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別跪

林間闃然無聲,鳥獸蟲鳴空渺。

戚玉臺望着眼前宛如從血水裡撈出來的人,一瞬間莫名心悸。

女醫官渾身鮮紅,一雙眼死死盯着他,兇光畢露,似惡魂冤鬼,即將來向他索命。

戚玉臺下意識後退幾步。

面前護衛立即擋在他身前,戚玉臺回過神,氣急敗壞道:“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拿下!”

陸曈本就力竭,須臾間被護衛扭着身子制住。

戚玉臺跑向樹下不再動彈的灰犬,不敢置信地喊了一聲:“擒虎!”

獵犬一動不動,皮毛被風吹吹過,軀體漸漸僵硬。

他大着膽子上前,將灰犬翻了個身,呼吸陡然一滯。

擒虎身上全是尖利捅出的血洞,密密麻麻令人心驚。狗頭幾乎被搗得稀爛,皮肉猙獰得翻涌開,他只看了一眼慘狀便覺作嘔,忙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心中陡然浮起一個念頭:這個柔弱的女醫官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下手如此兇殘?

緊接着,震驚過後,是油然而生的憤怒。

擒虎死了。

她殺了擒虎。

這樣低賤的平人殺了他的擒虎?

她怎麼敢!

戚玉臺怒道:“殺了這個賤民!”

兩邊護衛正要動手,忽然的,有大片馬蹄聲傳來,伴隨着女子驚呼:“陸醫官——”

戚玉臺霍然扭頭,就見林間自遠而近奔來一行馬騎,最前方呼喊的那個女醫官快步朝着陸曈跑來,衆目睽睽下喊道:“陸曈——”

陸曈看着跑向自己的林丹青,渾身放鬆下來:“你怎麼來了?”

林丹青跑到陸曈身邊,見她滿身是血,驚怒不已:“我見你遲遲未回,還是不放心,又看到你留的灰記……”

她把御史中丞連人帶馬都檢查好,確認再無麻煩時,本打算和御史中丞一起下山。又想着乾脆與陸曈一起,於是託路過班衛去問問駕部郎中那頭收拾妥當沒有。

班衛恰好與林丹青是舊識,問了一圈回她說,駕部郎中嫌山上冷,早晨在圍場跑了一圈就下山了,根本就沒待那麼久。

林丹青一聽就慌了神。

那人不是駕部郎中的人卻偏偏將陸曈哄騙走,其心實在可疑。恰好正逢常進隨着太子的馬騎下山,林丹青將此事告知常進,常進也不敢欺瞞,元貞本就懷疑山中混入奸人,聞此消息便讓班衛在附近搜尋,可有奸人下落,想要順藤摸瓜找出幕後主使——讓他在獵場遭猛虎襲遇的罪魁禍首。

黃茅崗很大,林丹青順着帶走陸曈的護衛離開的方向去找,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最後竟真被她找着了陸曈留下的灰記。

臨出發前,爲免山上走失,陸曈帶了一罐用來做路途記號的灰粉,當時還被林丹青笑言太過謹慎。

不幸中的萬幸,陸曈跟着護衛走時留了個心眼,一路走一路留下記號。

“你怎麼流這麼多血?”林丹青扶着陸曈,“我這裡有止血丹,快服下——”

那一頭,元貞勒馬,看向戚玉臺,道:“戚公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戚玉臺看着元貞身後越來越多的人馬,心裡罵了一聲。

怎麼會突然這麼多人?

他一直在山上,雖聽見號角但未曾放在心上,是以並不知太子遭遇虎襲,圍獵中止,連帶着附近的王孫公侯都不再圍獵,隨太子騎駕一同下山之事。

心念閃動間,戚玉臺拱手道:“回殿下,下官本在圍場圍獵,擒虎追逐野兔,突然聽到林間擒虎慘叫所以追隨而至,誰知……”他看向樹下。

灰犬血淋淋的屍體落在衆人眼中。

“哦?”

太子狐疑看他一眼,“翰林醫官院的醫官說,有人自稱駕部郎中受傷,引走翰林醫官,怎麼會與你在一處?”

“駕部郎中?”戚玉臺茫然,“下官不曾見過駕部郎中的影子。”

林丹青忍不住道:“可的確是護衛將陸醫官引走,陸醫官,”她低頭問陸曈,“你怎麼會在此處?”

陸曈看向戚玉臺。

戚玉臺疑惑望向她。

半晌,她平復了下氣息,平靜開口:“我隨護衛來到此地,察覺不對,還未出聲,就被惡犬撲倒在地。惡犬傷人,爲自保不得已下,誤殺獵犬。”

這話說得很有些意思,常進一聽立刻心道不好。

果然,戚玉臺眉頭一皺:“陸醫官這話的意思是,是我故意將你引至此處,讓擒虎撲咬你?”

“簡直荒謬!”

他冷笑一聲,“且不提我與陸醫官無冤無仇爲何要行此害人之舉,這位翰林醫官既然說是有奸人護衛將你引走,當時在場人均能作證,諸位且認真看看,本公子身邊護衛可有那張奸人的臉?”

戚玉臺身邊就幾個護衛,林丹青仔細辨認一番,目露失望之色。

並無剛剛帶話的那個護衛。

戚玉臺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隨即怒道:“本公子不知你們說的那個人是誰。可我們戚家的名聲也不是能隨意詆譭的!再者就算不提此事,擒虎可是真被人害死了!”

衆人聞言,朝樹下的獵虎屍體看去。

灰犬屍體被翻過,露出血肉模糊的另一面,腸肚從腹中似水攤流開來,獵犬腦袋更是沒一塊好肉,森森白齒露在外頭,竟比活着兇惡的時候更加可怖。

戚玉臺的這頭獵犬是衆人皆知的兇惡難馴,比個成年男子還要厲害,連豹子野狼都不怕,如今死成這幅悽慘模樣,着實令人心驚。

戚玉臺一指陸曈:“擒虎,就是死於她之手!”

陸曈?

衆人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目光一片懷疑。

這位柔弱的、簡直像風一吹就能吹倒的女醫官,能殺死這樣一頭兇猛惡犬?

它能把她撕得粉碎。

“玉臺說得可是真的?陸醫官怎麼可能殺得了擒虎?”金顯榮開口,仍是有些不信。

他是在狩獵路上遇到太子下山的馬騎,聽說山中突現猛虎後,立刻察覺出不對勁,跟在太子的馬騎後一同回山下,一路遇到的還有二殿下、四殿下、樞密院的嚴大人等一衆官員,此刻都漸漸圍攏過來。

戚玉臺沉着一張臉:“金大人,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

陸曈竟然能殺了他的擒虎!

他還記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睛,血紅的、陰冷的,宛如盯上獵物的野獸,重重都是殺機。

戚玉臺打了個冷戰,心中驀地冒出一個念頭。

此女不能留!

他當機立斷,一撩袍角跪下身來,對着太子道:“殿下,擒虎是當初太后娘娘所賜,玉臺精心奉養,才長至如今英武模樣,擒虎雖非人卻通曉人性,忠厚機敏,長伴玉臺左右,如今卻遭此橫禍……”

他面露羞慚:“玉臺罪該萬死,未曾護好擒虎,此行之過,自會向太后娘娘請罰,然而毀壞御賜之物……陸醫官也罪責難逃,請殿下做主!”

“可笑!”

不等太子開口,林丹青先勃然怒起,“陸醫官都已經被咬成這副模樣,傷重未治,戚公子居然還要追責?這是哪門子道理。”

陸曈微微一怔。

不曾想這個時候了,林丹青還會冒着得罪戚家的風險爲他說話。

戚玉臺卻很堅持,執言叩首:“請殿下做主。”

陸曈害死了他的狗,縱然只是一條狗,那也是戚家的狗。

打鳥的被鳥啄瞎了眼睛,他今日是想給戚華楹出氣,是等着看擒虎將陸曈撕成碎片爛泥,未曾想她活着,擒虎卻死了。

他、戚家何曾吃過這樣的虧?要讓這個卑賤的女人知道,縱然是戚家的一條狗,得罪了,也要她付出代價。

他要她死!

太子的儲君之位不穩,陛下態度耐人尋味,太子與三皇子間暗流涌動,縱然他不曉朝事,卻清楚如今太子與戚家是一條船上的人。元貞總會站在自己這邊……

既然不能用擒虎殺死她,就用盛京的律法殺死她,毀壞御賜之物的大罪,是要掉腦袋的!

四周杳然無聲。

無人開口,唯有靜謐風聲似帶殺伐血氣。

戚玉臺低着頭,目光掃過樹下女子。

陸曈就躺在林丹青懷中。

她衣袍染血,披頭散髮,臉色蒼白如紙,唯有脣色嫣然似血。

不對,不是似血,那根本就是血。

她死死咬着擒虎的喉嚨,纔會讓擒虎掙脫不得,最後被她用簪子在身上留下數十個血窟窿。

觸目驚心。

她氣遊若絲地看着他,柔弱模樣卻令戚玉臺心頭閃過一絲寒意。

戚玉臺再次叩首:“請殿下做主!”

沒人會爲她說話的。

至多隻是醫官院的那幾個迂腐醫官。

可那又怎麼樣?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平人醫官,在盛京一抓一大把,他們說的話不會有人聽,也起不了作用,就像人不會傾聽螻蟻的想法,甚至比螻蟻還不如。

“不妥。”

戚玉臺猛然一頓。

躺在林丹青懷裡的陸曈也擡起頭。

衆人朝說話聲看去。

紀珣——那個總是遊離在衆人之外的年輕醫官站了出來,走到陸曈身前,半跪下身,仔細查驗陸曈露在外頭的傷痕,這纔對着元貞行了一禮。

他道:“殿下,下官剛剛檢查過陸醫官的傷痕,皆爲烈犬所傷。”

“《論語》曰:廄焚,孔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貴人賤畜,故不問也。”

他頷首,聲音不疾不徐。

“下官以爲,當務之急,應先醫治陸醫官傷勢,再做其他打算。”

陸曈沉默地注視他。

戚玉臺暗自咬牙:“紀醫官聽不明白麼,這可是御賜之物……”

紀珣神情平靜,“只是一牲畜。”

只是一牲畜。

這話落在戚玉臺耳中分外刺耳。

他擡眼,仔細打量着面前這位年輕的醫官。

這個紀珣仗着一家子學士,很有幾分清高自傲,從來獨來獨往,沒想到會爲陸曈說話。

他的話不能說全無輕重,至少比那些廢物醫官重要的多。

戚玉臺仍是不甘,還想再說話,又有一人開口:“說得也是,戚公子,太師大人慈悲心腸,年年施粥賑濟貧民,廣積福德,不如網開一面,饒了陸醫官一回,陸醫官也被獵犬重傷,也是知道錯了。”

戚玉臺臉色一沉。

竟拿他父親說話。

他往說話人那頭看去,說話的人叫常進,一個看起來很是平庸的中年男人,見他看來,忙低下頭,躲閃着目光,很有些畏懼模樣。

又一個不知死活的賤民。 他還未開口,一邊的金顯榮也輕咳一聲,小聲道:“……確實,按說此舉應屬意外,我看陸醫官也受傷不輕,若非情急,應當也不會衝動下手。”

金顯榮偷偷看了一眼陸曈。

他實在不想趟這趟渾水。好容易與戚玉臺親近幾分,就要因這幾句話打回原形。

偏偏陸曈掌握着他的子孫後脈。

他的疾病如今正有好轉,房術也大有進益,還巴望着陸曈日後能讓自己再進一層樓,要是陸曈真一命嗚呼,他日後就算討好了太師府,坐到高位,也不過是高處不寂寥。

思來想去,下半身還是比下半生更重要。

他這一出口,戚玉臺臉色變幾變。

紀珣、常進、金顯榮……

一個個的,竟都來爲陸曈說話。

他原以爲陸曈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醫女,不過是憑藉幾分姿色勾引了裴雲暎,才讓華楹傷心。但現在看來,她比他想象得要厲害的多。

纔會引得這麼多人冒着得罪太師府的風險也要爲她開口。

尤其是紀珣。

她到底用什麼迷惑了紀珣?

四周一片安靜,突然間,女子平靜的聲音響起。

“《樑朝律》中言明:諸畜產及噬犬有觗蹋齧人,而標識羈絆不如法,若狂犬不殺者,笞四十;以故殺傷人者,以過失論。若故放令殺傷人者,減鬥殺傷一等。”

話出突然,周圍人都朝她看來。

陸曈道:“戚公子畜養狂犬殺傷人,當以過失論責。而我鬥殺惡犬,按《樑朝律》並無過錯,不應問責。”

她看向被衆人簇擁在中間的那位太子,宛如最後孤注一擲,目色灰敗而冷漠。

“請殿下裁奪。”

元貞神色動了動。

視線在衆人身上逡巡一番,太子已看透了戚玉臺這出蹩腳戲碼。若是從前,他順着戚玉臺的話也無可厚非。

偏偏今日紀珣在場。

朝中暗流,紀家雖不站隊,卻並非無足輕重之小人物。加之今日林中遇刺,他本就興致不高,再看戚玉臺這般給自己添麻煩之舉,便覺出幾分不耐。

“紀醫官言之有理。”

元貞開口:“雖然陸醫官殺犬,但獵犬傷人在先,情有可原,倒不至於重罰。”他看着戚玉臺,語氣隱含警告:“不如各退一步。”

這是在暗示戚玉臺不可糾纏。

戚玉臺心中一沉。

元貞這番話已沒有轉圜餘地,至少今日,他不可能如願以償。

這麼多人一齊保下了陸曈。

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氣濃厚,不知爲何,前額竟隱隱作痛,一股無名之火罩上心頭,宛如回到渴食寒食散的一刻。焦躁的、狂暴的、想要摧毀一切活物。

努力按下心中不甘,再看一眼地上擒虎屍體,戚玉臺再次拱手:“殿下發話,玉臺不敢不從。其實玉臺也不想爲難陸醫官,只是……”

他話鋒一轉,已換了副痛心疾首的神情。

“擒虎自幼時便陪伴我身側,善解人意、赤膽忠肝,如今悽慘死去……”

衆人順着他目光看去。

灰犬悽慘死狀令人膽寒。

“玉臺請陸醫官對擒虎嗑三個頭,此事就算了。”

陸曈猛地一頓。

戚玉臺轉過頭,彷彿很退讓似的望着她。

他知道這樣不對,他知道這樣已有損他過去人前形象,就算回到府邸,父親也一定會責罰。

但這女人的眼睛讓人不舒服,他根本剋制不了自己的衝動。

想要摧毀對方的衝動。

反正這裡都是“自己人”,權貴間總是互相兜底,今日發生之事,未必會傳到外頭,就算傳出去,多得是“自己人”作證。

對方越是清高自傲,他就越是想要折辱。

陸曈握緊雙拳,盯着戚玉臺,心中“騰”地升起一股滔天怒意。

下跪、磕頭、給一條狗。

而在一刻鐘前,這條狗將她咬得遍體鱗傷,險些斷氣,如今被害者卻要給兇手磕頭。

這真是天下間最荒謬的事。

元貞點頭:“也好。”

一語落地。

陸曈忍不住想要拒絕,被林丹青暗暗拉了一下袖子,對上她擔憂的眼神。

她對陸曈輕輕搖了搖頭。

陸曈咬緊了脣。

她明白林丹青什麼意思。

如她們這樣的醫官,無論是平日給官員行診,還是將來入宮給貴人行診,尊嚴總是不值錢的那個。

他們要跪無數人,要對無數人低頭,比起性命,尊嚴算得什麼?

不值一提。

常進似怕她犯倔,只盼着儘快息事寧人,催促道:“陸醫官,還愣着做什麼?”

“陸醫官,”金顯榮也幫腔:“這要多謝玉臺心軟。”

多謝。

陸曈只覺可笑。

她擡眼,戚玉臺站在灰犬身邊,目光隱有得意,似乎已察覺到她對下跪磕頭這件事是多麼屈辱,是以越發來了興致,想要看她痛苦模樣。

被灰犬咬傷的裂痕似乎在這時候纔開始慢慢顯出疼,陸曈恨得咬牙。

林丹青說的沒錯,對他們來說,尊嚴不值一提,將來跪的人還很多。

可眼前這人是誰?

是戚玉臺!

是這個人,害死了陸柔,是這個人,害陸謙淪爲階下囚被棄屍荒野,父親葬身水底,母親屍骨無存,陸家那把湮沒一切的大火,全都是拜他所賜!

她怎麼能跪?

她怎麼能向這仇人下跪!

心中恨到極致,眼睛裡像是也要滴出血來。陸曈擡眼,認認真真看過四面人羣,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希望有人站出來,將她解救,讓她免於遭受這可悲可笑、可憐可嘆的屈辱。

她看過每一個人。

常進對着她微微搖頭,太子高坐馬背已有些不耐,金顯榮瘋狂對她示意讓她見好就收,還有二皇子、四皇子,許多她不認識的顯貴近臣……還有紀珣。

紀珣望着她,面露不忍,卻沒有開口。陸曈知道,他剛纔已經爲她說過話,以免她性命之憂,這已是仁至義盡。

他不能再多說了,他背後還有紀家,不可將紀家也拉進這趟渾水中來。

風靜靜吹過密林,四周風聲靜謐。

陸曈看着看着,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會有人。

在過去那些年裡,在落梅峰,痛苦難當時,她曾無數次的呼喚過家人的名字,她想着要是爹孃在就好了,陸謙在就好了,陸柔在就好了,但她知道他們不會來。

就如此刻。

沒有人會來救她。

平人受罪,平人道歉,在權貴眼裡天經地義,已是十分開恩。

林丹青攙扶着她,慢慢站起身來。

渾身上下都是獵狗撕咬的傷口,一動就是傷口撕裂地疼,她面無表情,一步步走到樹下灰犬的屍體前。

戚玉臺望着她,佯作悲慼的眼裡滿是惡意。

陸曈的視線落在地上獵犬的屍體上。

狗屍一片狼藉,血肉模糊令人作嘔,唯有脖子上那隻金光閃閃的項圈依舊燦爛,彰示着主人顯赫的身份。

耳邊忽然浮響起上山前林丹青對她說過的話來。

“你看它脖子上戴的那個金項圈,我都沒戴過成色那般足的,這世道真是人不如狗吶。”

人不如狗。

四面都是權貴,四面都是高門,唯有她布衣小民、低賤平凡。就連地上的那隻狗,在那些人眼中,也比她高貴一籌。

陸曈捏緊拳,咬緊牙關。

雙腿膝下彷彿生了刺,每往下彎一釐,心中就越痛一分。

沉苛荒謬的世情落在背上,似座無法抗拒的大山,帶着她一點點、一點點矮下身去。

無可避免。

無力掙脫。

就在雙膝即將落在地面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突兀的馬蹄響,一同傳來的,還有人冷漠的聲音。

“別跪。”

陸曈一怔。

緊接着,有人翻身下馬,一隻胳膊從她身後伸來,牢牢托住她即將彎下的脊樑。

她猝然回頭。

青年當是從外頭一路疾馳趕來,衣袍微皺,扶着她的手臂卻很有力,將她扶好站起,讓她倚靠在他身上。

“裴殿帥?”

短暫的驚訝後,戚玉臺把臉一沉,“你這是做什麼?”

裴雲暎護在陸曈身前,面上仍是笑着,笑着笑着,臉色漸漸冷下來,把那雙含情的眼也勾出一抹煞氣。

他開口,語氣輕蔑。

“我說,人怎麼能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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