙丁魚罐頭沒什麼區別。
“什麼？”許青焰回頭，手裡還攥着那根筆直的樹枝。
林晚粥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根樹枝，吸引力甚至更勝於自己。臉頰不由鼓起，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嫉妒一根光滑的樹枝。
“伱還在待在她那個工作室嗎？她裴暮蟬。”
“是，在那寫歌方便。”許青焰坦率道，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都已經下戀綜了，也不需要端水了。
“最近可能要幫她做專輯，然後你上次說要打擂臺，我也準備了幾首。不過我水平有限，到底能不能用，還得看情況。”
“今天回去之後，我爭取早點把歌曲小樣做出來發給你，後續到時候，等芸姐也看過之後再說。”
“好噢，你也別太累。”她叮囑了一句。
“沒什麼可累，主要是底子薄，前期費點力氣。”許青焰道，“你纔是得注意身體，不要太累。”
“噢。”她應了一聲，說不來什麼感覺，有些失落。
好消息是crush好像對自己很溫柔，壞消息是這人好像目前只愛搞錢，怕自己生病了沒法繼續工作了。
生氣~~~！！！
小坡略高，看不到前方被繁密樹木遮擋的紅亭子，卻能看到對面天門一般險峻的山頂。青黛色天際線，開闊高遠。
正在這時，許青焰手機響了，裴暮蟬打來的。
他遲疑了一瞬，還是接了。
“（你）在哪？”
“普城區的千佛寺，怎麼了？”
裴暮蟬原本語氣焦急，聞言頓時卡殼了，沉默了好一會才問道。
“一個人去的？”
許青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林晚粥，電話的聲音根本掩蓋不住。少女也聽見了聲音，擡頭默默盯着他。
“不是，林晚粥也在。”
他呼吸平穩，沒描述主觀意願，只闡述了事實。一點也沒有被抓包的慌亂感，目光眺望着遠處的鐘樓。
“出什麼事了？”
隔着手機，許青焰能清楚聽到裴暮蟬的呼吸聲，三秒沒說話。
“有，等你晚上回來再說吧。”
“不用，下午就能回去了。”他說道。
“嗯。”
許青焰等待了幾秒，裴暮蟬沒掛電話。
“咳咳，你”
裴暮蟬打斷了他的話，直接問道。
“你打算跳槽？”
“不是”
還未等他說完，林晚粥忽然說道。
“芸姐說，我再過一段時間就能開工作室了。”
這會，許青焰臉上淡定的神情終於有些繃不住了，這話怎麼接？他壓根沒想跳槽啊，乾的好好跳什麼槽?
不對！壓根就沒入職，就是單純的合作關係而已！更扯了，這跟跳槽有什麼關係？在哪不是寫歌咩？
現場頓時陷入了長達半分鐘的沉默，誰也沒說話。
林晚粥屏着呼吸，腳釘在原地，儘可能表現平淡一些。
可她那閃躲不及的眼神，還有臉上掛着的那一層薄薄的紅暈，都顯得她的“鎮定”越發的欲蓋彌彰。
“咳，沒那個意思，我又沒進工作室。”他一邊理思緒，放慢語速道，“至於以後什麼打算，說實話暫時還沒想好。”
“我寫歌水平也一般，入門也是姐姐帶的。有知遇之恩我也不可能轉頭就跑，回頭咱們還是先商量一下新專輯的事情。”
端水大師雖然退役了，老將出山依舊能看出一絲絲水準在身上。
職場沒少混，這種當面挖角的修羅場平時也不是沒和同事八卦過，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麼？
闡述事實，外加打情感牌，最後轉移注意力。
平常他也從不叫裴暮蟬姐姐，偶爾感覺鎮不住了，喊起來也沒壓力。打工人堅守底線的意義，就在於合適的時候丟。
裴暮蟬聽見前半句，呼吸都加重了。聽到姐姐兩個字，又聽見他提知遇之恩，忽的又冷靜下來了。
嗯合作關係，合作關係。
自己只是受不了有人當面挖自己的合作伙伴而已，世界這麼大，非要挖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詞曲人？
不過一想到他昨天無意間說的那句，“先來後到的順序很重要”，頓時又煩躁得不行，林晚粥比她早多了。
林晚粥聽見前半句，其實還是挺開心。只是聽見他當着自己的面叫裴暮蟬姐姐，又說什麼新專輯，頓時又emo了。
自己現在只剩下一首歌了，連個工作室也沒有，也好想做新專輯。
目前也只是熟人關係而已，雖然確定了他提前給自己打擂臺準備了新歌，但自己還是出現得太晚了。
裴暮蟬比她出現早多了，先來後到的順序真的那麼重要嗎？
數秒的沉默之後。
“好，回來再說。”裴暮蟬道，“玩得開心。”
說完，電話掛斷了。
許青焰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這都當面拷打了，問自己是不是想單飛了。這還玩什麼開心，試探永無止境。
不過某人也是個務實主義者，並未因爲一通電話擾亂了心思。
來都來了，總不能虎頭蛇尾草草結束。
“哎，那邊鐘樓還沒去，去那邊看看？”他極爲自然的收了手機，彷彿剛剛的通話完全不存在似的。
“好。”林晚粥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牽強。
小姑娘未經世事，沒職場滾刀肉那麼好的心態。一路上有些悶悶的，直到許青焰說了幾個笑話之後這才緩過來。
“我以前洗澡的時候，喜歡手拿着淋浴噴頭，想象自己是大魔法師。到處召喚水源，到處灑水，你會這樣嗎？”
“不會！”林晚粥想笑，抿了抿嘴沒笑出來。
“那你肯定喜歡喜歡打沐浴露，用胳膊做圈圈，搞一個薄膜出來。然後從邊上吹氣，弄出一個超級大泡泡。”
她頓時臉一紅，下意識道。
“不是我！”
“不會說中了吧？”他站在路邊轉頭，臉上扯出了一個笑容，說不上來的欠揍，“你反應這麼大？”
“沒有！！”
他的話也不算密，移步一個景點，整點小話題出來。小姑娘還是好哄的，話題也不必高大上，好笑就行了。
林晚粥臉上悶燙，在他描繪出那副場景時，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天吶，那簡直就是我！他裝了監控？
她喜歡在洗澡的時候吹泡泡，全身塗滿沐浴露之後，手輕輕一張就能得到了一個泡泡。
“我沒有！！”林晚粥再次反駁，欲蓋彌彰。
“哦，好吧，你沒有。”許青焰繼續逗她，“可能是你哪個朋友有這種愛好，你下次可以說，我有個朋友。”
“也沒有！！”她氣鼓鼓的搖頭。
“其實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男生洗澡的怪癖更多。我室友以前喜歡在淋雨噴頭前模擬大俠，雨夜帶刀不帶傘那種。”
許青焰看人逐漸多了，拉了林晚粥一把，兩人繼續往前走。
“我還有一個室友，喜歡抱着淋浴噴頭彈吉他，要麼就是對着淋浴噴頭練憋氣。唱歌已經是小兒科了，狂野一點已經模仿水箭龜了。”
林晚粥咯咯咯笑個不停，他說一句笑一會，隱隱有些喘不過氣。
“有那麼好笑嗎？”
“嗯！”
待抵達鐘樓前的時候，陰霾的心情已經一掃而空了。
其實許青焰還是說保守了，大部分男生喜歡在淋浴噴頭前乾的事情可太草了，打沐浴露導管子已經算是毛毛雨了。
更生草一些的男生，甚至光着屁股在瓷板上溜冰。更有甚者，一邊洗一邊和二弟對話，問它洗小頭該用沐浴露還是洗髮水。
“這鐘樓還怪漂亮的，要拍張照片嗎？”許某人可太懂女生了，來都來了，開開心心拍張照走吧！
“噢，好。”林晚粥點了點頭，顯得很開心。
她原本還在想怎麼開口邀請他，在心裡勇敢了無數次，糾結半天還沒開口。結果許青焰自己提了，倒讓她鬆了一口氣。
夏末的熱浪鋪天蓋地，擁擠的鐘樓像是一個大蒸籠。
許青焰湊到了林晚粥身邊，肩膀略微往後靠，兩人瞬間出現在鏡頭畫面裡。兩顏王連美顏都懶得開，咔嚓就是一張。
“沒拍好。”她聲音微顫道。
“是嗎？”許青焰看了一眼照片，“我看還行啊，算了，多拍幾張吧。”
男生有自己的省事大法，多拍再選。這樣更方便，省的來來回回的擺姿勢，林晚粥眨了眨眼睛沒反對。
他再次湊近，林晚粥頓時脊椎過電，胸腔一陣泛酸。刻意的屏氣凝神，心臟跳得更快了，淡淡的窒息感讓人上癮。
她性子冷，並不是見過男生，上學和進藝術輔導班都有過不少同齡人。不少男生明裡暗裡對她示好過，有時是信件，有時是關心。
卻從未像今天這樣，僅僅是靠近，身體就已經開始不對勁
不太妙，很不妙。
對方根本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是一起拍照而已，身體卻有着從未有過的強烈反應。
咔嚓，心動被相機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