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寂寞星光點點，照在空蕩蕩的儒州城。
空蕩蕩也並非全然無人，最起碼，還有儒州城不多的城民，有王魁帳下兩千餘衝鋒營將士，有青木寨數十英勇之人...
還有宋易與扶搖。
因爲已經知道了扶搖爲了誰而來到燕雲十六州，所以敘舊起來便省去了很多疑問，兩人很快便知悉了彼此以來這段時間過的日子。
讓宋易有些遺憾的是，扶搖依舊沒有找到嶽武與她的師父粟青稞。
她搖晃着雙腳坐在樹上，居高臨下的望着正抱着一罈屠蘇酒慢慢品嚐的宋易說道，“那個女的說你殺了她的心，我聽到了。”
“呵呵，她應當糊塗了，我是想殺她的人來着，可未必會真的殺死她...”
“不是的，我已經知道了一些，所以覺得她那時候說那句話的時候挺可憐的。”扶搖若有所思的說道，雙腳停止了晃動，認真的盯着宋易說道。
她的眼神，一如宋易初見時純澈，而扶搖也確實是宋易見過的人當中最純澈的一人了。
宋易微微皺眉想着當時的場景，片刻後搖了搖頭道，“當時太緊急，我已然不太清楚那是什麼心情了，無論怎樣，她終究是完顏洪亮的妹子，我唯一的籌碼，也只有她了，能換回這兩千多人，我知足了！”
扶搖無趣的白了宋易一眼，然後嘴角一撇笑道，“你唱歌給我聽...”
“爲什麼？伍堅還在院內呢，我一個大老爺們哪好意思大半夜的乾嚎...驚擾到人不好。”宋易有些無奈的道。
“不行，今天我又救了你一次，不唱不行！而且我也許久沒有聽到新歌了，你教我一首吧。”扶搖執着的盯着宋易說道。
宋易想了想，用已經撕裂的嗓子唱了一首沙啞版的《忘情水》
其實唱的不太好，調子勉強不差，但扶搖卻聽得津津有味，一對眸子眯成了月牙兒似得。
“還是你唱的好聽，我這段時間也在一些茶館聽了一些小曲，但總覺得聽過你的歌后，那些小曲太刻板了，一點兒也不上口。”扶搖笑道。
“嘿嘿，這就好比吃慣了肉，總是不太喜歡吃素的。”宋易笑道。
“少來，你纔是素好不好？不過我聽得有點難過，還是會想起你插兩刀在人家身上的感覺，若有一天你這麼在我身上插兩刀，我肯定也會覺得死了的好！”扶搖懵然不知的說道。
宋易心微微跳動了一下，再去看扶搖單純的神色，才覺得是自己的思想過於複雜了一些。似扶搖這種尚未成熟的孩子，不可能說出屬於這種情人間的話語。
無心之語。
在宋易發呆的時刻，扶搖卻又忽然嘆息一聲問道，“你說不逃，可是連我都看出來我們這點人是守不住這座城了，你想做什麼？”
“我想殺了完顏洪亮！然後再去殺趙澤！”宋易認真的說道。
扶搖蹙眉思索片刻，然後疑惑道，“可我想過了，完顏洪亮在大軍之中，我衝不到他的面前，很難幫你殺死他......不如我們還是追上趙澤吧，或許殺他還有希望！”
看着扶搖認真的表情，宋易開心的笑了笑，心中涌過一絲暖意說道，“不殺了完顏洪亮，哪怕我再殺了趙澤，只怕這天下真的大亂了！只有我先殺了完顏洪亮，纔可能讓金人大亂，從而給大趙一點時間......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肯定沒理由趙澤會愚蠢到連整個大趙江山也不顧的！所以，先止住金人，我才能想辦法去殺趙澤！”
“看來......你真的要造反了，想來一定很有意思。”扶搖託着腮幫子，雙眸充滿了期待之色。
恐怕，她是宋易見過的人當中最不羈瀟灑的人了。
趙澤確實不會愚蠢到放棄江山，所以他放棄了儒州而奔向了幽州，又穿過幽州朝着京城而去。
在他收到的前後兩條消息中，飛鴿傳書的是帝崩這一件足以讓他驚憾的大事。另外一件事則是趙柯帶着人馬擅自離開儒州。
兩條消息加起來，讓他認爲趙柯別有用心的要趕回去扶持別人即位！
因此，在皇位無以復加的誘惑下，趙澤大腦中放棄了一切，只想帶着兵馬殺回京城去坐穩皇位。
他當時能想到的，有了皇位，其他的自然可以慢慢再籌劃！因此，纔有了儒州城無比可笑而悲哀的一幕。
其實，趙柯收到的消息確實來自京城，卻不是帶兵而爭奪皇位，而是趙匡胤的密信中讓他回到江南，守護七皇子琴方與小公主趙驚雪。
誰能想到，因爲趙柯的突然舉動，趙澤作出了更驚人而愚蠢的選擇......
當然，在那種可笑與悲哀之下，做出無奈選擇的還有諸葛祁...
宋易此時還不知道京城帝崩，也不知道趙澤即將成爲大趙國的皇帝，但是他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殺死趙澤這個鳥人。
金帳中。
完顏洪亮終於鬆了一口氣，完顏明珠醒了。他問了許多，但奇怪的是睜開眸子的完顏明珠卻像是死去一般沒有回答他任何問題，只是淡淡的說了一聲自己沒事。
“你出去吧，她暫時需要的是靜養。”秋夜隱冷淡的說道。
完顏洪亮竟然訕笑着摸了摸頭走出了營帳外，而完顏明珠竟也對這足以震撼世人的一幕見怪不怪。
誰能想象得到，以粗獷聞名的金人首領，一代梟雄完顏洪亮竟然會面對一個趙人女子的冷麪而服服帖帖的順從。
“你認識他對不對？”完顏明珠忽然盯着秋夜隱問道。
秋夜隱憐惜的對着完顏明珠點了點頭道，“記得嗎？我說過我有一個女弟子，嫁了個不錯的男人，就是他了......”
完顏明珠瞪大了雙眸，難以置信的看着秋夜隱，似乎牽動了傷口，又蹙起眉，半晌纔回過神慘然笑道，“世界上的事情竟會這般巧？”
秋夜隱嘆息一聲，幽幽道，“我也不曾想過會這般巧......看你樣子，是對他難以忘懷了？”
“他那兩刀，傷我那麼深，我怎能忘呢？”完顏明珠說着，眼角自然而然的竟滑落兩行淚。
淚出了眼眸，連她自己都驚訝於自己竟然哭了，而且連心臟都似乎疼了起來。
秋夜隱撫摸着完顏明珠的秀髮，憐惜的說道，“傻孩子...你是金人，他是趙人，這種孽緣怎麼竟會發生在你身上？”
說話間，秋夜隱恍然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她竟然也是那樣的喜歡上了一個敵國的男子...此時想來，這世間的許多事情，卻真的是一點道理也沒有。
有時候，明明最恨一個人，被那個人傷得刺痛，卻偏偏不能忘。
完顏明珠倔強的笑了笑，“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秋夜隱爲她擦去眼淚，發出一聲長嘆，她心中想的是，貌似當年她曾經也有過這種念頭。但後來......
許久後，疲憊至極的完顏明珠在秋夜隱的安慰下沉睡過來。秋夜隱走出金帳要回自己的營帳，卻發現自己營帳外站着那道魁梧的身影。
完顏洪亮見秋夜隱行過來，迎上去問道，“她怎麼樣？”
“傷勢已然無恙，沒有傷及到要害，看來是他下手拿捏着分寸。現在睡過去了......”
完顏洪亮聽聞自己妹妹脫離了危險，頓時換了一種遲疑的神色道，“你現在又救了我妹妹，我完顏洪亮不喜歡欠人......你還是嫁給我吧？我向長生天許諾，若你嫁給我，我封你爲我的皇后，並且不再寵幸別的女子！”
秋夜隱微微怔了怔。
完顏洪亮的這個諾言來的突然，而且比之以往的任何請求都要震撼得多。
他雖然是金人的皇帝，但卻也有許多女人，此刻竟然說要對一個大趙女人忠心鍾情，這若傳出去，恐怕更是一件轟動天下的事情。
只是，秋夜隱卻用歉意的眼神望着完顏洪亮搖了搖頭道，“我救你，救她，都只因爲你們還有救而已。你可以不用報答我，我一直希望你能在戰場上少殺人便少殺人，至於嫁給你這件事......呵呵。秋夜隱此生怕是沒有這個福分了，你若不是金主，或許日久天長還有可能，但你擔負着一國一族，隨時便能牽動殺戮......這與我恰好相反！我們絕無可能的。”
完顏洪亮眼神一黯，握緊了拳頭，青筋都暴突了出來，只是狠狠的盯着秋夜隱低聲喝道，“殺人救人又有什麼區別？我要救我的族人就要殺人，或許等到我佔領了中原江山就不需要再殺人了，那時候你還可以嫁給我，不用這麼早拒絕！”
秋夜隱沉默着搖了搖頭，從完顏洪亮身邊繞開，走進了自己的營帳...
完顏洪亮很想用強力征服秋夜隱這個他敬重的女人，但他卻知道那對於他來說只是徒然自找苦吃，不由得懊惱的哼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
“那傢伙...也不知道逃了沒有......也忘記問他青煙過得怎樣了......唉！”秋夜隱仰面躺着，睜着明亮的雙眼呢喃着，最終無奈地發出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