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裝成雪清河的千仞雪，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了從月軒對面向着自己這邊迎面走來的黑髮少年。
雖然對方年紀不大，看起來才十歲出頭的樣子，但眉目清秀眼神沉靜，身上散發着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特殊氣場。
跟在千仞雪身旁的侍衛們，也同樣注意到了這位不速之客，當即習慣性地準備上前進行阻攔。
這位假冒的大皇子，對外展現的形象一貫是平易近人與人爲善，這種阻攔外人的事情自然不能由她親自出手。
能做她貼身侍衛的魂師，全部都是從武魂殿跟過來的親信，對此早已習以爲常，每次外出都會負責處理類似的瑣碎事務。
但這一次卻有些不同。
看着那名少年還稍顯稚嫩的面容，不知爲何，千仞雪的心頭忽然泛起一絲漣漪，擡手止住了侍衛的動作。
就這樣止住了腳步，站在月軒門前不遠處靜靜等待着對方靠近。
來到雪清河身前，少年微微行禮道：“在下蘇誠，是來自巴拉克王國楓華鎮的一名魂師，見過皇子殿下。”
“楓華鎮？”雪清河上下打量着他，溫和道：“我記得那裡是位於星斗大森林附近的一座小鎮吧？從那個地方前來天斗城，可真是有些距離了。我看你年紀不大，一路趕來倒是很不容易，家裡長輩沒有陪着你一起嗎？”
蘇誠聞言略感驚訝，沒想到她竟然連這個地方都知道，連忙回答道：“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死於獵殺魂獸的行動中了，這些年一直是和小妹相依爲命，全靠街坊們的接濟，才僥倖活到現在。”
“那可真是很不容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不過只是個懵懂少年而已。”雪清河眼神一柔，輕輕嘆了口氣，莫名的親切感令她心底少見的生出一絲憐憫，“小兄弟，今日你來找我所爲何事？”
“殿下容稟，我雖然父母雙亡，但所幸天賦不錯，現在已經有了四環魂宗級別的修爲，所以想着看看，有沒有機會投奔殿下。”
“四環魂宗？”聽到這話，雪清河的眼中閃過些許驚異，反問道：“你今年多大歲數？”
“還有不到半年就滿十三歲了。”
“十二歲的魂宗？！”
雪清河愈發感到驚訝了。
即便以她的天賦，在十二歲的時候也不過才只有這個修爲而已。
就算是忙於皇室爭權，荒廢了些修煉時間，她的天賦也絕不是尋常魂師能夠相比的。
“你說的是真的？”
“不敢欺瞞殿下。”說話間，蘇誠背後浮現一團淡金霧氣，腳下還有兩黃兩紫四枚魂環盤旋環繞。
“居然還是最佳的魂環配置，你這是什麼武魂？”
“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覺醒武魂的時候，武魂殿負責引導覺醒的魂師也看不出來，說有很大概率是個廢武魂。不過隨着這些年我一點點嘗試開發，發現我的武魂能夠很大程度上強化身體，戰鬥時的表現並不比一般的武魂弱，似乎是某種未知的獸武魂。”
“原來如此，大概是某種變異武魂吧。”雪清河輕輕頷首，再度打量了一下蘇誠身後的金霧之後，轉頭看向月軒大門說道：“小兄弟天賦過人，願意來投奔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不如一塊坐下聊聊如何？”
“不會耽誤您的事情吧？”
“那都是些瑣事而已。”
雪清河先是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隨後注意到蘇誠臉上似是有些爲難，又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我的妹妹跟我一起來的，現在還在那邊等我。”蘇誠指了指蘇月所在的方向。
“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事。無妨，正好叫令妹一起過來坐坐。既然是親生兄妹，想來她的天資也不會差。雖然我本人實力一般，但手下還有不少能人，說不定可以指點你們一二。”
“那就多謝殿下了。”
說着，蘇誠朝街道另外一側的蘇月招了招手。
見到他的手勢後，蘇月微微皺了皺眉，暗自狐疑蘇誠這傢伙又在搞什麼鬼。
不過猶豫了下，她還是走了過來。
來到近前後，她便一聲不吭，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不知正想些什麼。
“殿下，這就是我的妹妹蘇月。”
“我是伱得——唔——”
聽蘇誠這樣介紹自己，蘇月眉頭一挑，一句“我是你爹”險些便要脫口而出。
她纔不在乎胡言亂語會導致什麼後果，反正便宜是絕對不能被佔的。
對面那人哪怕是個什麼皇子，哪怕有成神的超凡資質，也不被她放在眼中。
說到底，不過只是個區區人類而已。
而且她本來對前面這個遮遮掩掩的傢伙就有些本能的厭惡。
好在蘇誠眼疾手快，在覺察不對的第一時間便立刻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略顯尷尬地對雪清河解釋道：“這孩子叛逆期到了，請您理解一下。”
緊接着又向蘇月傳音，“龍王大人您收斂點，等這事過去我叫你姐姐還不行？”
“……”
隨着紅脣與臉頰同時被那隻手掌按在下面，她的身子猛地一僵，大腦一時遲滯。但很快，她便反應過來，用力扒開了捂在俏臉上的手掌，呼吸稍微急促了些。
蘇月低垂下頭，散落的劉海遮住了眼眸，讓人看不清神色表情。她也沒有再繼續開口說話，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氣氛似乎有些微妙。
雪清河站在一旁，看着兩人間親密互動的這一幕，心中升起一陣不悅。
這絲不悅來的莫名其妙，但眼前少年天資不凡，他的妹妹氣質也略帶神秘，顯然非同一般。
爲了未來大業，她自然不會被這種突如其來的莫名情緒干擾了自身判斷。
雪清河臉上表情不變，輕笑道：“令妹看着應該還沒到十歲吧，頑皮一些也可以理解。”
說罷便先一步轉過身去，對後面的車伕使了個眼色，然後邁步走向月軒，“小兄弟，跟我一起來吧，這地方即便在繁華的天斗城中，環境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好。”
蘇誠點點頭，和蘇月一起跟在雪清河的身後，向月軒裡面走去。
看着前方青年皇子的背影，蘇誠神色平靜，心中卻不斷思量。
以他現在的實力，其實可以用些更直接的方式進行試探。
就像先前對朱竹清那樣，以一個絕世強者的身份與其對話，直截了當表露身份，威逼利誘去改變千仞雪的短期目標甚至是未來發展路徑。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因爲之前在楓華鎮中的經歷，讓他嗅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意識到這種粗暴簡單的方法恐怕是行不通的。
命運的收束力在這次模擬中表現的出奇強大。
而且千仞雪無論見識廣度還是背後牽扯的複雜關係，都絕非勢單力孤的朱竹清所能媲美。
往小裡說，有武魂殿，有千道流，有比比東等人作爲後盾，絕世斗羅的修爲未必就能唬得住她。萬一弄巧成拙，反而推動了種種事件的發生豈不麻煩。
再嚴重點，原本的天使神和羅剎神是怎麼回事，蘇誠現在也心中沒底。
現在的他可遠遠稱不上無敵，身邊又帶着銀龍王這樣一個身份敏感的人物，行事自然不能毫無顧忌。
與其盲目嘗試，還不如用另外一些方式進行推波助瀾。
儘可能把變量積累的足夠大，等到關鍵時刻再去引爆，效果或許能好上很多。
細枝末節上的改變其實無足輕重，關鍵僅在那幾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上。
千仞雪現在返回武魂殿，和她任務失敗後再返回武魂殿，有本質區別嗎？
其實是沒有的。
最終的結果都是武魂殿失敗，和比比東一同輸在修羅神劍之下。
這裡畢竟不是現實，如果不考慮潛力發展的問題，暫時讓千仞雪繼續留在天鬥帝國也無所謂。
月軒三樓，單獨的茶室中，三人分賓主落座。
雪清河親自爲蘇誠和蘇月斟上香茶，笑道：“這裡的綠茶味道相當不錯，你們可以嚐嚐。雖然我知道你們這類天才魂師，一向不怎麼追求這種物質方面的享受，不過偶爾放鬆一下想來還是沒問題的。”
蘇誠見狀，連忙道謝接過。
此番互動看得旁邊蘇月心生鄙夷，暗罵這個傢伙真能裝模作樣。
雪清河笑着擺了擺手，溫聲道：“蘇兄弟，你也別殿下殿下的稱呼我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請叫我一聲雪大哥吧。”
看着她的一舉一動，蘇誠基本完全確定了，這確實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小雪。
自己記憶中的那人什麼時候這麼“禮賢下士”過？
即便僞裝，也絕對裝不出這副模樣來。
蘇誠心中一動，順着雪清河的話往後說道：“雪大哥真是如同傳聞中說的那樣平易近人。前來天斗城的這一路上，我們也見過了不少帝國貴族，大部分都囂張跋扈高人一等。我原以爲傳聞有假，卻沒想到帝國皇室果然與衆不同。無論是您，還是雪崩皇子，都和其他貴族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
聽前半段時，雪清河的表情還是一臉自然，但到了最後，笑容卻微微一僵。
說自己平易近人，那當然是沒錯的。
爲了有朝一日竊取皇位，這些年裡她可是相當重視民間口碑。
但自己那個“四弟”是個什麼德行，她卻是再清楚不過，怎麼到了蘇誠嘴裡，也成了溫潤君子般的人物了？
“……而且雪大哥，不是我自誇，我這妹妹雖然頑皮了些，可要單論容貌，也算世上少見的美人胚子。但你們兩位殿下，在見到家妹之後都是眸光清澈，毫不摻雜一絲慾念，讓我很有好感。”
“？”
蘇誠讚歎的話語說得極爲直白，一副毫無城府心機的少年人模樣，雪清河端茶的手指卻是一頓。
雪崩會對美色不屑一顧？
那簡直是笑話！
這些年來雪崩聲色犬馬，在民間的口碑極差，其中大半問題都出在了“美色”二字上面。
不過聽蘇誠誇讚蘇月，她又下意識瞥了坐在對方身旁安靜喝茶的少女一眼。
恰逢蘇月也在此時向她看來。
“……”
雪清河目光一滯。
那是怎麼一種眼神啊……
彷彿夜空中的明月，深邃而神秘，但其中卻透出一片漠然，比寒冬深夜裡的霜雪更加冰冷。
還有那近乎毫不掩飾的狐疑與猜忌，像是看破了她的僞裝一般，直刺心底。
“這個小丫頭……”
雪清河心底一沉，對蘇月的印象更差了幾分。
那不是對皮囊出色的美人的妒忌，而是源於某種隱約的怪異威脅。
這種威脅感，連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當然，這個女孩的容顏氣質，的確稱得上是世上一等一的美人兒。縱使年齡尚小，也依舊光彩奪目。
但天下間的美人多了去了，她也從未將其他人放在眼裡過。
眼前這個看起來纔不過八九歲的小姑娘，怎麼就這麼令人感到面目可憎呢？
她又看了蘇誠一眼，心中莫名感覺一陣煩躁。
雪清河壓抑住心頭的怪異情緒，轉過目光不再去看蘇月，注視着蘇誠問道：“蘇兄弟，你說的雪崩皇子，確定是我那四弟？”
“好像是四皇子吧？我記得他旁邊的人是這麼介紹他的……”
蘇誠一臉回憶之色，描繪起了雪崩的樣貌。
剛剛那些話，當然是他在信口胡謅，他哪來的閒工夫去見雪崩那種路人甲。
不過雖然在這個世界他沒見過雪崩本人，但現實世界裡卻見過幾面，知道對方長相，此時描述起來毫無壓力。
“……說來也巧，當時我正在郊外嘗試第四魂技的使用，恰好被那位雪崩皇子見到了。那會兒他還邀請我前去他的府上做客，說他那裡有不少像我一樣天資過人的年輕魂師，可以彼此多多交流。但我想着先來天斗城看看，所以沒有立刻答應。”
說完之後，蘇誠便低垂下頭默默喝茶。
同時藉着低頭抿茶的間隙，暗中觀察着雪清河的神色變化。
不出意料，對方眼底閃過一縷寒芒，似是動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